第3章
陳安安醒來後在自己的社交媒體發了一張在醫院裡的照片,我看到照片裡的一角,一眼就認出那是周時韫的手,正在削蘋果。
陳安安配文:“謝謝大家的關心,我們目前感情很好。我會積極配合治療,他也會幫我尋找合適的腎源,我不會放棄希望。”
很多人在下面鼓勵他,我看到一條評論已經被頂進了前三。
“需要換腎?那就讓那個沈南伊把腎給她唄,她活該!”
下面不少人附和,而我卻隻能在屏幕這頭苦笑。
我哪還有一個腎可以給她。
一顆腎給了周時韫,另一個已經病變。
我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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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想到的是,周時韫竟然會向我提出這種要求。
我被他一通電話叫去醫院,剛踏入病房時,就聽到陳安安在跟他說話。
“以我現在的身體沒法再工作了,但桂園那個項目我放心不下,不如讓我弟弟去負責。”
“他的資歷……”
“時韫,這是我目前最大的心願。”
周時韫對待工作一向很認真,我原以為他會拒絕。
“好,你安心養病,這件事我會跟他對接。”
我的腳步頓住,但此時,那兩個人也發現了我的存在。
周時韫看到我也沒從床邊離開。
“沈南伊,我給你五百萬,把你的腎捐給安安。”
他的語調沒有絲毫起伏,我甚至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周時韫皺起眉來。
“你的腎源跟她匹配,三年前安安為了救我,已經捐給我一顆腎,我沒法親自救她。你開價吧,要多少都可以。”
“是啊沈小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請你幫幫我吧。”
我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隻覺得可笑。
“我不給,多少錢我都不給。”過了半晌,我聽到自己的聲音。
周時韫站起身來,蹙眉望向我。
“沈南伊,你不是想要錢嗎?還是說隻要能讓我不痛快的事你都願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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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我冷冷地質問他們。
“你覺得是陳安安救了你?那我呢?”我反手指著自己,看到周時韫臉上閃過一絲不解。
“跟你有什麼關系?”
多麼可笑。
體內氣血上湧,我壓下喉嚨裡的腥甜,一邊點頭一邊後退。
“對,跟我沒有關系,你們的事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如果你覺得他救了你,那你就自己去還啊!”
我撕心裂肺地朝他吼完,眼前頓覺一黑,接著整個人身體發軟,無法控制地就朝地上倒了下去。
周時韫朝我飛奔而來,我被趕來的霍恩接住。
唇邊控制不住地溢出鮮血,看著我吐血痛苦的模樣,周時韫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
“你怎麼了?沈南伊你又在騙我對不對,你怎麼了?”
霍恩迅速抱著我起身,對他罵道:“你不知道她的身體情況已經透支了嗎?居然這麼刺激她?”
周時韫愣住:“你什麼意思?”
霍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顧我抬手想阻攔的動作。
“當年她為了救你,捐出了自己的腎,手術之後隻能被迫流產,身體接連遭受重大手術損傷,她現在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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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韫像是一瞬間被定在原地,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流產,捐腎……沈南伊,這是不是真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無力地閉上眼,靠在霍恩的懷裡。
這不是我想要的。
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我原本隻想在三個月後找個沒人的地方安靜地離開這個世界,為什麼一切都要事與願違。
霍恩抱著我快步走向手術室。
“她當年懷孕的事情誰都沒有說,為了救你的命,她隻能放棄那個孩子。她怕你怪她,怕你跟她一樣自責,所以什麼都沒說,而你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屋子裡很亮。
所有燈都被打開,天花板白得刺眼。我才剛一動,床邊的人就驚醒過來。
周時韫紅著雙眼輕聲問我:“你感覺怎麼樣?南伊?”
我沒有說話。
他眼底是濃濃的青黑色,臉上還有胡茬,身上穿的衣服還是我進手術室前看到的那一套。
見我沒理他,周時韫自顧自地開口。
“我知道了,我什麼都知道了。南伊對不起,我不知道當年為我做了那麼多,我不知道你媽媽突發重病……”
我嘆了口氣,忍著嘶啞的嗓音緩緩開口。
“跟你沒關系。當年我沒錢給我媽治療,隻能選擇出國。”
他哭了出來。
“是我沒用,我不知道你在背後承受了這麼多,我不知道那個孩子……南伊,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意義呢?我出國安頓好,就發現你身邊多了個陳安安。周時韫,你那時根本不需要我。”
“不是的!”
周時韫的語氣急了起來:“是她騙我的,她是為了報復,為了拿到我爸留下的股份,騙我是她救了我!我從來沒有愛過她,也沒有跟她在一起。”
“你回國之後我一直在關注你,一直在等你來找我。南伊,我是太氣了,你說你不愛我,一時頭腦發昏才會對你說那些話,對不起……”
我搖了搖頭。
“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次醒來,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在急速流失。
我就快要撐不下去了。
“不,不會的,我給你請最好的醫生,我帶你出國治療,我一定會治好你!沈南伊,你還要陪我一輩子,你不許S!”
我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何必呢。”
何必這樣,我也早已經不想繼續這樣痛苦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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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恩走進病房的時候,我剛剛睡醒。
這間病房採光很好,外面的太陽暖烘烘地照在身上,讓我有了點活著也很好的錯覺。
他看到我睜眼,輕聲開口。
“抱歉,我沒經過你的允許,就擅自把真相說了出來,我隻是不想看到你那麼痛苦。”
我搖搖頭。
“沒關系,事已至此,說不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要這樣想。沈南伊,你還有什麼想做的,想說的,就都告訴他,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
我轉過頭,正值深秋,窗外的樹葉已經凋零,隻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一些枯葉。
一陣風輕輕吹過,那些葉子就會哗啦啦全部落到地上去,被人當成垃圾焚燒。
沒人記得它們曾經鮮活翠嫩過。
“我累了。”我輕聲開口。
“當年救他,我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每一個決定,唯一後悔的就是我帶著媽媽回國。”
“前塵往事,對於一個快要S的人來說,已經失去了任何意義,隻是徒增煩擾而已。”
我話還沒說完,周時韫的聲音就傳來。
“怎麼沒有意義?南伊,你不要這麼想,我愛你,就當是為了我,你再堅持一下好嗎?”
“我不想。”我堅決地開口,“其實你沒必要這樣,當初就你是我自願的,現在我對你也早就沒有任何感覺了。”
我第一次在周時韫的臉上看到這樣驚慌失措的表情,可我現在太累了,每說一句話都覺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實在沒有能力安慰他。
“不,不可以。我訂了機票,我帶你出國,我一定會找到人救你……”
“夠了!”霍恩衝過來,一把揪住周時韫胸前的領口。
“你看看她,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她,她現在有多痛苦你知道嗎?為什麼你永遠這麼自私,你能不能替她想一想,讓她安靜地走完這最後一程?”
周時韫最終還是離開了。
我的生命徹底進入倒計時,霍恩帶我去見了我媽。
“醫院成立了新的醫療基金會,我把你母親的名字報了上去,你放心,她以後不會中斷治療的。”
我對霍恩感激地笑了笑,但也隻能勉強扯起嘴角。
我媽醒了過來,但她的狀況也不是很好,拉著我的手,也隻能勉強說了幾句話,就沉沉睡了過去。
我沒讓人把我的情況告訴她。
霍恩和周時韫都盡了全力,他們一個擁有頂尖的技術,一個有用不完的錢,把我媽媽從S亡線上拉了回來。
她的情況一天天好轉,而我的身體,卻每況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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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後來,霍恩不再允許任何人來探視我。
他說我需要安靜的環境休息,不能受到任何外部刺激,就連周時韫也常常被他擋在門外。
有一天半夜我醒來,看到窗戶不知被什麼人打開了一半。
接著我就看到了坐在床邊的那道身影。
“你……”
見我醒來,周時韫顯得有些慌張。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霍醫生不讓我進來,我、我什麼都沒做,我馬上就走!”
被我發現,周時韫慌張得像個小孩,快步起身就朝門外走。
“你等等……”
他被我叫了回來,小心翼翼地坐在床邊。
我盯著他看,恍然驚覺這原本熟悉的眉眼好像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重新變得陌生。
“你怎麼進來的?”
他撓了撓頭,動作像十幾歲時一樣青澀。
“我……從窗戶外面爬進來的。”
“下次不要再這樣了,很危險。”
他點點頭,向我保證:“好,我以後再也不會爬窗戶了。”
“其他的危險事情也不許再做,你是我拼命救回來的,沒有權利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他眼圈又紅了,周時韫把頭別過去,狠狠吸了吸鼻子。
“嗯。”
我笑了起來,忽然覺得身體很輕松,是這段日子以來難得的輕松。
“周時韫,我可能沒法陪你三個月了,但那筆錢我想留給我媽媽。”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阿姨。”
我點了點頭,一時無話。
周時韫又轉過頭來看我。
“南伊,你就沒有什麼其他想跟我說的了嗎?”
他問這話時小心翼翼,那副樣子就像他第一次對我表白時那樣,明明心裡緊張得要S,但面上還是故作輕松。
“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表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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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時韫點頭。
“我記得,在肯德基,那天我在幫你補課。”
他忽然笑了一下:“那時候傻,什麼都不懂。南伊,我欠你一場盛大的表白。”
我搖搖頭:“不,我覺得那樣就很好,我想去吃肯德基,你帶我去好嗎?”
周時韫看著我,表情隱忍糾結。
他還是把我偷偷帶走了。
從醫院出來的那一刻,聞到外面久違的自由空氣,我覺得渾身舒暢。
沒有做不完的透析,沒有吃不完的藥,打不完的點滴。
我被周時韫層層包裹,穿得像個粽子,帶去了最近的肯德基。
“你想吃什麼?”
“經典套餐吧。”
他把我放在窗邊的位置,一步三回頭地去取餐。
快餐店的味道很好,空氣似乎都是暖洋洋的。
身邊有孩子跑來跑去,玩鬧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異常鮮活。
我覺得身體越來越無力,看著窗外,思緒忽然飄到了幾年前。
那是大一的一個午後,桌上堆滿吃剩的快餐盒和試卷。
我正在研究眼前的圖形,周時韫忽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起頭,一眼就看出了他臉上的緊張。
“今天天氣真好。”
他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我也隻能跟著點頭:“然後呢?”
“然後……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一下子笑了。
哪有人表白這麼生硬的。
但我當時還是點了點頭,鄭重地對他說:“好。”
那時,真好啊。
番外
沈南伊隻咬了一口漢堡。
我有點自責,覺得自己沒有點到她喜歡的口味。
吃完飯後,她又提出要去公園走走。
在公園的湖邊,我陪著沈南伊說了很多之前的事。
她難得對我傾訴,跟我講在國外的那三年,家附近的公園裡也有這樣一個湖。
她說了很多很多。
最後我問她,沈南伊,你還愛我嗎。
她沒有回答。
沈南伊走了。這個女人如此心狠,在走前也不願意給我一個答案。
依照她的心願,我把沈南伊的骨灰撒進大海。
她去世的消息我瞞了好久才告訴阿姨。
阿姨比我想象中平靜,隻是看著窗外,過了許久才對我說一句:“知道了。”
或許是在S亡線上掙扎過的人,早已對生S看得淡了。
可我呢?
從那天起我就患上了失眠症,我整夜整夜睡不著,翻遍整棟房子想找到一點她留下的痕跡,可是都沒有。
沈南伊,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