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種滿小葉榕的林蔭道上，她穿著紅白交錯的寬大校服，懷裡抱著書，正跟身旁的同學說笑聊天，一雙眼睛彎彎笑著就像月牙，明媚青春，像是初生的太陽。
可那天之後，這樣的青春不復存在。
那些被譚璐刻意埋葬的東西忽然蠢蠢欲動起來。
譚璐“啊”地一聲丟開照片，神色變得慌亂無措。
“小璐！”段旭立即上前抱住她撫慰道，“過去了，都過去了，誰也不能再傷害你了。”
這便是他一直不願坦白的原因，他怕那件事已經成了她心底的刺，連看都看不得。
溫柔的撫慰終於驅散了那些不懷好意的過往，譚璐貼在段旭的懷中，不肯探出頭，似乎懷抱之外充斥著洪水猛獸。
段旭順從她的心意，直到她的呼吸趨於平緩，他才輕聲說道：“小璐，要聽聽我的故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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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故事的開頭無甚新奇，不過是一個混日子的校霸在某次單挑失敗後被另一群校霸群毆，還被他們用煙蒂狠狠燙了手，手背上至今留下一個圓圓的痕跡。
故事的轉折點，在於一個女孩。
那一天她因為想走近路回家，所以才選擇了那條彌漫著煙味的巷子，才撞見了在垃圾桶旁被毆打的他。
幹淨的面容，整潔的校服，連頭發都整齊地梳成學校要求的馬尾辮，這個女生一看就是被老師們捧在心尖兒上的好學生。他們高高在上，低頭看他這樣的差生一眼，都覺得是髒了眼睛。
校霸躺在地上，透過那群人踹他的縫隙，看著女孩的白球鞋消失在轉角。他告訴自己，他壓根就沒指望這個女生會幫他，
誰知沒一會兒，保安跟老師趕來了，三下五除二地轟走了那群外校生。而後，他在老師的數落聲聽到這個女孩問他：“同學，你有沒有傷到？”
老師打斷女孩，憤憤地說：“別管他，有本事打就有本事挨揍。下回這種事，別來喊我。”
老師跟保安一前一後地離開了，校霸扶著垃圾桶想要站起來，可誰知垃圾桶的輪子一滑，校霸又摔了下去，原本就被踢傷的膝蓋撞到石板地上，疼得他臉色一白。
“我扶你吧。”女孩瞧著有些不忍心，上前託住他的胳膊。
誰知他卻甩開女生的手，不耐煩地說：“不用。”
他是打慣了架的，出手隻重不輕，這一推，女孩踉跄幾步，撞到一旁被人丟棄的破衣櫃上，幹淨的校服上頓時被蹭了一大塊灰。
校霸冷笑著想：這好學生肯定後悔幫他了，肯定要哭著去告狀。
可是女孩隻是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溫和地問道：“同學，需要我扶你去校醫院嗎？”
看著她澄澈的雙眼，校霸忽然覺得自己就像她校服上那一塊汙漬，骯髒，刺眼。
最終校霸還是接受了女孩的幫助，在她的摻扶下去了校醫院。
那日，校醫院的醫生丟了一包棉籤、一瓶碘伏和一瓶傷藥給他後，就匆匆下班了。
他冷眼旁觀，想看看女孩會不會提出什麼離譜的交換條件，但她沒有，拿過棉籤棒就替他上藥。
無人的校園，醫務室前的過道上，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變了形，讓他們本該毫無交集的身影並肩靠在了一起。
校霸的心尖忽然一顫。
那之後，他們再沒有見過。唯一的交集便是每次月考成績排名單上，她是第一頁第一個，而他在最後一頁倒數第幾個。
但是，那個原本陌生的名字卻成了校霸心底最溫軟的存在，約束著他的惡性，讓他也想光光正正地受一次表揚，成為像她那樣朝氣明媚的人。
那之後，校霸總會把校服洗幹淨穿整潔，在女孩子看不到角落凝視著她。
看她跟同學們說笑玩鬧，看她在國旗下演講宣誓，看她在運動場上奔跑追擊，在看到年級排名第二的男生向女孩遞送情書，校霸氣得跳腳，卻不敢站到女孩面前說一聲“嗨，我不打架了，你等我變好行不行？”。
校霸開始挑燈夜讀，戒煙戒網戒小說，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後，校霸的名字終於跟女孩印在同一張紙上，她在開頭，他在結尾。
那一年是高二末，暑假後他們就要升入高三。
校霸心想，高考完的那天就向她表白。
可他萬萬沒想到，變故就出在那個暑假。
女孩遭到劫持了。
10
女孩家是開小超市的。一個歹徒瞅準女孩父母外出進貨的時候，闖進店裡，用一把水果刀挾持了女孩。
等民警趕到時，女孩已經被歹徒拖上了面包車。經過整整十二個小時的追尋，女孩才被警察在陰暗逼仄地下室找到。被找到時，一個男人坐在她身上正在解皮帶。女孩被用黑布蒙著眼，絕望地哭喊求饒著，渾身是傷。
這是一起蓄謀已久的綁架案，經常獨自看店的女孩早成了歹徒的目標。
即便被解救了，女孩卻因此患上了很嚴重的應激綜合症，變得敏感焦躁，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失控到尖叫，撞牆，甚至拿刀割腕。
學是上不成了。
女孩的父母帶著她離開了防城，去更大的城市尋醫治療。
等校霸得知此事跑到女孩家時，他們已經賣掉房子正要離開。
那天下午，校霸追著他們的車跑了幾公裡，直到體力耗盡再也追不上，他才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那個年代，手機的普及率不高。
他喜歡的姑娘，就這樣丟了。
校霸頹然地走回學校，翻牆進去，撬開女孩所在班級的門，想拿些什麼做個念想。
可女孩的東西早被她家裡人拿走了，隻留下一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因為是放在同桌的桌面上而被遺忘了。
校霸抱著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像抱著世間絕無僅有的珍寶般在無人的教室大哭起來。
回憶戛然而止。時至今日，校霸想起那段過往依然會覺得胸悶難過，像有一把鈍刀子在狠狠磨著他的五髒六腑。
段旭抹了抹臉上的淚，扭頭笑著問譚璐：“所以，你現在想起我是誰了嗎？”
譚璐怔住了。
一些早就被她遺忘或者說從不曾記掛在心上的記憶，如柳絮般一般般慢慢朝她飄來。
萬籟寂靜中，她聽到段旭溫柔而堅定地說：“小璐，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11
突然被告白，在短暫的震驚後，譚璐眼底升起薄薄霧氣。
溫熱的淚水自眼眶中淌出，不斷衝洗著她那破碎不堪的過往，卻也叫她的雙眼更加清明。
她捂著嘴又在哭又在笑，一時間萬般滋味不知該怎麼形容。
曾經，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命運的棄兒，可今日，她感受到了命運的另一種的眷顧。
忽然間她明白過來，她那些所謂的信賴也好安心也罷，都是因為喜歡。
或許是在他面對S亡卻依舊坦然說出沒有遺憾時，更或許是在他一身警服推門進入她的世界時，她的心就被撼動了。
不是被困在時間縫隙裡後產生的依賴，也不是因為他的執著帶給她的感動，她喜歡段旭，一見鍾情的那種喜歡。
兩隻漂泊已久的靈魂終於在萬千人海中尋得了彼此。月光下，他們相視而笑，沒有驚濤拍岸的激烈，隻有久別重逢後默契與溫馨。
可短暫的溫情後，譚璐眼底的笑意逐漸散去，變得不安。
他們這樣互訴情意，算是實現了颯颯的願望吧？那循環是不是就要結束了？那段旭能不能避開這次劫難？
譚璐連忙抓住段旭的手，明知不應該卻仍說道：“明天的任務你一定要去嗎？”
她眼中的擔憂與不舍刺痛了段旭的心。忽然間，他十分懊悔說出了那句“我喜歡你”，如果沒有情感的交結，那她是不是能更加坦然地面對他的S亡。
段旭不忍看她的眼睛。他垂眸，掩下心頭的難過，隨即抬頭笑道：“別擔心，颯颯不會讓我出事的。”
明知這是安慰她的話，可當看到他肯定的神情時，她也沒那麼慌張了。
這一晚，譚璐靠在段旭懷裡，兩人像普通情侶一樣聊天說笑。
譚璐不知道自己是幾時睡著的，再睜眼時空中已掛起紅日，枕頭邊上放了一張字條，凌厲的筆鋒下藏著無盡的溫柔：
小璐，要是我回不來，你不要難過，更不要掛念。能與你重逢，親口對你說“我喜歡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了，我沒有遺憾了。不要害怕這個世界，走出去，你會遇上更好的人。段旭。
寥寥數字，譚璐卻翻來翻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眼眶湿潤，淚水落在紙上，恰巧滴到落款的“段旭”二字上，將墨水暈開，最終模糊成一團，再也瞧不出輪廓。
曾經她不信神不信佛，如今她無比希望這世間真的有神明，隻要她精誠所至，便能換來一絲垂憐。
接下來兩天，譚璐把防城裡大大小小的寺廟都走了個遍，磕頭跪拜，祈禱神明相助，保佑段旭平安歸來。
好不容易熬到十三號下午七點半，譚璐像個賭徒一樣坐在沙發上，眼睛SS地盯著新聞聯播。
奇跡會發生嗎？
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再次響起，幾個畫面伴隨著主持人的聲音播放。
“防城警方今日破獲一跨國拐賣婦女窩點，解救婦女三十人。民警段旭為救被拐賣婦女因公犧牲，享年27歲。”
如遭五雷轟頂，譚璐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四肢百骸僵硬如冰。
還是失敗了？那一切還能重來嗎？
譚璐焦急不安地看向電視，每一秒都被拉長到難以忍耐，就在譚璐以為她的世界即將再次崩塌時，一道白光再次從電視中鑽出，奔向譚璐。
在被光完全吞沒的瞬間，譚璐從電視屏幕的倒影上看到自己因慶幸而笑起的嘴角。
幸好，一切還能重來。
12
循環沒有因他們的相逢相愛而停止，難道他們此前的推測錯了？
重新回到原點的譚璐凝眉思索起來。
這三個時間點的重合絕不是巧合，而將這三個時間點串聯起來的正是颯颯。
她不知道這循環還有多少次，更不能冒永遠失去他的風險，說道：“你再想想，颯颯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心願？”
因為不想再讓隊友S去，段旭這次替警隊的小張擋了子彈，這會子還有些頭暈。
他按著額頭，感覺似乎遺漏了什麼，那段記憶短暫又縹緲，以至於他在一次次重生中將它忘卻了。
段旭閉上眼，眉頭緊鎖，他想起來了。那是他第一次S亡後在跨越黑白兩界時留下的願望。
那時他的靈魂已然出竅，跟著光踏上甬道，一步步從黑暗走向光明，可就在即將離開甬道時，他忽然聽到了颯颯的聲音。
再轉頭時頭頂變成了星空，那時候他跟颯颯剛認識不久，一人一犬經常連夜訓練配合默契度。
忽然，一顆流星劃過夜空，颯颯衝著流星“汪汪”大叫起聲。
段旭摸了摸它的腦袋：“你知道嗎，我們人類有個說法，說是對著流星許願，願望就一定能成真。可是我都許了那麼多願，也沒見實現過一個。”
話音剛落，颯颯就站了起來，把前腳搭在他肚子上，仰著頭衝他“汪汪”幾聲。
段旭試著猜測它的意思：“你讓我再許一次？”
颯颯眨眨眼，哼哼唧唧地拿頭蹭了蹭他的手臂。
“行吧，那我就許願——”
像是電源被人拔掉，段旭腦中的畫面突然中斷了。而他整個人像是突然從夢魘中醒來般，眸色慌亂，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譚璐忙拉了袖子替他擦汗，他一手握住那細瘦的手腕，有些語無倫次地說道：“小璐，還有一個願望，那是很久前對颯颯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