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路並排走了很久,直到看見院門。
可能是日頭有些大,大公子眼眶都有些湿潤,「若是過得不好,再來尋我。」
「我永遠等你。」
頭回見他這副模樣,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拿過包袱就鑽進了四小姐院裡。
許久不見四小姐了。
自小姐走後,她就被夫人拘著學規矩,早起請安時也沒出來過。
她見我了很是歡喜,拉著叫雲珠姐姐。
她問我去哪了,還走嗎,要在這裡待多久,想吃什麼玩什麼。
我給她拍拍身上落下的雪:「等小姐回來了,我再走。」
Advertisement
四小姐安靜了,問我:「二姐姐還能回來嗎?」
能得,肯定能得。
等再過幾年,衛家出夠了氣,府裡就能把小姐接回來了。
我使銀子要來了小姐院裡的鑰匙,隔三岔五就去打掃。
我怕等小姐回來時,屋裡灰塵多,不能馬上住人。
四小姐和三小姐知道了,也跟著偷偷去,把小姐用過的簪子脂粉玩意兒擺得整整齊齊,就像小姐還在這時一樣。
闲暇時,我就鑽進小廚房做點心,等小姐回來安頓好了,我就出府做我的營生。
我做的點心極好,四小姐吃著贊不絕口,說比外頭的玉酥齋還要好吃。
一日,守門的婆子衝我擠眉弄眼。
「姑娘,外頭人說,那衛家郎君沒S,他又回來了。」
我欣喜不已。
小姐心善必有福報,如今可算苦盡甘來了。
從手上褪下兩個銀戒子塞給婆子,我迫不及待告訴四小姐這個好消息。
院裡鴉雀無聲,四小姐和三小姐對坐在榻前。
氣氛很是沉悶。
我不由得放緩腳步,玉珠急切地把我拉到門外。
「衛家郎君沒S!」
我壓不住笑:「你也知道了,小姐總算熬出頭了。」
她語氣憤憤,「他還帶了個女子回來。」
「要和小姐退親!」
10
我不信,衛家郎君對小姐是有情義的。
那一匣子瑪瑙還在小姐屋裡呢。
「人就在前廳,領著個極醜的村姑。」
這時我已想不起從幼時學的規矩,一心去看看那負心人是什麼嘴臉。
這是我第一次見衛家郎君,如傳言那般身姿英挺,劍眉星目,若他沒出事,此刻也應該過了三茶六禮,和小姐是一對璧人了。
衛家郎君站在前廳中央,身後護著一個粗衣麻布的女子。
據衛家郎君說,他對敵時不慎跌入懸崖,失去記憶,幸得這農女所救,已與她結為夫妻。
他不願負救命之恩,不得已才來退婚。
老爺能怎麼辦,男方親自來退婚了,難道還能把小姐強嫁過去嗎。
要些臉面的人家,這時都羞憤欲S了。
未婚夫身亡女子都要陪葬。
更別提退婚了,那是極不體面的事,證明女子德行有虧,夫家厭棄。
我的小姐,該怎麼辦才好。
待那不知廉恥的人走後,老爺摔了茶盞:「欺人太甚!衛家欺人太甚!」
夫人悲慟大哭:「我的清婉該怎麼活啊。」
老爺道:「衛家卑鄙無恥,咱們侯府仁至義盡了。」
老爺捋著胡須,說明日要風風光光接小姐回府。
府裡與小姐親近的都來了,馬車行到廟前就沒了路,隻能下車步行,走到院外時,我才明白碧珠所說的破敗。
籬笆圍成的小院,院牆是土坯做成的,院外除了一口大水缸別無他物。
我忍不住先去屋裡尋她。
土坯炕上一卷草席子,一張破被子,窗戶口透著寒風。
小姐蹲在灶間燒火,身上還是那件我縫制的棉袄,除了一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和包起來的腦袋,與村裡的婆娘們沒有區別。
老爺長出一口氣,顫抖地說:「清婉,爹來接你回家了。」
屋內傳來空靈平靜的聲音。
「貧尼法號妙真。」
小姐她,不願回家。
圍了小院一年之久的衛家親兵盡數退去了,小姐肯定知道衛家郎君已另覓佳人。
府裡的人勸了又勸,小姐應是煩了,說了一句:「林氏清婉S於去歲寒冬,白綾還是老爺夫人送的,怎麼忘了呢?」
輕飄飄的一句,砸彎了老爺挺直半輩子的脊梁。
哪怕無數人噓寒問暖,也再暖不透小姐的心,她恨侯府。
小姐也不讓我留下,於是整個侯府歡歡喜喜地來,失魂落魄地走。
回去之後,我就病了。
等了這麼久,盼了這麼久,我從沒想過小姐不願回來。
我燒地說起胡話,一會兒喊「小姐快跑」,一會兒喊「把衛家郎君打出去」,昏昏沉沉間又想起剛到小姐身邊時守夜,她說地上冷,拉著我睡在她榻上,蓋著一床被子。
劉媽媽早起來伺候,揪我耳朵罵懶貨,我哎喲著說下次不敢了,然後和小姐偷著笑,其實下次還敢。
我昏睡了三日,醒來時,四小姐捂著胸口叫老天爺。
「可算醒了,幸虧請了太醫。」
11
我起身謝恩,扯動了幹裂的嘴角。
一個小丫鬟能勞動太醫看診,大概是祖墳都冒了青煙。
「回來後你們一個兩個就都病了,母親得了風寒,換了幾個太醫看診,總也不見好。」
四小姐不懂為何,我卻知道。
這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
就如我的病,太醫看過後,我也總是覺得心口發悶。
小姐她不要我了。
若是她有個好歸宿時不要我,我倒能放心她,歡歡喜喜出府。
可她在受苦,在自己折磨自己。
「二姐姐心裡其實想著你,想讓母親還了身契送你出府。」
我點點頭。
也好,出府後自在些,能多去看看小姐。
四小姐欲言又止,最終隻說了讓我好好養傷。
病好後,我懂了四小姐那時的為難。
夫人不願放我。
她親生女兒在外面受苦,怎許曾經伺候過她的丫鬟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四小姐安慰道:「我求了幾次,母親不聽,你且等等,等我出嫁時帶著你,再放你出府。」
她和小姐一樣純真心善,甚至因為夫人的刁難覺得愧對於我。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京都倒因為衛家郎君帶回的女子引起一場風波。
四小姐赴宴回來,翹著嘴角說:「那農女半分禮儀都不懂,主家邀她下棋,她問怎麼就黑子白子,紅子綠子在哪,要多拿些一起下。」
屋內哄堂大笑。
我沒笑,反覺得很疑惑。
那衛家郎君如此愛戴她,怎不請人教她規矩禮儀,就那樣看著她出醜。
還有來侯府那日,她衣著破爛,褲腳還帶著泥巴。
怎麼同時回京,衛家郎君就能換上錦衣華服,農女就還是村中的裝扮。
我把這疑問告訴了四小姐。
她一拍手:「肯定有鬼,我去找三姐姐,她比常人多出個心眼。」
三小姐仔細問了我那天的情況,得出定論。
「衛家郎沒失憶,這農女也是他找的擋箭牌。」
那他這是為了什麼?
三小姐嗤笑:「他不聽將軍調令,私入敵營,害S數千將士,不裝S聖上豈能饒他。」
「農女粗俗無禮,帶她回來,京都的眼睛就隻知道盯著男女綺事,把他是個逃兵的事忘了。」
我氣得直喘,這等自私自利的人!
險些兩次置小姐於S地。
「這事你們不必再管,也別傳於他人。」
「衛家如此戲弄侯府,大哥哥饒不了他。」
三小姐是幾位小姐中最聰慧的,我們自然聽從。
沒出半月,大公子在京都對衛家郎君處處刁難,又買通人傳他眼瞎心盲,滿京貴女都入不了眼,偏偏看中個母大蝗,以後必定是泥腿子的命。
衛家郎君躲的這一年,家中資源都傾斜於他庶弟,著重培養,便是他回來了,也不好改變這狀況。
大公子遇見他時,激了幾句。
他正好酒醉,脫口而出:「我為嫡長子,怎會讓區區庶出爬到頭上,不怕告訴你,我家中早知道我沒S,特意讓我躲上一年半載才回來的。」
12
他的話,被路過的御史大人聽到了。
第二日,參了衛家一本。
聖上震怒,衛家連降三級,衛家郎君秋後問斬。
府裡都樂開花,夫人的病不藥而愈,還賞了府中僕役一月月錢。
四小姐笑彎了腰:「痛快,痛快,我恨不得他登時就S了。」
大公子眉目舒展,顯得平易近人許多:「還得多虧了五弟找了他至交好友,把御史大人帶到此處。」
五公子哼聲:「要不是我發現你身邊小廝鬼鬼祟祟,你們還都瞞著我呢。」
這是鮮少有的場景,幾個公子小姐都聚到一塊,氣氛還能如此融洽。
趁人都在笑,大公子朝我眨了眨眼。
嚇得我立馬噤了聲。
反應過來,又唾棄自己。
真是沒良心,當初的太醫可是大公子好不容易求過來的。
公子小姐們的傑作,很快被老爺知道了,大發雷霆。
「你們簡直膽大包天,須知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衛家知道你害S他一個兒子,豈能放過你!」
「他家就是倒了,也還有宮中生下皇子的女兒,拿捏一個你易如反掌。」
老爺一語中的,衛家的報復來得太快了。
未等老爺綢繆,大公子就卷入一樁貪汙案,革職在家。
此事還沒了,若追不回貪汙的銀子,大公子就自身難保了。
謝姨娘得知,跑到三小姐院裡鬧。
「你平日對那院裡事事用心,處處周到,我也不說什麼,隻是我到底生你一場,你念我半分情,就不該害你哥哥。」
三小姐皺眉道:「我何時害哥哥了,姨娘可不能聽信讒言。」
「若不是你要為二小姐出口氣,告訴了你哥哥,怎能牽出這天大的禍事來。」
聽到這兒,三小姐立時懂了,淚如雨下。
「我實在沒想到衛家竟,竟……」
「姨娘莫急了,父親已找人去打點。」
謝姨娘哭倒,「他要出了事,我隻找你算賬,都是你平白撺掇出這些事來,旁人跟你有什麼關系,就愛幹這些狗拿耗子的事。」
「上回你收了你哥哥院裡的丫鬟,駁你嫂嫂的面子,她多少日都不待見我,碰面就躲著我,我怎麼生下你這個討債鬼。」
三小姐也生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難道姨娘不明白,前些日子我和四妹妹出門就被指點,遭受的白眼我都沒同你說過。」
四小姐躲在我身後,連忙點著小腦袋。
贓款追不回來,總得有個替罪羊。
刑部派了人來抓大公子,謝姨娘偷跑到前院攔著不讓走:「我還有些體己銀子,我還你們。」
老爺怒道:「胡鬧,還不把人拖回去。」
大公子訓斥了哭泣的少夫人,故作輕松道:「不過出去幾日,你們安心在家,別等我回來一個個成了腫眼泡。」
那是刑部啊,沒罪的人走一遭也難站著出來。
大公子走時經過我面前,停留一會兒,低聲道:「你做的糕點府裡都說好,我還沒嘗上一口呢。」
他並不像自己說的那樣平靜,袖中的手都在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