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亂世的女人像牛馬一樣，是可以被交易的。
甚至價錢更賤。
我被賣了三次。
隻要一擔米就能成為我的新主人。
最後一次，和我一起被發賣的前主人對我說：“來世莫作女兒身，百年苦樂由他人。”
可她錯了。
十年飲冰難涼血。
即使是我們這樣命賤的小女子，也能決定熱血為誰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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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叫小草，因為命賤，卻又比任何貴重的東西都堅韌。
我是貧農家的頭胎，一生出來阿爹就黑了臉，打算從外面取水盆進來洗女。
卻被我突然加大的哭聲嚇到，摔破了家裡唯一的木盆。
阿爹覺得晦氣，就把我扔在外面的雪裡自生自滅。
結果第二天，早起的鄰居吃驚地發現滴水未進的我還在微弱地啼哭。
“這丫頭命賤，就叫小草吧。身板子結實，給幾口飯吃就能帶弟給家裡幹活了。”
德高望重的族老來看我這個命大的“奇跡”，一錘定音了我的命運。
我就這麼跌跌撞撞地活了下來。
我的幾個妹妹就沒我這麼幸運了。
阿爹吸取了我的教訓，直接把二妹丟進了後山的水塘子裡。
輪到三妹，阿爹懶得走了，直接扔進了床後的尿桶裡。
四妹好歹活了下來，因為更深山裡的獵戶正好經過，用幾塊肉換了個童養媳。
老五總算盼來了阿爹想要的兒子。
阿爹阿娘欣喜若狂，以後不會被村裡喊絕戶頭了。
我也很高興，因為阿弟滿月時，我吃了人生中第一頓飽飯。
每天的日子除了做不完的家務，幫阿爹下田拉犁，又多了照顧阿弟，一有差錯就是一頓毒打。
娘說，誰叫阿弟是家裡的金寶貝，你隻是比莊稼還賤的雜草呢。
名叫金寶的阿弟在我後背上逐漸長大，打我的人又多了一個。
金寶六歲那年，苛捐雜稅多，莊稼收成也不好，家裡的粥越來越稀。
村裡很多同年齡的女孩都消失了，聽說是賣給了人牙子。
我不想像他們一樣，離開這個小村莊去婆婆們嘴裡可怕的外地。
看著阿爹一天比一天陰沉的眼神，我努力討好。
拉犁比鄰居家的老牛還要賣力，不敢吃家裡的糧，到野地裡挖點草根抓野鳥活著。
好不容易熬到快豐收的日子，阿爹似乎放過了我。
可金寶又鬧了起來。
他天天打架的S對頭去讀書了，金寶也吵著要入私塾開蒙。
錢從哪裡來呢？
我們家沒有牛馬可以賣，人也是可以換錢的，誰讓我身體發膚都屬於父母呢？
就這樣，10歲的我以一擔米的價格被賣了。
2
我的新主人婆婆覺得買我虧了。
“天S的人牙子說你12歲了，力氣又大，很快就可以圓房生娃！結果又瘦又矮還能吃！”
每每想起這虧的一擔米，就要打我一頓。
好在我已經習慣了挨打，忙著體現我天生的神力在這個陌生的家扎下腳跟，每天雞還沒叫就挑滿兩大桶水。
雖然未來的夫君是個傻子，但離圓房還有段時間，夫家是中農總算能吃個水飽。
生命中第一束光是村裡的私塾先生給我的。
他大我幾歲，繼承了他爹的私塾，科舉廢除後一邊教書一邊繼續苦讀尋找機會。
我挑水時經過他點燈讀書的窗前，聽他朗朗地讀書。
一會“人生自古誰無S，留取丹心照汗青”，一會“一身報國有萬S，雙鬢向人無再青”，時間長了也能背出不少。
被他聽見了，連連誇我比很多男子都有天賦，要教我讀書明理。
我第一次聽別人誇我，趕鴨子上架就同意了。
名叫明軒的先生教我的第一個字就是“草”。
“別看小草低賤，比誰都頑強。唐太宗還寫詩誇過疾風知勁草呢。”
又嘆息這亂世，誰能識他這英才。
混熟了我向他抱怨，草字實在是太俗了，村裡一喊有十幾個叫草啊花的。
明軒聽了我的話，給我取了個新名字。
“梅堯臣有詩雲：落盡梨花春又了，滿地殘陽，翠色和煙老。你就叫翠煙吧。”
這不還是草的意思？
我撇撇嘴，卻珍惜地學會了翠煙二字的寫法。
日子一天天如水流過，剛學完三字經和千字文，婆婆看我因為吃飽逐漸鼓起來的胸脯，做主讓我和傻丈夫圓房。
小草以前的夢想是吃飽不挨打就好了，可識字的翠煙卻有了更美好的幻想。
我衝到了明軒家求救，卻隻看到背著包袱匆匆離開的他。
明軒很高興，他甚至逾矩用力抱了我一下。
“煙兒，林大人要送我到外國留學！我想去看看書裡遍地流金的世界，師夷長技讓你和鄉親們過得更好！”
沉浸在期待中的明軒無暇聽我的訴苦，他的報國大志終於有了實現的希望。
“煙兒！你等我！等我學成做官就來接你！”
一陣黃土飛揚，留給我的隻有壯志豪情的背景和手心裡涼涼的兩塊碎銀，這已是明軒簡薄行李之外的所有家當。
在追上來的婆婆罵聲中，我如同行屍走肉般被押回去圓房。
我的少女時代就此結束，再也沒人喊過我翠煙。
傻子不通人事，宛如酷刑，其中屈辱和痛苦我不想再回味。
最後的兩塊碎銀念想也已經被婆婆搜走。
3
半年後，明軒還沒回來，我的傻子丈夫卻被抓了壯丁，逃跑時失足跌進村外的河裡。
公婆痛哭一場後，把眼睛投向我的肚子。
可肚子並沒有如他們願鼓起。
眼看婆婆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毒，村頭的二流子瘌痢頭們也經常來騷擾我這個小寡婦，我決定逃跑，去城裡看看有沒有明軒的消息。
我趁公婆出門找人牙子，撬開了婆婆箱子的鎖，拿走了兩塊馍和明軒給的碎銀。
誰都不知道，和傻子圓房後，我發現自己有了一個奇怪的能力。
我能把身體接觸到的一種不超過書本大小的物體收進未知的空間裡。
我誰都不敢告訴，生怕被當成妖怪燒S。
可我實在太窮了，明軒的碎銀，是我這個空間收進來最值錢的東西了。
出村往城裡的路上，我遇到了鄰居王大哥。
王大哥是個好人，偶爾還會頂著婆娘的罵聲幫我挑水，給我搭把手。
我不敢告訴他我逃跑的事，隻說婆婆有事讓我去一趟城裡。
王大哥也許是猜出了我的處境，同情地讓我坐上他順道的牛車。
牛車最後停在了城門外的一戶人家門口，王大哥說下去取個東西，再出來的卻是如狼似虎的幾個大漢。
越是亂世，暗地裡的人口買賣愈發盛行，我又被賣了。
這次因為18歲年紀正好，長得也清秀，賣了五兩。
王大哥許是因為愧疚，還了我一兩，讓我在新主人家也有個私房。
我用了他給的這一兩，求人牙子不要再把我賣給找老婆的人家，而是去了城裡的大戶人家當丫鬟。
為了明軒能找到我，我又用回了他取的翠煙為名。
4
小姐叫梅黛，她覺得翠煙很雅，草伴花，不用再改。
梅黛小姐是個標準的大家閨秀，從小就呆在繡樓上，笑不露齒，行不掀裙。
她滿臉紅暈偷偷告訴我，僅有幾次出門，都是去見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
未婚夫去了國外遊學，她怕學識不夠跟未婚夫交流，還請了洋文老師。
繡樓上的日子枯燥，我們又年齡相仿，小姐知道我識字後也動了當先生消遣的念頭。
我除了女德女戒，還磕磕絆絆學了些洋文。
趁著上街採買給小姐捎帶最新私下販賣的小報，為小姐準備和未婚夫寫信的談資。
報紙裡一些天書一樣的大道理，以及偶爾的戰事報道，都讓我們兩個如蛤蟆聽雷，咂舌不已。
這是我人生中最平靜的一年，吃得飽，穿得暖，不用挨打，還可以安心坐下來讀書。
唯一的遺憾是沒有明軒的消息，不過小姐承諾成婚後會讓她留洋的夫婿幫忙打聽。
每當這時候，已經混熟的我就會打趣她不知羞，兩人笑做一團。
可命運殘酷之處就在於把美好的事物打破。
小姐到了18歲約定成婚的時間，卻被留洋三年多的未婚夫一封長信回來拒婚了。
信裡龍飛鳳舞寫著他在國外接受了最新的思想，提倡婚姻自由。
他要先立業再成家，不想再與舊式女子包辦婚姻。
還讓家人不要找他，他已經搬離原來的地址躲起來了。
梅黛小姐父親S後家事本就衰落，未婚夫家趁機取消了婚約。
老夫人一口氣上不來，活生生氣S了。
梅黛小姐失婚又失親，哭了三天三夜，第三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尺白綾偷偷上了吊。
聽到動靜的我衝進來救下她。
“翠煙，你說我的命怎麼會怎麼苦？”
梅黛小姐幹澀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
我抱著她，告訴她我的故事，關於貧窮，關於暴力，關於S亡。
天漸漸亮了。
“小姐，翠煙隻知道，洗女這麼艱難我都活下來了，怎麼樣都要活著。”
她不鬧自S了，慢慢也能吃下幾口飯。
可麻繩專挑細處斷，噩運不放過苦命人。
小姐兄長沒了母親約束，愈發沉迷大煙，家資散得差不多了，為了那一口，居然發賣了親眷奴僕。
我第三次被賣，這回身邊多了梅黛小姐。
小姐的兄長為了多拿點錢，狠心把我們賣入風塵。
梅黛小姐因為貌美又會詩書，嗓子也好，被上等堂子買走。
堂子看不上我這種中人之姿，人牙子打算把我賣到那見不得人的下等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