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及笄那年，父皇賜婚。
他問我可有心儀的男子時，我毫不猶豫說了餘世安的名字。
隻因當年我的母妃意外落水，是他將她救起，成全了母親最後的尊嚴。
洞房花燭夜，恩愛纏綿。
我驚訝地發現，餘世安左肩上的皮膚幹淨無瑕。
「我記得你這裡有顆紅痣，怎麼沒有了？」
餘世安笑道：「公主可是記錯了？我肩上沒有痣，有痣的是我弟弟餘卿安。」
我的心在一瞬間墜入了深淵。
Advertisement
原來我一直愛的人，是他弟弟，餘卿安。
1
辛未四月十七
我下嫁早已敗落的鎮國公餘家，京城上下議論紛紛。
餘家人丁凋落，國公與夫人多年前早已戰S，餘府隻剩一個空殼。
即使我是個連封號都沒有的不受寵公主，是低嫁中的低嫁。
可我堅持要嫁給餘世安。
因為，我暗中傾慕了他五年。
大婚當夜，我羞紅了臉，閉著眼，任餘世安在龍鳳喜被下對我予取予求。
一切結束後，我偷偷睜開眼。
望見他左肩上一方雪白的皮膚。
「我記得你這裡有顆紅痣，怎麼沒有了？」
我的手探上了他的左肩。
餘世安笑道：「公主可是記錯了？我肩上沒有痣，有痣的是我弟弟餘卿安。」
我的心在一瞬間墜入了深淵。
2
辛未四月十八
今天，我正式見到餘卿安。
身量高挑，氣質斐然。
餘世安習武，他尚文。
如果說，餘世安是山巔冷冽的雪，那餘卿安便是夜空清柔的月。
我怔怔地看他，一時間回不過神。
「拜見公主嫂嫂。」他避開我的目光，對我行了個禮，畢恭畢敬。
我很想問他，當年那個人，是不是他。
可一隻溫暖的手握住我的手，將我的思緒拉了回來。
看著餘世安眼中仿佛要融化的柔情，我終究沒問出口。
「這是我親手做的新婚賀禮，願兄長和嫂嫂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餘卿安奉上一個雕花精致的禮盒。
盒中是兩塊玉佩，分開是鎖，合則是心。
他祝我永結同心。
我克制住心中酸澀，將玉佩握在掌心，對他回禮：「多謝二弟。」
餘卿安側身避過，垂下眼睑：「公主嫂嫂不必客氣。」
頓了頓，他又道：「若無事，我便不打擾哥哥嫂嫂了。」
望著他的背影，我悄悄攤開了手掌。
掌中早已一片沁涼。
3
辛未四月十九
餘世安在院中給我搭了一個花藤秋千。
他推著我慢慢蕩著，花香淡淡，微風不燥。
「世安，給我跳一曲蘭陵王入陣曲吧。」
餘世安點點頭，帶上了面具。
鎮國公餘家大公子，一曲蘭陵王入陣曲名揚天下。
當年萬壽節，父皇點名要他獻舞。
他本就是習武之人，飾演的蘭陵王英姿颯爽，野性十足。
可是，和萬壽節跳的，不一樣。
萬壽節上蘭陵王舉手投足間多了一股瀟灑飄逸的味道。
我幾乎可以確定，當年獻舞之人不是餘世安。
沒想到在我說出我的疑惑後，餘世安爽快地承認了。
「夫人好眼力。」餘世安接過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萬壽節當天我吃壞了肚子，無法進宮表演。所以隻能冒著欺君的風險，讓卿安冒名頂替我，代我獻舞。」
雖然與我猜測的不相上下，可聽他親口說出真相，四肢百骸還是漫上了入骨的涼意。
「世人皆說餘家大公子的蘭陵王入陣曲出神入化，卻不知道餘家二公子的蘭陵王更勝一籌。」
餘世安頓了頓：「父母去後，卿安行事愈加低調，甚至很多人忘了，餘家還有個二公子。」
我閉上了眼。
是啊，我怎麼忘了呢？
那天，我明明有機會問一句他是誰。
可我，卻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是餘世安。
4
萬壽節那日，母親離席更衣時意外落水。
路過的蘭陵王將她救起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救上來時，她身上衣衫已被水中異物勾破扯爛，衣不蔽體。
戴著面具的蘭陵王，脫下自己的衣服蓋在她屍身上，成全了母親最後的尊嚴。
我的母親，隻是父皇酒後隨意臨幸的一名小宮女。
在生下我後，才封了個小小的才人。
在這深宮中熬盡日月，一生悲苦。
走的時候，卻連一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
我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看到了蘭陵王肩頭那顆鮮紅的痣。
如同母親嘴邊荼蘼的血。
後來，我打聽到，今日入宮表演蘭陵王的，是鎮國公餘家大公子，餘世安。
從此餘世安這三個字，成了我壓抑在心底最深處的念想。
我甚至告訴父皇，我這輩子誰都不嫁，隻嫁餘世安。
沒想到，我惦念了五年那個人，不是餘世安，而是餘卿安。
隻是，一切都已太晚。
5
忽然間鬢邊微動，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回過神來，原來是餘世安摘了朵海棠為我簪花。
他神情略微有些緊張：「公主，你及笄那日向陛下陳情自己愛慕我已久，是因為那場獻舞嗎？」
餘世安不是傻子。
如果我回答是，相當於承認了我愛的人不是他。
我嫁入餘家，不僅僅因為愛慕餘卿安。
更是為報答當年救母之情。
如今餘家隻有一個空爵位。
餘世安隻是軍中侍從，餘卿安也隻是個六品小官。
我的公主之尊，能帶給餘家的，是一世安穩，門楣不倒。
這才是我想要給他的報答。
而不是因為小情小愛，導致兄弟阋牆，家宅不寧。
所以，這一輩子我隻能將對餘卿安的愛深埋心底。
於是，我直直地看著餘世安的眼睛，認真回答：
「不是。我心悅你，是因為你沙場勇猛，保家衛國。與其他人、其他事沒有任何關系。」
餘世安將我摟入懷裡，眼中滿是感動：「朝朝，我此生定不負你。」
我心裡酸楚不已，臉上卻帶著笑容。
越過餘世安的肩膀，卻見餘卿安站在院門口。
6
餘卿安就那麼筆直地站在那裡，臉上帶著笑。
我不知道他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心裡慌張得如同奔過了千軍萬馬。
潛意識中，並不想他聽到這些。
還好，暗戀隻是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在他眼裡，我隻是一個見了兩次面的嫂嫂。
無論我的心有多慌亂，他都一無所知。
我閉了閉眼，有些尷尬地推開餘世安。
「二弟來了。」
隻有我自己知道，收拾衣擺的手有多顫抖。
「新釀的海棠酒，剛啟封，請大哥大嫂嘗個鮮。」
餘卿安舉了舉手中的白瓷酒瓶，臉上毫無尷尬之色。
「二弟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喝一杯！」餘世安拍拍他的肩膀。
「二弟慢坐，我去準備點下酒菜。」
我盡量讓自己笑容得體，走步端莊。
兄弟倆在院中喝酒談天，我在房內隔著窗，分辨他聲音，和他倒映在窗上的影子。
我伸出手，隔空去撫摸那個影子。
餘卿安，我在心裡喃喃。
這輩子，我隻能這樣隔著山河遙望你。
7
辛未四月廿十
今日三朝回門。
父皇想給餘世安提一提官職，卻被他拒絕了。
我理解餘世安的想法，他想自己建功立業，而不是靠著妻子的關系得到高官厚祿。
鎮國公府的公子，即使落魄也有自己的傲骨。
可父皇面上明顯有些不悅。
於是我打了圓場：「啟稟父皇，世安還年輕，就讓他自己去闖一闖。女兒也理解父皇的一片拳拳愛女之心，父皇的賞賜不可辭，我代世安接下了。父皇暫且替女兒收著這份賞賜，待十年後，再給他如何？」
一席話，既替世安推了賞賜，又不違逆父皇。
「也好。」父皇撫著胡子點頭，臉色終於緩和。
「想不到朝朝如此會說話。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賞賜了新婿忘了女兒哦。」
一直微笑的皇後娘娘開口說道。
我感激地望著皇後娘娘。
她還是那麼和善，那麼溫柔。
失去母親庇護的我，在宮中雖受冷落，但並未受到欺凌，都幸得皇後娘娘垂憐。
她待我們這些王子公主一視同仁，並不因為出身而低看一分。
「賜十七公主封號昭陽，封地臨川，食邑兩千。」
我喜出望外，有了封地和食邑，從此有了穩定收入。
餘府從此不再捉襟見肘。
拜別父皇皇後，出宮路上遇見了氣衝衝趕來的十八。
十八與我一樣，母親位份不高，又因住處相近，年齡相仿，從小到大什麼都要與我爭。
她定是得到了我受封的消息，來興師問罪的。
「十七！你這不要臉的，你到底用了什麼下作手段蠱惑父皇，讓父皇賜封地給你？」
「笑話，允許封你，不能封我？」我反唇相譏。
「我的食邑才一千！憑什麼你高我一倍！」她跺了跺腳，「你無恥！」
我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個蠢貨！
我不想與她做無謂之爭，拉著餘世安便走。
她注意到了餘世安，冷笑一聲：「哦，我明白了。父皇看你夫家窮得叮當響，可憐你才多給你食邑。」
十八攔住我的去路，上下打量我的裝扮，嗤笑道：「侍從夫人，三朝回門打扮如此簡樸，怕不是回門，是到父皇那兒哭窮的吧！」
「關你屁事！」我用力推開她，「好狗不擋路。」
十八對著餘世安咯咯笑起來：「餘侍從，家裡飯可吃得起？記得多到昭陽公主那兒吃些軟飯！」
我回身站住，SS盯著十八的眼睛：「李暮雲，給我道歉！」
「道歉？」十八大笑，「我道什麼歉？堂堂鎮國公府扒著公主的大腿吃軟飯，早已成為全城的笑柄，我隻是說出了事實而已！」
「啪！」一記清澈的耳光。
十八捂著臉，懵了。
「李朝華！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我告訴你，管你是誰，敢侮辱餘家，我昭陽第一個不放過她！」我上去懟著她的臉就是一頓左右開弓。
我故意當著宮裡眾多下人打十八，就是要借他們的口告訴京城所有人，侮辱餘家，就是和我昭陽公主作對。
要嚼舌根子，先看看自己的脖子上有幾個腦袋瓜子。
李暮雲哭喊著父皇母妃，發瘋一般朝正元殿跑去。
8
一場羞辱，以李暮雲被訓斥幾句，我罰跪一天一夜而告終。
我跪在正元殿外，任雨打湿我的衣衫，腰挺得筆直。
「我陪你。」餘世安在我身側跪了下來。
我望著正元殿苦笑：「父皇一向如此偏心。」
餘世安低頭沉默良久：「朝朝，對不起。」
他把我受的委屈都歸咎在自己身上。
我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世安，我們是夫妻。」
我與餘世安跪在正元殿前，看了一夜京城的雨。
餘卿安早早得到消息，早安排了馬車和醫官在宮門外等候。
他安排得很妥帖，暖爐、衣物一應齊備。
當醫官掀起我的褲子露出膝蓋時，他的眼眶紅了。
隻一瞬，他便避嫌地轉過身去。
狹小的馬車坐了四個人，他一直背對著我。
我的心，比膝蓋還酸澀得厲害。
突然間馬車顛簸，我膝蓋著不了力，整個人向前撲去。
「嫂嫂小心！」他快速扶住我，一股清澈的幽香傳了過來。
待我坐穩後，餘卿安立馬撤回了手。
「多謝二弟。」我垂下眼睑，與他觸碰過的手指隱隱發燙，在衣裙下緊緊握住了那塊同心鎖玉佩。
9
辛未六月廿八
北邊匈奴作亂，世安隨軍出徵。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作為武將家屬的心情。
忐忑不安，牽掛不已。
可我無可奈何，隻能日日上香祈求滿天神佛保佑夫君平安。
自從世安走後，餘卿安再也沒來過。
為了避嫌，他如同隱形人一般，從不與我打照面。
我祈求世安平安，也對著他院子的方向，思念他。
我知道自己不該，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10
辛未八月十五
近日身上不爽，神思不遂。
招了醫官，診出有孕。
我很高興，第一時間修書一封，派人送去北方。
我能想象世安開心到跳起來的樣子。
「世安，為了孩子，珍重自己。」
窗外月圓，我才想起今日中秋。
本該闔家團圓。
不知道餘卿安是否和我一樣，在對月傷懷。
突然間，思念鋪天蓋地而來。
我吩咐婢女開了正堂，準備幾桌團圓飯。
招呼府中所有人一起吃。
「櫻桃，去請二公子。就說，是團圓飯，也是，慶祝餘家有後。」
餘世安不在，隻有這樣的場合，大庭廣眾下，我才能明目張膽地見他。
對不起，世安。
在這樣的日子裡，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他。
哪怕，隻看他一眼。
餘卿安盛裝而來，顯然對我懷孕的消息很是高興。
下人們圍著桌子鬧鬧哄哄，而主桌上隻有我和他。
他向我道賀，眼裡皆是坦蕩的笑意。
下人們向我敬酒道賀，他以我有孕為由替我擋酒。
我站在他身後，望著他颀長的背影，心裡盡是酸澀的暖意。
他保護過我，足夠了。
這一點點的暖意，足以撫慰我的下半生。
他大概知道日子特殊，怕我思念夫君心裡不好受，沒有提早離席。
陪我坐了大半夜，直到宴席結束。
宴席散去，我一人獨坐在正堂，面對滿目的殘羹冷炙，任憑冷風吹過我的皮膚。
然後拿起他喝過的酒杯，飲下了今夜的第一口酒。
謝謝你，餘卿安，給了我一場如此美好的回憶。
我李朝華此生，無憾了。
11
辛未十一月初八
自從我懷孕後，餘卿安雖然人不露面，卻經常讓下人送來補品。
即使知道他隻是代兄長照顧我，他的一點點善意，都讓我無比珍惜。
收到世安來信，北疆形勢大好，預計三個月內便能班師回朝。
北疆冬季嚴寒，不知世安衫袄可暖。
算了算日子，三個月後已經年後。
世安不在身邊，我需得獨自撐起這個年。
世安啊，隻是我沒想到，這個年竟過得如此艱難。
三個月後迎接你回歸的，不是花團錦簇，而是涕淚漣漣。
12
壬申元月廿七
年過去了，元宵節也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