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天S的是你，你姐跟你媽都能好好的。」
我用力地抓脖子，這次我摸到了那條無形的狗鏈。
我冷靜地反駁：「媽媽如果肯給我買一個蛋糕我會鬧嗎？那麼多年，從小到大就不肯給我過一個生日。酒駕的司機也不是我，所以到底是誰害S姐姐的呢？！」
媽媽聽到我的話崩潰地尖叫起來，外婆忙著安撫她。
我的思緒又回到七年前，我跟姐姐的生日相差兩個月。
從小到大，媽媽都不給我過生日，總要在姐姐生日那天把我的生日也一起過了。
十歲的我隻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蛋糕，屬於自己的生日。
有錯嗎？
媽媽如果肯給我買蛋糕，姐姐也不會出門買，也不會被醉酒的司機撞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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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我有罪，那麼她們也有罪！
外婆被我炮轟得啞口無言，她們無法面對自己的過錯，便全都怪在我頭上，好讓自己心安理得。
那條無形的狗鏈，我終於掙斷了。
電話那邊媽媽尖叫著砸東西，外婆顧不上我，隻能把電話掛斷了。
我放下電話，心裡很痛快，周沅笑著看我，對我豎了一個大拇指。
我輕輕地抱住周沅，他很虛弱，就像我捧在手裡的燭火，不管我多小心，也快被風吹滅了。
15
我們一路奔波，終於到了萍鄉市。
天又下雨了。
我帶著周元臨時找了個地方避雨。
周沅感覺到下雨，在疼痛中睜開眼：「下雨了？」
他笑著問：「你有沒有看見彩虹？」
我心頭酸脹，為什麼他能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
我們找了一個賓館住下，我查著攻略很苦惱，因為天氣預報顯示，最近半個月都是陰雨天。
周沅想看的雲海日落，要碰運氣。
下午的時候，周沅堅持要下樓，他賣了自己的摩託車，別人來取貨。
我吃驚地問他：「為什麼要賣車，這車不是你老婆嗎？！」
周沅笑著說：「沒辦法，要養妹妹啊。」
買家騎著摩託車走了，周沅把自己的手機一起賣給那人。
我很不舍得地問他：「你為什麼連手機都要賣！最少留給我……」
做個念想啊！
他聽懂了我沒說出口的話，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反應激烈地說：「讓你看到我的聊天瀏覽記錄？我不如現在就去S！」
周沅把身上最值錢的東西都處理了，一共賣了九千塊，全部給我了。
他笑得有點無賴：「剩下的五千塊，下輩子給你還吧。」
我生氣地偏過頭，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誰要你下輩子還，我這輩子就要！你爬完山就去打工給我還錢！」
周沅隻笑不說話，我們都心知肚明，他的生命快走到盡頭了。
傍晚時，我要出門。
周沅躺在床上緊張地問我：「你要去哪兒？」
我說去買晚餐。
周沅拽住我的手：「別去了，點外賣吧。我現在沒手機，你等會兒找不到我。」
我感覺到他很害怕孤獨，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我從善如流地點了外賣。
吃過晚飯後，周沅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好像下一口氣很難續上來。
我著急地小聲問：「還能撐住嗎？」
周沅沒聽到，喃喃地喊疼，非常小聲地喊……媽媽。
我心裡猛地一震，輕輕地抱住他，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周沅緊皺的眉頭都撫平了，他抓著我的領口，睡著了。
我看著他的睡臉，決定不等了，明天就上山。
16
因為摩託車被賣掉了，我跟周沅坐大巴車來到武功山的腳下。
周沅好像回光返照了，自從知道今天要爬山，整個人精神得好像從沒生病。
我跟他提議：「咱們直接坐纜車上去吧，爬山要爬幾個小時。」
周沅搖頭拒絕：「不爬山來這還有啥意思，再漂亮的景色沒有經歷過辛苦跋涉就看到了，美景再漂亮也沒有意義。」
我從昨晚開始精神就高度緊繃，聽到他提出這種離譜的要求，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跟他吵：「你也要看實際情況啊，就你這身板，爬一步得吐三口血！」
我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我不應該提他的身體情況。
周沅看著我笑，有點小得意地說：「你很在意我的身體啊。」
我啞然。
周沅退步了，他不想放棄沿途的風景，但也覺得我說的很有道理。
我們各退一步，先坐一段纜車，再爬山。
坐完纜車後，我扶著周沅慢慢爬山。
果然不出我所料，周沅的體力流失得很快，他走得越來越慢。
一個小時後，周沅體力盡失地坐在地上，他看著我笑：「嵐嵐，我現在很想睡覺，我可能看不到日落雲海了。」
我難得罵了句髒話：「睡你媽睡！起來爬山！」
最後幾個字已經掩不住顫抖。
我不讓周沅睡覺，我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背帶，把周沅綁到背上，背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山上爬。
「周沅！」
「周沅。」
我一直喊周沅的名字，周沅一直打起精神回應我，後來漸漸沒有聲音了。
「周沅……」
我一邊哭著，一邊爬山。
武功山上下雨又刮風，我分不清是風冷，還是周沅的身體冷。
我們終於爬到了山頂。
我把周沅的身體放下來，他的身體還是軟的。我顫抖地試探了一下他的呼吸。
沒有。
我掀開他的眼皮，他的瞳孔已經散開了。
周沅S了。
這家伙明明沒有看到日落，為什麼還笑得出來？！
17
我抱著周沅坐在山頂看風景。
高山草甸，雲海環繞，真的好美好美。
我用披肩裹在我跟周沅身上，我們縮在溫暖的小空間裡，向遠處眺望美景。
天短暫地晴了一下。
橘黃色的太陽緩緩墜入雲海中。
我哭得哽咽，問身邊的周沅：「周沅，日落雲海了，你睜開眼看看啊。」
周沅青白的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沒有睜開眼。
我依偎在他身邊，想起我曾經問他。
「為什麼不看日出？非要看日落？」
周沅思索了一下，回答我：「因為對我來說，日落是解脫，是這一輪結束了，能好好休息。」
「是養精蓄銳後的來日再戰。」
所以，日落也是希望啊。
因為我們知道，太陽明日還會升起, 一切都會過去。
18
我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周沅火化了。
我給周沅的父母打電話，這倆人在周沅小的時候就離婚各自成家了，把周沅一個人丟在老房子裡。
他們對周沅沒什麼感情, 都不願意管他的身後事。
我心頭有股怒火, 在跟周沅媽媽打電話的時候, 我直接跟她說：「你知道周沅臨S前說什麼嗎？」
「他說, 媽媽，我好疼。」
對面根本不敢聽，立即掛了電話。
很難想象，周沅那麼大的個子，火花後隻有小小一捧骨灰。
我用大理石的盒子把他的骨灰裝起來，背著周沅又爬了一次武功山。
我把周沅偷偷埋在山頂風景最好的地方。
讓他能旺季看人，淡季看景。
說不定有一天他會來我的夢裡，抱怨武功山的人太多了, 人人都要來踩他一腳。
19
外公給我打了非常非常多的電話, 他說已經教育過外婆和媽媽了。
他苦苦懇求, 又反復地提起, 從小到大為我付出的花銷。
我為了跟原生家庭做最後的決裂, 才同意最後回一趟。
我已經離開家一個月了，家裡有了很多的改變。
媽媽把姐姐的遺照和她的東西都收起來了, 她做了一大桌子菜，這次上面沒有海鮮了。
媽媽表現得像是沒有決裂, 特別殷勤地招呼我：「嵐嵐快來，都是你愛吃的。」
我表情平靜：「謝謝你準備這些。」
可能是我的態度很平和，她以為自己能跟我提要求了, 寒暄了兩句後，就直接說：「媽媽想了一下, 還是舍不得你到外地上大學，不然你再復讀一年，考咱們本地的吧。」
本地沒有什麼好學校，而我考上的是一所 985 大學。
我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讓我放棄外地的 985 考個本地的？所以在你眼裡，把我留在本地, 繼續做你的出氣筒，做姐姐的替身, 比我考上大學更重要？！」
媽媽情緒激烈地狡辯：「考上好大學又能怎麼樣, 一家人在一起不是更重要嗎！」
我懶得跟她掰扯：「把賬單拿出來，從小到大我花你多少錢說個數, 我給你還，咱們的母女緣分已經到頭了。」
我站起身直接要走。
媽媽情緒炸了，抽了刀直接劃到脖子上：「你就是不要媽媽了是吧！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 我就去S！」
嘭嘭嘭的爆破聲，像無聲的恐嚇，讓我頭皮緊繃。
「未周」我關上了門，隔絕了裡面哭鬧的聲音。
20
我順利上了大學。
並且厚著臉皮找老師借了一部分生活費。
我變得很有勇氣，開始了上學兼職打工的日子。
有一年夏天，我跟朋友擺攤賣衣服, 回來的路上碰見下雨了。
我特別高興地指著遠處的彩虹給她看：「快看！彩虹！」
朋友忽然很羨慕地對我說：「姜嵐你知道我最羨慕你哪一點嗎？」
「你總有把壞事情變好事情的能力。」
我一愣，然後笑了。
這真是個了不起的能力。
也是周沅送我最珍貴的禮物。
周沅你看到了嗎，我生活得很好。
未來也會很好。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