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肩膀和鎖骨將襯衫撐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他對上我的眼神,笑了下:「穗歲這麼看著我,會讓我有些誤會的。」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他便抬手將胸針取下,自然地別在了我胸前。
父親忙伸手推拒,被他笑著按住。
「穗歲喜歡就給她戴著玩兒,家裡還有。」
不等我開口,他就大步離開了。
我抬手撫摸過那紋路,隱約能看出一個「段」字。
「不用看了,這是段家的家徽,隻傳給歷代段家正經承認的兒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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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眼神復雜中竟帶著一絲欣慰:「看來這小子是勢在必得了。不過也好,總好過那個姓陳的。」
一句「兒媳」,我立刻感覺指尖似乎被灼燒一般。
無措地看著那枚胸針,不敢再碰。
8
沈棠將我堵在了宿舍樓下。
她一身黑衣襯得臉色愈發蒼白,眼角鼻尖俱是一片通紅。
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如同一朵被摧折仍強撐堅韌的白蓮。
「周小姐,我們都是普通人,真的沒有力氣陪你玩感情遊戲。請你不要再戲弄默翊了,可以嗎?」
周圍不斷有人隱秘地側過眼,似乎想一探究竟。
大病初愈,我甚至沒有力氣與她爭辯。
「我都沒有說過陳默翊戲弄我,又何來我戲弄他一說呢?按理說,討人厭的鼻涕蟲終於被甩掉,你們不應該高興嗎?」
我想繞過她離開,卻被她伸手攔住了去路。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默翊,他絕對不是那種自甘墮落的人。如果不是你使了手段,他怎麼會要取消節目?又怎麼會不肯再吹笛子!」
我伸手招了招。
沈棠不解地看向身後。
下一秒,樓下停著的保姆車中走出一個精壯男人。
他強硬地隔開沈棠抓著我的手,對我一彎腰:「小姐,您上車吧。」
在眾人的目光和沈棠的痛呼聲中,我坐進後座。
搖下車窗,我對沈棠彎唇一笑。
「既然你非要覺得我是在耍些富人把戲,我就讓你見識一下。
「沈棠,你記住。如果我想,你和陳默翊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我和沈棠對峙的場面被拍成視頻,發到了網上。
視頻畫面中隻顯示出我車窗中的笑臉,和被保鏢攔住的沈棠。
她眼角掛著兩行淚仍努力掙脫著,我見猶憐。
我的社交軟件賬號被迅速扒出。
原帖下面有人回復:敢欺負我們藝術系女神你是生S難料。
還有人說:不管你是多大的資本家,都得向正義低頭。
我的好友申請被塞滿,裡面充斥著不堪入目的惡毒詞匯。
我的電話也被人設置了惡意重播,不得已關機。
與所有人預期的不同,我沒有崩潰抑鬱,更沒有低頭道歉。
我直接借用了學校廣播站。
畢竟,我可不是什麼被悉心保護的溫室中的花朵。
十歲那年,爸爸就教我什麼叫做「人心」;
十五歲,我就跟著他周旋於酒會應酬之間;
十八歲,我已經被公司股東承認,尊稱我一聲「周小姐」。
我見識過的罪惡骯髒,比他們多得多。
「喂?」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自主教學樓各處傳來。
「我是金融三班周穗歲,想必大家都認識我。有兩件事,我想提醒一下。
「第一件,那位偷拍我的同學,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權,並且同時涉嫌誹謗造謠,周家的律師團隊不日會將律師函送上門。你們這麼了解我,應該知道,找到你,對於周家來說隻是時間問題。
「第二件,你們罵人的詞匯太匱乏了,雜種這種詞我聽得太多了,下次要罵麻煩有點創意。還有,你們以為的正義,是真的正義嗎?
「——第三件,我認為,我段星隨的女朋友應該沒有必要插足別人的感情吧?」
手中的收音麥被轉了個方向,段星隨就站在我身後。
握著我的手,垂眸看著我,眼下一顆小痣隨著睫羽翕忽。
我們之間的距離近到我仿佛能聽見他的心跳聲,又或許是我自己的。
聲如雷鼓。
我手忙腳亂關了麥,後撤半步,後腰抵在桌沿,一時慌亂。
「你、你為什麼說,我是你女朋友?」
他挑眉反問,眼中帶著戲謔:「你怎麼不說,我才不是你女朋友?」
我一時語塞,後知後覺。
我似乎,並沒有想要反駁他的意思。
「抱歉。」
段星隨後撤一步,紳士風度盡顯:「隻是不願意你被人罵。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去澄清。」
「需要嗎?」
9
那天我沒有回答他。
因為陳默翊的出現。
他穿著洗到發白的襯衫牛仔褲,周身蕭索,沉默著走進廣播室。
看見我和段星隨那刻,幽暗眸光中透出悲傷。
他打開廣播,隻說了一句話。
「我做這些是自願的,和她無關。」
我看見,他攥著麥克那隻手,指尖覆著層繭,用力到微微顫抖著。
那是他日復一日練習的痕跡。
背對著我的身形微微佝偻著,與我記憶裡那個少年大相徑庭。
陳默翊往日雖對我冷淡,卻是真的優秀。
連續三年的國家獎學金,未曾被撼動的專業第一位置,和那數不清的藝術比賽獎杯和證書。
他在領獎臺上的照片我珍藏過不少。
無一不是黑褲,白衣,挺直的脊背,驕傲的眼神。
擦肩而過那瞬間,我低聲開口:「陳默翊,放棄從小練到大的笛子,你真的甘心嗎?」
他身形頓住。
然後緩緩低頭,看了看自己掌心,竟是笑了。
「連笛子都沒了,還怎麼吹?」
有什麼液體從他臉上滴落,瞬間摔碎在地。
「周穗歲。你跟在我身後,五年了。開始時我煩你,以為你是一時興起,想捉弄我。我故意的,對你那麼差,都是我故意的。」
「因為我不願意,不能,喜歡你。」
他抬起眼望向我,淚光隱動:「可是我矯枉過正,我認了,我還是喜歡上你了。」
「那天晚上,我有一種預感,你要離開我了。我幾乎放棄了一切,挽回你。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周穗歲,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對我,太不公平。」
我沉默片刻:「這五年,就當作我還你了。」
陳默翊轉頭看向段星隨,不甘又豔羨。
「說到底,我還是沾了他的光,是嗎?」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高二那年迎新晚會,在你之後跳舞的那個女生伴奏出了問題。你吹了一首《City of stars》,給她伴奏整場。」
我看著陳默翊的臉,仿佛又回到那年臺上。
第一次出現舞臺事故的我急到幾乎落淚,憑借肌肉記憶跳下去的第二個八拍,有笛聲和進來。
旋轉中我的目光瞥過他的側臉。
一眼便記許久。
對上陳默翊震驚的眼神,我笑了:「那時候,我是真的喜歡你。」
沉默良久,陳默翊點頭:「我明白了。」
10
陳默翊的節目重新回到了節目單上。
隻不過由合奏變為了獨奏。
沈棠不知從哪裡得了我們專業的課表,堵了陳默翊好幾次。
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復清冷,而是拉著陳默翊的手苦苦懇求。
求他與她合奏。
陳默翊每次都是搖頭。
最後一次,沈棠不再是低聲下氣的姿態,而是趾高氣揚。
她指著陳默翊說:「你不過是我們家收養的孤兒,憑什麼不聽我的話?」
這下,她悉心偽裝的外殼徹底碎裂,「清冷才女」的名頭也不復存在。
後來,聽說陳默翊與沈家徹底決裂了,用所有獎學金償還了養育費用後搬了出來, 半工半讀。
陳默翊有了一套新笛子,是國內某著名手作家的作品, 也是來自段星隨的賠禮。
那是我頭一次在段星隨臉上看出那樣的神情,羞赧中帶著挫敗。
在陳默翊質問「你為什麼扔掉我的笛子」後。
他那傳聞在國外能用兩種不同外語辯論的口才仿佛瞬間消失,磕絆著解釋。
「湿、湿了, 留著也吹不了。」
我實在沒忍住在旁邊輕笑出聲。
然後就被段星隨恨恨捏住了臉:「我可是看在我們穗歲的面子上才送他的,你這小沒良心的,還笑話我?」
我吐了吐舌頭,慌忙拯救自己的臉頰肉。
一邊的陳默翊黑了臉, 將我們通通趕出了練習室, 附贈一個「滾」字。
晚會當天, 我和段星隨一同去看。
擁擠人潮中,我們幾人的名字被不斷提及。
外界猜測倍出,揣度著我們的關系。
段星隨帶著我安坐在座位上,手中把弄著入場時發下來的鑰匙扣。
突然又像想起什麼, 轉頭問我:「上次送的胸針,怎麼不戴?是不喜歡嗎?」
靜默兩秒。
「還是說, 穗歲不喜歡的,其實是我?」
他晶亮的眼睛攫住我的雙眼, 靜靜等待著我的回答。
開場了。
燈光暗下去, 顯得他眼神愈發專注。
我轉回身子, 看著舞臺上飄揚的彩帶,目光卻沒有聚點。
這個人, 我找了他十二年。
後五年,我苦頭吃盡, 驕傲被踩碎。
認識他的第一天,是我決定放棄的那一天。
那時我心中,隻有一片荒蕪。
可是那是段星隨。
十二年前,他舍出所有救我。
十二年後, 他又毫不猶豫站在我身前,送我徽章,為我澄清。
人都說白月光,我想,段星隨大抵就是這樣的人物。
「不會。」
我輕聲念出回答。
不會不喜歡的。
我怎麼會不喜歡段星隨?
座椅中間的扶手被輕抬上去,另一隻手包住我的。
掌心溫熱, 和那日宴會覆在我耳畔的一樣。
11
我到底沒能聽見陳默翊的曲子。
因為某個突然幼稚吃醋的人。
他固執地捂住我耳朵,面無表情:「穗歲都還沒聽過我吹的曲子, 憑什麼讓他搶先。」
於是當晚, 在我家院子裡那棵柳樹下,各大國內外賽事獎杯拿到手軟, 一場演出開價八位數的段公子為我開了一場專屬音樂會。
我自窗外露臺上向下望去,他穿著第一次見面那身白色正裝,手中一把褐色竹笛,周身都仿佛被點亮。
抬眼朝我望過來時, 右耳的碎鑽如星閃爍。
對面緊跟一條:「兩份炸醬面,一份不要蔥。」
「全是」Bright bright stars sleepy,worms fly worms fly,who are you missing?
「穗歲。」
他叫我的名字,聲如清泉。
「抱歉, 我來晚了。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沒有猶豫,我點頭。
今夜無雨無風,繁星滿天。
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