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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美玉無瑕 4052 2025-04-22 15:3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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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景元二十一年的隆冬,府裡的大小姐從北境回了京。


     


    她打了勝仗,救了太子,一時風頭無兩。


     


    二小姐嫉妒她得了皇家的青眼,要我去給大小姐下毒。


     


    她拿我妹妹威脅我,說我讀過書,該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是,我讀過書,識過字。


     


    我不但知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還知道棄暗投明、明哲保身。


     


    1.


     


    我被賣到侯府時,將將十一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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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裡的管事婆子見我識得幾個字,模樣也算清秀齊整,便將我往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培養。


     


    我學了半年的規矩,被二小姐挑走,成了她書房裡的研墨丫鬟。


     


    二小姐是燕京有名的才女,府內外,人人都贊她才情斐然,溫婉端莊。


     


    提起宣陽侯府,百姓們大多隻知二小姐,而不知大小姐。


     


    哪怕大小姐才是府內唯一的嫡出。


     


    就算有人提起大小姐,也大多是說她一介女兒身,非要拋頭露面地往軍營裡鑽,放浪形骸、不知檢點。


     


    直到這一年,北境的大小姐打了勝仗,為救太子,還傷了一條胳膊。


     


    消息傳回燕京,百姓們歡呼雀躍,口中的「放浪形骸、不知檢點」就變成了英明神武、堅毅果敢、巾幗不讓須眉。


     


    書房裡,二小姐撕碎了滿地的宣紙,砸爛了一整套名貴的紫砂茶壺,又將那塊兒松煙墨狠狠摔向我。


     


    額頭上流下的血糊著我的眼睛,我聽見二小姐透著濃濃戾氣和不甘心的聲音。


     


    「憑什麼她就有這樣好的運氣?」


     


    「沒S在戰場上就罷了,竟還救得太子,得了皇家的青眼!」


     


    我在二小姐院子裡待的這兩年,日子並不好過。


     


    尋常二小姐最愛往衣衫布料遮住的地方下手,這是她頭一次如此失態,弄傷了我的額頭。


     


    我去往大小姐的院子前,二小姐當著管事婆子的面,給了我一整盒昂貴的白玉膏。


     


    說是不單可以祛除疤痕,還可以使得肌膚柔滑、白似玉石,故名白玉膏。


     


    管事婆子贊道:「二小姐便是這樣善心了,她粗手粗腳地跌傷了額頭,哪裡就用得著二小姐這樣名貴的藥膏了?」


     


    二小姐柔柔地笑:「不過十三歲的小姑娘呢,又要在我大姐姐跟前伺候,若是留了疤怎麼得了?」


     


    她穿著一身百褶如意月裙,清麗柔美如月中仙子,「阿瑾,你去了大姐姐哪兒,可千萬要記得我的囑託,」


     


    我俯下身,恭恭敬敬地行禮:「奴婢省得。」


     


    管事婆子也彎身一禮,躬身退出花廳,她領著我往大小姐的院落去。


     


    大小姐喜靜,她的院落在府中最偏僻的西園。


     


    我跟著管事婆子行過月洞門,路過荷塘,又踏上彎彎繞繞的水廊。


     


    如此走了快一刻鍾,方才到了大小姐的院落。


     


    坊間將上得戰場S敵的大小姐傳成了女閻羅,說她定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不然如何耍得動那近四十斤的大刀?


     


    可見了面方知,傳聞與事實的差距,就好比二小姐的菩薩面、蛇蠍心。


     


    若說二小姐清麗如月中仙,那大小姐便高潔似蓮上雪。


     


    大小姐的性子和二小姐比起來,仿佛是兩個極端。


     


    二小姐素來愛笑,逢人便是一雙盈盈笑眼,就連打我時,那沁了花汁似的紅豔豔的唇角也是上揚著的。


     


    大小姐不同。


     


    大小姐不愛笑,人冷清,院子裡也冷清。


     


    那些新撥來的丫鬟們都怕她,見了她仿佛老鼠見了貓,問話時頭恨不得能埋進地裡,聲音顫得不成調。


     


    隻有我敢近身去伺候大小姐的起居。


     


    但她其實不慣被人伺候。


     


    甚至我捧著浸過熱水又擰幹的帕子給她,大小姐還有些不自在。


     


    想來也是,大小姐空有個宣陽侯府嫡長女的名號,可父母早逝,她孤零零一個長在北境,風吹霜打,野草一般,不似二小姐這樣養在深閨裡的富貴花。


     


    可她又是帶了傷的,傷在胳膊,包扎得嚴嚴實實,吊在脖頸上。


     


    她隻有一隻手可用,有些必要的事情,還是得來人幫手才行。


     


    我伺候大小姐穿衣、梳妝、換藥,她從一開始的不自在,到後來漸漸習慣,若是有事需要幫手,她也會語氣和緩地喊一聲我的名字。


     


    大小姐的脾氣其實十分的好。


     


    她除開必要的一些事,還是不慣讓人伺候,因此院子裡的下人們將手上的活兒做完,就會鑽進房裡躲懶。


     


    她見了也並不惱,隻是將手中的書卷擱下,轉頭含笑問我:「你怎麼不和她們一塊兒去玩?」


     


    那算不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笑。


     


    她櫻粉色的唇角淡淡地揚起來,那雙漆黑如墨的瞳仁裡閃著細碎的光,仿佛一汪清澈的湖水,將稜角分明的臉龐都映得柔和了。


     


    西邊廂房裡傳來小丫鬟們湊在一塊兒打葉子牌的快活的笑聲。


     


    我斂眉低眼,專心致志地翻撿著爐子上的烤慄子,「奴婢不愛玩兒葉子牌。」


     


    她若有所思的目光頓在我身上,好一會兒才移開去。


     


    在大小姐身邊待的半個月,是我入侯府以來,最安穩的半個月。


     


    大小姐比二小姐好伺候,她不打人,不罵人,更不會端著一張菩薩面將你輕拿輕放,暗地裡再叫人將你折磨得動不了身。


     


    我身上青青紫紫的傷痕散去了,可二小姐牽在我背後的線卻斷不了。


     


    二小姐志氣高,想做當朝的太子妃,可惜她汲汲營營了三兩年,連太子的面兒都不曾見過。


     


    太子傾心的是大小姐,外頭的人都這樣說。


     


    她叫我將那藥下進大小姐喝的藥裡、茶水裡、脂粉裡,總之要讓那藥發揮效用,叫大小姐纏綿病榻,再也起不了身才好。


     


    2.


     


    我沒聽她的,大小姐的傷一日一日地好了。


     


    她便尋了個由頭,叫人將我喊去問話。


     


    「這都半月了,我那好姐姐怎地還每日活蹦亂跳的?」


     


    二小姐身上的蘭花香溫柔又繾綣,說話的語調也仍舊柔和得像四月的春風,可那纖長柔嫩的指間捻著的銀針,卻是毫不留情地扎進我的指甲蓋兒裡。


     


    我疼得冷汗直冒,可身體被牢牢壓制著,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銀針一下又一下地扎進細嫩脆弱的軟肉裡,帶起一片鑽心剜肉般的痛楚。


     


    「大小姐太過機敏,奴婢想著、想著再過些時日,等取得了她的信任——」


     


    二小姐停了動作,細細地打量我,似在辨明我這話的真偽。


     


    她道:「阿瑾,你那妹妹,今年十歲了,你也不希望她將來頂了你的活兒,到我房裡做研墨的丫鬟,是不是?」


     


    我倒抽一口涼氣,忍著眼眶裡的澀意,語不成調:「是。」


     


    二小姐溫柔地拎起絹帕擦了擦我額角的細汗,笑得溫婉又純良。


     


    「那就好好辦事兒,等那邊事了了,你便回我這兒來,你妹妹,便還能好好兒地當個繡坊的小丫頭。」


     


    二小姐書房裡研墨的丫鬟,每個都當不長久。


     


    不是摔跤將腿摔斷了,就是意外毀了容,又或是得了治不好的重病,從侯府歸家的次月便沒了。


     


    我能熬兩年,全因著二小姐不想引人注意,所以下手還記得輕重。


     


    但我若是事情沒辦成,輪到我年僅十歲的幼妹,她大抵是不會顧忌的。


     


    她是侯府千金,碾S像我這般的賤民,就如同踩S蝼蟻一樣容易。


     


    可要是,我能尋一座比她更厲害些的靠山呢?


     


    大小姐在宣陽侯府,是個很特殊的存在。


     


    二小姐妒恨她,不惜下手害她,可再如何,面上也要裝出一副溫婉和順的模樣,喊她長姐。


     


    府內掌事的二老爺夫婦,更是懼怕她的威壓,逢了面總是堆出慈愛和善的長輩模樣,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們縱著下人克扣西園的份例。


     


    他們怕她,忌憚她,卻也試探著來輕賤她。


     


    若大小姐繼續這樣好脾氣,他們漸漸大了膽子,就會一擁而上,將好脾氣的大小姐磋磨S在西園。


     


    可大小姐不是一直都有這樣的好脾氣的。


     


    她同他們、同我一樣,都在試探。


     


    我不知道她試探出了侯府的底細沒有,但我知道我試探出了她的。


     


    於是這晚,我帶著一手的鮮血淋漓,跪在了大小姐的床前。


     


    我同她哭我的身世,哭我年幼的妹妹,哭我在二小姐手底下煎熬的兩年時光,又不管不顧的脫下衣裳給她看我滿身的瘀痕和鞭傷。


     


    我哭得絕望哀切,匍匐在地上,低到塵土裡。


     


    她把玩著那隻小小的白瓷藥瓶,安靜看了我許久,方才嘆出一口氣。


     


    「你叫阿瑾,你妹妹,叫什麼?」


     


    我有些哽咽,萬萬想不到她率先問我的第一句話,會是我的妹妹。


     


    「瑜,」我答,「我名瑾,她名瑜,阿娘說,姑娘家,便似那美玉無瑕。」


     


    隻可惜,阿娘的願並未成真。


     


    景元十九年的初春,阿爹管轄的驛站失竊了三千兩賑災銀,聖上大怒,砍了阿爹的頭,又將阿娘貶做了苦役。


     


    我和妹妹從良家女入了奴籍,從阿娘心中的錦上玉墮成了貴人們的腳下泥。


     


    妹妹比我運氣好,她被城東繡坊的東家挑中,如今聽說跟在東家身邊學手藝,頗得東家喜愛。


     


    等她再大些,當上繡坊的繡娘,日子就更好過些。


     


    我不能叫她好不容易熬得平順的日子再生出波折來,卻也擔心大小姐不肯屈尊領受我的心意。


     


    初春夜裡的風寒得像刀子,毫不客氣地劈著窗棂,也將我哭得通紅的臉頰刮得生疼。


     


    大小姐以手支頤,目光淡淡的,滿是審視和打量。


     


    許久,她朝我伸出手:「你既來了我這裡,那便是我的人,萬沒有再回去的道理。」


     


    我心口重重一跳,迫不及待地抬頭,就見她水眸轉了轉,清清淡淡地笑。


     


    「你說你妹妹繡活兒做得好,那等她學成,便給我做個專屬的繡娘吧?」


     


    我歡喜得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用空著的一隻手慌忙抹去滿臉的淚水,「哎,都聽小姐的。」


     


    那之後,我便真的成了大小姐的人。


     


    二小姐幾次三番催我,見我不為所動,便借著行宴的由頭,到西園來抽調人手,特地點了我的名。


     


    她好大的排場,浩浩蕩蕩一群人,將小小的院落塞得滿滿當當。


     


    「叨擾長姐了,實在是人手不足,阿瑾她做慣粗活的,我用起來也順手些。」


     


    最中間那位笑顏如花,禮數雖然做得周全,可開口說的話卻是毫不客氣。


     


    許是因為數月過去,太子對大小姐這個救命恩人並未恩待,皇家也是賞賜了一回後便沒了音信,她便將架子擺得足足的,似乎是覺得大小姐是任她拿捏了。


     


    那邊花團錦簇,大小姐這邊卻仍是素衣素裳,氣定神闲。


     


    「二妹妹身邊的那幾個是做什麼吃的?竟要跑到我這兒來要人?」


     


    她清清淡淡地抬了抬眼,眸光是十足十的凌厲:「既連這些粗活兒都做不了,那便打發了,另買幾個手腳勤快的來。」


     


    3.


     


    二小姐是養在深閨裡的富貴花,學的是內宅裡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但不管內裡如何波濤洶湧,面上總要維持風平浪靜。


     


    講究的是世家小姐的體統和臉面。


     


    而大小姐是長在北境無邊風沙裡的荊棘和野草,直來直去,無遮無掩,輕易就將二小姐打了個措手不及。


     


    二小姐舉辦的宴會成了大小姐的戲場,唱的是一出清理門戶、清源正本。


     


    昔日端莊溫婉的畫皮妖怪顯了原型,鳩佔鵲巢的二老爺夫婦也被斥得面紅耳赤,反駁不得。


     


    他們又如何能反駁呢?


     


    宣陽侯的爵位,是大小姐的父親得來的。


     


    宣陽侯府在燕京中的名聲,是大小姐這一房在北境掙來的。


     


    大小姐立下戰功,又於太子有恩,雖然女子之身不能繼承爵位,可到底比庸庸碌碌的二老爺在皇家面前得眼多了。


     


    他們欺軟怕硬,覺得大小姐是塊任人拿捏的軟豆腐,卻不想,大小姐是燕京城裡少見的荊棘草,一碰就是一手的血。


     


    大小姐的名聲在燕京城裡打響的時候,宮中的聖旨終於下來了。


     


    接旨前,我很難得的看見了和往常不一樣的大小姐。


     


    她像個尋常等待心上人歸來的少女,眼角眉梢都綻放著春色。


     


    又是對著鏡子整理儀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我,這樣穿得體不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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