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這又出宅子,又出人的,虧了你什麼?」
「娘子可別平白誣賴好人!」
我撓撓後腦勺:「說的也是……」
當夜,就派人把沈狸從春風樓接了出來,安置在了東郊的宅子裡。
不過數日不見,沈狸憔悴清減了許多。
病弱無力地倒在榻上,一身素白裡衣,顯得越發清秀脫俗,宛如一支含苞欲放的白荷。
見我來了,他支起身子,喊了聲:「娘子……」
「當真是你來了?阿狸不是做夢吧?」
音色婉轉,聽得人骨頭發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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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虛扶了他一把:「當心!你病還沒好,無需多禮。」
卻見沈狸的臉上緩緩綻開一抹羞澀的笑意,嬌聲道:
「奴害的本就是相思之症,見到娘子,便什麼都好了。」
「那日娘子在奴身上留下的墨寶,囑咐奴不許擦,奴至今還留著……娘子要不要看?」
「……看?」
我愣了愣:「那日一別,到如今已有數日,難道郎君竟多日不曾沐浴?」
「身上不會臭臭的嗎?」
「……」
沈狸臉上閃過一絲懊惱,隨即恢復尋常。
「娘子說什麼呢?奴每日擦洗,都是避開胸口那處的。」
說罷,修長的手指緩緩解開身上的系帶,香肩半露,露出那副打油詩來。
我那日喝醉了,臉皮比城牆都厚,自比李太白。
如今看到這狗屁不通的詩句,隻想找條地縫鑽進去。
「呵呵呵……這寫得一般,郎君還是洗了吧!」
沈狸嬌嗔一聲:「這是娘子給奴寫的,奴可舍不得!」
我無奈道:「那你總不能,一世都不洗澡吧?」
「乖,你洗了,下次……下次再寫好的給你!」
沈狸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欣喜:「娘子說的是真的?不是蒙奴?」
我道:「怎會?大女子一言九鼎。」
卻被沈狸一把拉下,倒在他身上。
他抬手撫上我的臉頰,吐氣如蘭。
「那奴要和娘子一塊兒洗。」
我一驚:「!!!」
「你……你不是病入膏肓,渾身無力嗎?」
「怎麼好像,勁兒挺大的?」
沈狸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解釋道:「奴命苦,家中兄弟姊妹眾多,奴是長子,三歲便下地幹活,有的是把子力氣。」
「娘子,更深露重,不如讓奴伺候你沐浴,早些安置了吧?」
說著,便來解我的衣衫。
溫香軟玉在側,我有一陣心神恍惚。
但下一秒,便推開了他。
「不……不行!」
「我就是來看看你,現在你沒什麼事,這就走了。」
「你好好養病,我下次再來看你……」
隨即落荒而逃。
好險,這沈小郎是真是纏人。
若是被黎錦知道我夜不歸宿,又要生氣,罰我抄書,打我的手心了。
4
探望完沈狸,囑咐侍從好生照看,我趕在宵禁之前,匆匆回到了家中。
但到底做賊心虛,鬼鬼祟祟在所難免。
前腳方邁進院子,就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響起。
「幹什麼去?!」
我頓時嚇得三魂不見了兩魂半。
連忙解釋:
「阿錦你聽我解釋,我隻是和同窗多說了幾句,耽擱了回來的時辰!」
「絕對沒有出去花天酒地,沒有出去鬼混,也沒有不聽你的話!」
話音落下,半晌不見回應。
轉頭竟然看到秦昭站在我身後,懷抱一隻純黑的狸奴,笑非笑地看著我。
「大郎君?怎麼是你?」
見是秦昭,我頓時松了一口氣,也因為他戲弄我的事情有些生氣。
秦昭穿一襲黑色綢緞長袍,金簪束發,立在不明不暗的光影裡,音色慵懶,清冷中透著刻薄和揶揄。
「他是阿錦,到我這隻得一句大郎君?」
「娘子還真是偏心啊!」
他這人,慣會陰陽怪氣的。
我也不搭理他,幾步走到他身邊,抬手揉那黑色狸奴的腦瓜子。
「何苦拿這話刺我,你贅我,本就是不甘願的,這會兒拈什麼酸,吃什麼醋?」
秦昭扣住我的手腕,不讓我欺負他的狸奴。
銳利的鳳眸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你又沒問過我,又怎知我不甘願?」
我望著秦昭近在咫尺的臉,隻覺呼吸一滯,不知為何,心跳得厲害。
要說我和秦昭,也是少年夫妻。
人說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但我和秦昭是沒有的。
我十二歲那年,父母突然亡故,隻留下偌大的家業也一眾僕從。
秦昭就是那個時候找上門來的。
我當時想,這個神仙一般的哥哥,怎麼可能會看上我這樣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呢?
但我那時父母雙亡,要是有了他,我就有家人,不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了。
結果……他還真看不上我。
成婚當晚,就一腳將我從榻上踹了下去。
「滾,我不與小孩兒同睡!」
不過,那晚他還是抱著我睡了。
因為我思念娘爹,一個人哭個不休。
他雖不耐,但也哄了我一宿。
後來,每個我哭醒的夜晚,都是秦昭陪著我。
雖然我覺得他對我沒有什麼夫妻之情,頂多拿我當個沒娘沒爹的可憐蟲。
但我仍舊感激他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來當我的家人,給了我一個家。
所以,即便他再囂張霸道,我也一直讓著他。
我想他大老遠從北周贅到東夏來,心裡也一定很想念自己的父母親人。
脾氣差一點,也是應該的。
但當我把這些話告訴他的時候,他很兇地推開了我。
「我沒有家人!也不需要什麼家人!」
「許零,你記住,我對你的好都是有條件的,總有一日,你要全部還給我!」
當初分明是他自己拒絕我,這會兒又來說這種話撩撥我做什麼?
我掙開他的手,哼唧一聲。
「與你無關,你管那麼多闲事幹嘛?」
誰料,秦昭卻眸色一沉,音色中帶了一絲狠戾與探究。
「你身上……有西陵狼崽子的味道?」
「究竟幹什麼去了?」
「不說?難道不怕我告訴黎錦?」
我頓時一陣緊張,下意識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聲點!什麼西陵狼崽子。」
「我不過是……救了一個風塵男子罷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阿錦那個人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要是被他知道了,定要罰我。」
他身量比我高很多,我幾乎是整個人撲在他的身上。
秦昭被我掩住嘴唇,垂眸看我。
「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你的正夫。」
「你怕黎錦知道,就不怕我知道?」
我一想,也是啊!
我單隻怕黎錦罰我,打我的手心,倒是把秦昭忘了。
他哪次罰我輕了?
當即轉身想溜。
他懷中的狸奴猛然蘇醒般,一躍而下,擋住我的去路,衝我一頓喵喵。
我下意識倒退兩步,再次落回到了秦昭的懷裡。
隻聽秦昭嗤笑道:「瞧你那膽兒,還學人偷腥?」
「放心吧,我不會告訴他的!」
我心中一喜,轉身抓住他的袖子:「真的?」
秦昭拉了我的手道:「騙你做什麼?」
「我那裡做了冰酥酪,要吃嗎?」
我連連點頭:「要!要!」
秦昭拿了蜀錦的帕子替我拭了手,輕飄飄丟在地上,牽著我,轉身便走。
那晚,我在秦昭屋裡歇下了。
半睡半醒間,拱到秦昭的懷裡。
「秦昭,你身上好香。」
「嗯。」
「秦昭,你抱起來好舒服。」
「嗯。」
「秦昭,我想親親。」
「不睡就滾下去!」
「哦……」
5
早晨,半睡半醒間,似是聽見秦昭的侍從夏桑在和黎錦身邊的冬梨吵架。
「我們郎君有事要見娘子,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你是哪來的潑猴,這個時辰,郎君和娘子還睡著呢!」
「還不快滾,驚擾了郎君和娘子休息,仔細你的皮!」
「你讓我進去!娘子!娘子!」
……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秦昭單手支了下巴正看著我。
見我醒了,抬手替我掖了被角。
「醒了?再睡會兒,今日書院休沐。」
我道:「我怎麼聽見外頭吵起來了?像是……冬梨的聲音,不會是黎錦有什麼事吧?」
秦昭卻似不在乎地道:「侍從間拌嘴,你管他們做什麼?」
就聽得外間冬梨突然大喊:「娘子!我家郎君病了,娘子快去看看吧!」
我聽到黎錦病了,顧不得穿鞋,下了榻急忙忙地往外跑去。
「怎麼回事?昨日還好好的,怎的今日就病了?」
「見過娘子。」
冬梨見了我,哭著道:「昨夜娘子一夜未歸,郎君徹夜在門外等候,直到天亮實在等不來,才回去睡下。」
「今日一早,便發起了高燒。」
說罷,有些哀怨地道:「娘子來了大郎君這,怎麼也不派人說一聲,叫我們郎君好等。」
這會兒,秦昭也出來了。
黑色的綢緞寢衣,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烏墨般的黑發披散著,熠熠生輝,身上氣度雍容,不怒自威。
開口便是如尋常般刻薄尖銳:
「怎麼?娘子來我這,還需要得到他的批準嗎?」
「你別忘了,誰才是娘子的正室夫君!」
「左右不過一個側室,還真當自己是府裡的男主子了?」
我知道秦昭這是又生氣了,心中卻擔憂黎錦的病情。
慌忙道:「阿昭你別生氣,冬梨他不是這個意思。」
「我就去看看,你是大郎君,向來大度,別和下人們計較了。」
秦昭卻道:「不許去!」
我覺得他有些不講理了。
「可是阿錦病得厲害,我不放心。」
秦昭怒道:「他病了,去請大夫啊!叫你有什麼用?」
「你當自己是靈丹妙藥啊?」
「你……」
我見與他說不清楚,轉身便要走。
聽得秦昭在背後氣急敗壞地喊:「許零,你走了就別想回來!」
「下次再想進我的房門,可不能了!!!」
我腳下猶豫,恐怕真如他說的那般。
但隻一瞬,想起黎錦纏綿病榻的模樣,便咬了牙,朝著院外奔去。
冬梨在後頭追我。
「娘子!慢些!」
「鞋!你的鞋!!!」
我哪裡顧得上穿鞋?
要是跑得慢了,我怕秦昭讓夏桑來抓我。
才一晚上不見,黎錦整個人都憔悴了。
坐在光線昏暗的床榻上,一聲聲咳嗽著。
肩上披著的外衣都快掛不住,隨時要被他的咳嗽震下去。
我跑進屋裡,擔憂地喊著:「阿錦,你怎麼了?」
還未到跟前,卻被黎錦抬手攔下。
「別過來,咳咳……」
「奴染了風寒,妻主莫要過來,染了病氣……咳咳!」
我哪裡顧得上這些?
執意跑到他跟前,抓住了他的手。
「你都病成這樣了,還管什麼病氣不病氣的。」
「冬梨說你昨日等我等到天明?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