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見我沉默,宋懷璋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窘迫,他試圖為自己開脫:
「我自小讀聖賢書,自當效忠君主,尊重長輩。君為臣綱,父為子綱,我身不由己。
「御雪,你當理解我。」
好一個身不由己,我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宋懷璋受寵若驚,他湊上前來,眸底驟亮,激動道:
「往後餘生,我定待你一心一意。」
我輕輕搖了搖頭,為曾經愛過他的自己感到抱歉。
「君為臣綱,若君不正,當如何?父為子綱,若父不慈,又當如何?
「枉你飽讀詩書,連如此淺顯的道理都想不明白。所謂忠臣,忠的是天下,忠的是百姓!而不是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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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江山半頹,奸佞當道,危亡之際,你忠的是誰?保的又是誰?
「保的是你安平侯府的富貴榮華,忠的是禍害朝綱的長公主!
「我豈會愛上S害我爹的幫兇,別再自欺欺人了!」
宋懷璋呼吸一窒,如冰封般立在原地,久久無言。
他看我的眼神絕望而惶恐。
忽而又想起什麼,眼尾泛紅,語氣決絕:
「無論如何,我不會再放你走!
「御雪,你隻能是我的!」
17
宋懷璋被下人哄著去包扎傷口。
臨走前,他吩咐丫鬟好好伺候我。
說是伺候,實是監視。
這處宅院規格雖小,亭臺樓閣倒是頗為用心,花樹很是繁密。
窗外明月高懸,忽而傳來一聲鳥鳴。
我放下心來,打發丫鬟出去燒水,說我要沐浴。
等人都走了,三公主派來保護我的暗衛悄無聲息潛了進來。
我急忙將寫好的信遞了過去。
原本與三公主商議好的計劃,我改變主意了。
風清月朗,窗牖吱呀一聲,重歸平靜。
宋懷璋回來時,面色已恢復平靜。
我剛沐浴完,身上穿的是丫鬟執意要我換上的衣裙,很是單薄。
宋懷璋腳步一頓,眸底閃過一絲驚豔。
他挪到床邊坐下,指腹輕柔摩挲著我的發,語氣繾綣:
「御雪,等日子久了,你自會明白我的心意。
「這世上除了我,再無人能像我這般愛你。」
我置若罔聞。
宋懷璋輕嘆了一聲,神色落寞黯然。
正打算離開時,我叫住了他:
「我有話跟你說。」
宋懷璋面上一喜。
我朝他招手:「走近些。
「再近些。」
宋懷璋越湊越近,目光愈加明亮。
等他低頭欲吻上來,我張開嘴,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牙尖刺破皮膚,舌尖下的藥丸被我咬破,滲入血肉。
腥甜氣息在口中蔓延。
宋懷璋吃痛,他不敢推開我,隻喘著粗氣道:
「若咬我能讓你好受些,我甘之如飴。」
良久,我放開宋懷璋。
他捂著肩膀,一抬頭,又挨了我一記重重的耳光。
「滾!」
18
一連三日,宋懷璋沒有出現。
我心急如焚。
直至第三日深夜,暗衛遞來三公主的信。
隨信而來的,還有我要的蒙汗藥和催情散。
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落下。
信上說,沈映蘭跟安平侯夫婦告了狀,宋懷璋受了家法,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他拒不低頭,還說要娶我過門,老兩口憤恨過度,接連病倒。
唯恐長公主降罪,沈映蘭不敢對外聲張,生生氣到嘔血。
當晚,宋懷璋來了。
他越發瘦削,臉色慘白,走路一瘸一拐,看來遭了不少罪。
四目相對,隻剩沉默。
良久,才聽他愴然道:
「御雪,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了嗎?」
我踱步至窗前。
月明千裡,一張臉驀然闖入腦海。
心頭湧起歡喜。
我轉身,笑容釋然:
「這幾日,我想了許多。
「情非得已,日久歲長,終歸平凡,若這一世都帶著恨活著,未免悽涼。
「宋懷璋,倘若我願意……」
話未說完,宋懷璋已含淚將我抱住。
我輕輕推開他,斟滿酒杯,遞了過去。
「以酒為誓,你宋懷璋永生永世,再不能負我,可能做到?」
宋懷璋毫不猶豫接過酒杯,仰頭飲盡。
目光逐漸灼熱。
又在察覺到身體有異樣時,轉為錯愕和震驚。
他踉跄兩步,癱倒在椅中。
我附耳,在他徹底失去意識前,輕聲說道:
「方才我說的,全是謊言,這輩子,我絕不原諒。」
有人叩門。
暗衛將宋懷璋塞入一輛馬車。
馬蹄聲急,朝城南奔去。
今日朝堂之上,長公主受了三公主的氣,一腔怒火亟待發泄。
沈映蘭照例要從挑好的郎君中,選出一位,送入公主府。
可這一回,馬車上的郎君,被人李代桃僵。
宋懷璋肩上被我咬下的傷口,沾了毒,一旦長公主與他有肌膚接觸,便會中毒。
說起來這毒還是當初長公主給三公主下的花冥,我加以改良後,毒性更大,隱蔽性更強。
親手將自己的夫君送入煉獄,不知沈映蘭知曉後,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19
翌日,我從宅院出來,被秋陽晃花了眼。
有人從晨光裡走來。
青年眉目疏朗,長身鶴立。
西北的風沙鍛造了一個不一樣的他。
遙遙相對,他彎唇一笑,帶著一絲狡黠和自信:
「阿姐,你想我了吧?」
我眼眶發熱。
他慌了手腳,急忙上前,手忙腳亂擦掉我臉上的淚珠。
我撲哧一笑。
他也笑。
……
過了足足兩日,宋懷璋才從公主府出來。
上京下了一整日的雨。
大雨傾盆,宋懷璋失魂落魄走在街頭,眼神空洞,神情悽然。
我乘著馬車經過。
撐傘下車,走到他面前。
他抬眸,眼底一片通紅。
「是你?」
聰明如他,不難猜到真相。
我點頭。
宋懷璋身子一顫,雙手緊握成拳,眼神是無盡的絕望。
良久,他慘然一笑,直直跪倒在地,軟了語氣:
「御雪,這樣我們就扯平了,不是嗎?
「那些恩怨是非,早該煙消雲散了。
「御雪,你是我的妻,跟我回家吧。」
我移開視線,朝遠處一指,隻覺好笑:
「你的妻不是在那邊?」
街的那頭,沈映蘭下了馬車,驚慌奔來,如絕望的困獸。
她的身體抖得不成樣子,連帶聲音也破碎在雨中:
「懷璋,你沒事吧?」
宋懷璋緩緩轉過身子,雙目充血,異常狠戾嚇人,他一字一頓道:
「滾!這一世,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沈映蘭搖搖欲墜,伸手攥住他衣袍一角。
宋懷璋脊背彎了下去,眼神空洞,連一絲餘光都未曾給她。
沈映蘭愣了愣,視線落在我身上。
她悽厲哭道:「都是你這個賤人害的!不隻毀了我,還毀了我夫君,你就該下地獄!」
有人擋在我面前,聲音戲謔:
「宋大人莫不是眼瞎?認不得這是我的妻?
「果然是一丘之貉,都是蠢貨!」
秦端轉身看我,鴉羽長睫輕顫, 輕聲道:
「阿雪, 髒了的男人不能要。」
我含笑點頭,伸手牽住他的。
宋懷璋怔怔看著, 忽然嘔出一口血, 身形一歪, 倒在雨中。
沈映蘭哭得撕心裂肺。
雨過天晴,我和秦端去祭拜爹娘。
秦端的手很熱,握得我有些疼。
他歉然松開,神情赧然:
「阿雪,我……」
我打斷他:
「我想你了。」
目光相撞, 彼此眼中, 隻剩這一方天地。
我看著他越靠越近。
心頭發顫。
他的唇小心翼翼流連在我的耳畔、額頭、鼻尖。
最後停留在我的唇角。
「阿雪, 嫁給我。」
我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我聽見自己說:
「好。」
20
景元十五年秋, 長公主身體不適, 閉門謝客。
起初不過一場小風寒,誰也沒放在心上。
吃了藥,長公主很快病愈, 隻是身子骨差了許多,動不動就病上一場。
十六年春, 聖上突發惡疾,昏迷不醒。
長公主以侍疾為由, 不許百官觐見,朝堂一時風聲鶴唳。
三公主以計引長公主出宮, 將其軟禁在皇陵。
長公主氣急攻心, 嘔血而S, S時身旁空無一人。
同年秋, 三公主登基,是大齊朝第一位女帝。
這回他沒停留,連餘光也未曾施舍給我一點。
「(「」秦端的駱駝商隊一再壯大, 生意越做越大。
同年冬,安平侯府獲罪抄家,流放嶺南。
離京那日, 我從高樓遠眺。
宋懷璋枷鎖在身,華發叢生,早已不是那個風姿卓然的郎君。
沈映蘭跟在其後,蹣跚而行, 身材臃腫, 臉生惡瘡。
似心有所感,宋懷璋抬眸朝我看來。
視線相交。
他久久沒有回神。
一雙手搭上眼簾,溫熱呼吸撲在頸側,有人如小獸般蹭了蹭我的肩頭。
秦端雙手環住我, 委屈道:
「夫人,你看他作甚?」
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將我轉了過來, 神情楚楚可憐:
「你夫君不比他好看麼?」
他凝眸望我, 帶著隱隱的期盼。
我啞然失笑,溫聲細語哄道:
「全天底下,自然是我的夫君最好看。」
我牽起他的手:
「我們回家吧。」
曙光瑤燦,他眸中的光, 如旭日,一點點亮了起來:
「好,回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