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享有太平御公主的稱號。
我若出嫁,是要入住公主府的,不必嫁入夫家。
屆時,我照樣能得到公主府,也算殊途同歸。
而且公主出嫁,即便是皇帝,也無法阻攔。
有太平御公主的頭銜在,不管將來我的驸馬是誰,他都不敢欺我、辱我,隻能尊我、敬我。
這樣一想,似乎嫁人出宮,並非不值得考慮。
思忖間,海棠進屋來報:「公主,珍妃娘娘前來拜訪。」
我這才想起,前些時日,有一位年輕的邵氏女子進了宮,成為皇帝的新妃子。
Advertisement
「請她進來。」
不多時,海棠引進來一人。
鵝蛋臉,秋月瞳,紅唇圓潤,鼻梁秀挺。
她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幾歲,可是,為了邵氏婦孺能得到皇族的庇佑,她隻能委身於年長她許多的皇帝,一生困於宮牆之中。
她面上倒不見怨恨蕭條,款款行至我跟前,雙手枕額,深伏下去,向我結結實實行了大禮。
「邵氏女文靖,替邵氏一族,感謝六公主大恩。」
我慌忙扶她起來:「娘娘不必如此。」
她揚眉而笑,落落大方道:「該的,我甘願向您行此大禮。」
我邀她一同在窗邊坐下。
我們坐得近。
屋內除了彼此的貼身丫鬟外,再無旁人。
她殷殷叮囑我道:「老太君讓我轉告六公主,往後有用得著邵氏的地方,公主不必客氣,盡管開口。」
我腦中閃入一道靈光:「倒真有一件事,或許,由邵氏出面,正合適。」
珍妃聞言,嚴陣以待:「何事?」
我將心頭的想法同她一說。
她先是驚訝,爾後,順著我的思路,思索起來:「我明白了,公主放心,此事不難,交給我來辦。」
不多久,邵氏於瓊英山舉辦登高宴,廣邀上京名流。
如同這樣的宴會,一般來說,家中有適齡婚配兒女的長輩都樂意參加。
前來赴宴的客人,地位越高,宴會越受人追捧,想要參加的人也就越多。
登高宴既然由邵氏牽頭舉辦,規格自然不必多說,便是皇子公主都有可能見得到。
故而,自打登高宴的風聲傳出去,上京城內熱火朝天足足討論了小半個月,誰都想求得一張請帖。
邵氏的請帖送進了宮裡。
我跟齊貴妃請示,說想去瓊英山赴宴。
齊貴妃興致勃勃:「本宮同你一起去,擎兒也不小了,前些年忙亂,沒顧得上他的終身大事,如今倒是可以好生挑一挑。」
我低眉順眼。
關於三皇子的一切,在齊貴妃面前,我從不妄言。
她願意說,我便聽。
她不說,我也絕不打聽。
齊貴妃一向滿意我的識趣,故而,順帶捎上我道:「你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此次去瓊英山,本宮亦會替你掌眼。」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你若有心怡之人,可告知本宮,隻要對方人品貴重,本宮亦可替你做主。」
說來正巧,此次前往瓊英山赴宴,本就是我想尋一位合適的驸馬人選。
邵氏替我一手張羅起來的宴會,早在發出請帖之初,老太君便已調查過一遍上京城有哪些不錯的適齡兒郎,將他們的信息偷偷託珍妃帶給我了。
我已從中挑選出幾位,摸不準他們是不是真的好,所以想親自去看一看,再做最後的打算。
齊貴妃的話無意間正中我下懷。
我由衷感激道:「多謝母妃。」
18
登高宴邀請的人不算多,都經過精挑細選。
邵氏處事周到,在山中準備了許多活動,不拘打馬球、投壺、紙鳶,抑或涼亭詩會、賞菊展、南坪狩獵……
有文有武、可動可靜,花樣繁多。
倒是真正讓上京城感受到了,即便是元氣大傷的大家族,也依然擁有不容小覷的底蘊。
大盛王朝缺乏能徵善戰的將領。
皇帝有意想要改變這種局面,對邵氏遺孀們很是優待。
這是自族中男兒戰S以後,邵氏第一次舉辦如此大型的宴會,就連皇後娘娘都代表皇家前來出席。
老太君年事已高,身子骨卻依然硬朗,帶著大夫人一起招呼宮裡來的貴人。
席間,各種熱鬧。
宴席散後,主客便都不再拘著。
登高宴本就以登高玩樂為主,接下來,客人們可自行尋找樂趣,除卻幾位重要貴客外,主人家不必再時刻陪同。
大家隨意散開,各找自在。
不知是否秋日寒涼的緣故?飲完酒後,我覺困乏,不大提得上勁兒,便帶梨雪和海棠回客室,打算小憩一陣,養足精神。
邵氏給皇家準備的客室,單人單院,環境雅致,位置也僻靜,輕易不會被人打擾。
隻是,我方回到客室,便覺身上燒起來。
喝了幾杯涼水,那種燥意非但沒有壓下去的意思,反而越演越烈。
我意識到不對勁。
腦中那根弦,在危機關頭,自覺繃緊。
我先叫梨雪和海棠將門窗關緊。
她倆發現我在冒汗,知道出了問題,焦急得團團打轉。
我讓她們別慌。
所幸我的腦子此刻還是清醒的,沒有被奪去意識。
我不確定,這種清醒還能堅持多久。
我必須得爭分奪秒!
我飛快在腦中搜索了一圈,根本想不出是誰要害我。
這個問題如今也來不及細想了。
緊要關頭,我將每個人都在腦中過了一遍,爾後吩咐梨雪道:「去請貴妃娘娘來,莫要驚動旁人,跑著去!」
梨雪機靈,辦事穩妥,如果快的話,最多一盞茶的功夫,她就能找到貴妃娘娘求助。
隻要齊貴妃過來,我身上發生的事,她便有辦法替我遮掩。
在此之前,我需要做的,是保證不會有任何節外生枝的情況發生。
梨雪已經跑著去找齊貴妃了。
我身邊隻剩海棠。
海棠的性子較梨雪更為潑辣。
「海棠,你去門外守著。」
「記住,從現在開始,我這間屋子,任何人都不能進來,懂了嗎?」
海棠道:「是,公主!」
海棠打開門,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映在門扉上。
我隻要一看到她的影子,就曉得門外有人守著,便覺安心一些。
隻是,這種安心是紙糊的,不牢固。
我心中清楚,不管是誰要害我,既然處心積慮叫我中了招,必然還準備有後手。
這個老練缜密的獵人,不知在我背後悄悄潛伏了多久,而我,竟從未察覺。
我的身體出現了羞於啟齒的變化。
饒是未成親,我亦曉得自己中了哪樣不入流的齷齪招數。
我不敢靠近床鋪,逼自己端坐羅漢椅上,靜靜數著時間。
肌膚變得敏感,便是空氣流動中卷起的一股小小氣流,都叫我有種觸電的感覺。
我SS抓住椅子的扶欄,指尖用力到泛白,強迫自己對抗體內張狂叫囂的渴望。
我不停去看門,祈求齊貴妃早些出現,卻在又一次抬眼時發現,門扉上的影子不見了。
如同一塊巨石將我拖入層層深淵。
海棠不見了。
她去哪裡了?
19
右手邊放著茶盞,我企圖摔碎茶盞,挑一塊銳利的瓷片藏在手心。
抬手才發現,提不上勁兒。
我想出聲喊海棠,聲音發不出來。
絕望在心底蔓延。
我轉動眼珠警覺地掃視門窗,集中注意力,側耳聽著四周的動靜。
便在此時,我聽到了說話聲。
那個聲音很耳熟。
我曾經聽到過。
「娘娘,您還在猶豫什麼?」
「此次宴會由邵氏牽頭舉辦,您並未參與其中,就連來赴宴,都是陛下要求。」
「六公主喝的酒,所有人都喝了。」
「她身上擦的香膏,是她自己喜歡的。」
「齊貴妃是她遣丫鬟去請的。」
「便是那妖僧,也是陛下當年自己作的孽。」
「樁樁件件,每一個環節裡,皆無您的影子。」
「此事不管怎麼查,也絕不會查到您身上。」
像是一道驚雷落下,直直劈進我腦海裡。
這個聲音,是……安嬤嬤!
撥雲散霧,織就這場陷阱的幕後兇手,她的身影浮現在我眼前。
可是……怎麼會是她?
怎麼會是皇後娘娘!
有那麼幾秒鍾的時間,我腦子一片空白,心髒劇烈震顫,我感覺荒謬得不可思議。
「娘娘!您再猶豫下去,你處心積慮的布局,怕就不成了。」
「怎會不成呢?」
一道更為熟悉的聲音飄進耳朵裡。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我渾身一顫,所有的難以置信,在這一刻盡數化為S一般的寂靜。
我不由得嗤笑出聲。
原來真的是她,皇後。
「守在門外的海棠,是我的人。」
「前去尋找齊貴妃的梨雪,也是我的人。」
「我便是再拖延上半個時辰,齊貴妃也不會接到消息,趙長生隻能無助絕望地在那屋子裡等待妖僧前來毀她清白,然後,再被齊貴妃,以及一眾上京城的夫人們撞見這樁醜事。」
「嬤嬤,我既然布了局,自然會做到萬無一失。」
安嬤嬤不解:「那……娘娘您還在猶豫什麼呢?」
「我在猶豫什麼?」皇後喃喃重復了一遍,接著,又是長久的沉默,「我出生名門,父親是文官之首,母親是诰命夫人,我的祖父更是天下讀書人的表率,世人尊稱他為雲山大儒。」
「我四歲被送到雲山,由祖父親自教導。」
「十二歲回京,才女之名,名冠京師。」
「我曾在國宴上,與三國使臣唇槍舌辯,揚我大盛國威。」
「那時,不過也才十五歲。」
「十七歲那年,我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
「太子尊我,敬我,東宮除了我以外,再無其他女子。」
「我曾一度以為,那是因為他愛重我……」
話音止,山裡起了風,嗚嗚咽咽。
皇後的聲音很輕,伴隨風聲,傳進耳朵裡,宛如一聲嘆息。
「嬤嬤,本宮好像被劈成了兩半。一半還是從前那個驕傲自負,名響京師的雲氏阿滿。另一半卻是嫉恨如狂,詭計多端的後宮毒婦。」
「我明知錯不在她,亦不在她阿娘。」
「我明知犯錯的另有其人。」
「嬤嬤,我怎能不猶豫?今日一旦計成,我便親手SS了曾經那個但求行事無愧於心的雲氏阿滿了……」
安嬤嬤聽聞此話,心疼哽咽:「娘娘……您何苦為難自己?您乃大盛皇後,本該萬事順意,無愁無憂的呀。」
「是啊,」皇後的聲音帶著不加掩飾地自嘲,「我一生順遂,未曾嘗過難受滋味,所以才不知道,原來所謂的自負清傲,不過是一件披在身上的假衣裳,我其實與旁人沒什麼不同,受不得委屈,那一點委屈輕易就會令自己變成曾經最為不恥的那種人。」
「娘娘,您、可是後悔了?」
皇後沉默不語。
安嬤嬤聲音微昂:「娘娘!此刻後悔還來得及!」
皇後發出一聲苦笑,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恢復成往日熟悉的恬靜。
她道:「去安排吧。」
安嬤嬤激動不已:「是,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做!」
20
茶壺裡的水,早被我喝光了。
海棠重新燒來一壺,給我倒上:「公主,喝點水吧。」
就著她的手,我一飲而盡。
裡面果然放了解藥。
喝下去沒多久,我身上難耐的燥熱得到緩解。
海棠又借口我出了許多汗,用熱水給我擦身子,順勢將抹在我身上的香膏擦得幹幹淨淨。
不多時,梨雪請來了齊貴妃。
見我基本已無大礙,齊貴妃忙著給三皇子相看王妃,沒多停留,很快就走了。
齊貴妃走後,三皇子來尋我,告訴我說:「方才在山上斬S了一名妖僧,回來便聽母妃說你身體不適。」
我道:「方才隻是困倦了些,現下已大好,許是秋風吹得人涼,犯了秋乏的毛病。」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我身上:「既覺得涼,便多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