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啊——煩S了!」
我哀號著在床上滾了兩圈,然後還是起床出了門。
「大人啊——大人——」
我打開門,張得通叫魂般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我一邊撐傘一邊垮著個批臉道:
「走吧,去勤政殿。」
宋祁你最好是真的有事,不然新仇舊恨一起算,老娘跟你沒完。
我撐起傘走了兩步,張得通卻待在原地不動了。
我強行耐住性子:「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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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咽了口唾沫,小心道:
「呃……陛下不在勤政殿。」
我皺起眉:「那他在哪?」
「在……陳婕妤的留芳殿。」
我執傘的手僵了僵,最後淡聲道:
「那就,去留芳殿。」
16
宋祁的情況比我想象得糟糕。
準確地說,他不是生病,而是……犯病了。
我趕到留芳殿時,殿內的太醫內侍宮女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連陳婕妤都瑟瑟地躲在一旁不敢出聲。
宋祁手中持劍眼眸赤紅,竟是一副瘋癲之象,五尺之內無人敢近身。
「滾開,你們都想害孤!都想害孤!」
他這個樣子,我其實見過一次的。
那是我們進入冷宮之後的第一個雨夜。
雷聲伴著雨水落下時,他敲開了我的房門,顫著身子跟我說:
「钤清,我怕。」
他當晚發了一場高熱,神志昏迷,還不斷夢囈,喊著那些故去的人。
他怕雷雨天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柳家被抄斬那日,也是一個雷雨天。
那天他被壓在監斬席上,眼睜睜看著他的外祖和舅父表兄們一個個人頭落地。
柳家世家大族兒女眾多,菜市口的血水整整三日才衝刷幹淨。
他也整整燒了三日才清醒。
期間為了照顧他,我索性將床搬進了他的屋子,後來為了安全起見,也沒有再搬走。
不過他向來心志堅韌,後來的雷雨天倒是再未出現過那種情況。
所以我想不明白,如今已經沉冤昭雪登臨帝位的他,怎麼會突然重拾從前的夢魘。
甚至比從前更顯癲狂。
「你們都該S!」
我愣神的片刻,他已揮劍砍向近前的一個內侍,我驚呼一聲:
「宋祁!」
他持劍的手頓了頓。
我於是小心地慢慢向他走過去,緩聲道:
「宋祁,是我,我是钤清。」
他扭頭看向我,赤紅的雙眸漸漸有了一絲清明:
「钤清……你沒有走……」
「……」
難道他已經癲狂到在夢裡把我送走了?
我一時無言,但是對病中的人還是得順毛哄:
「我沒走,我就在這裡,把劍給我,好不好。」
這句話仿佛是戳中了他,他松開手裡的劍猛地撲過來將我抱住,語氣忽就委屈了起來:
「母妃走了,外祖走了,舅舅也走了,他們都不要我了,我隻有你了钤清。你真的不會走嗎?」
這話他五年前也問過我,那時我十分肯定地告訴他我不會走,可如今……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婕妤,又想了想披香殿的珍妃,那句「不會走」怎麼也說不出口。
可眼下我也不能刺激宋祁,想來想去,索性直接一手刀劈暈了他。
宋祁軟綿綿癱倒在我懷裡時,包括陳婕妤在內的所有人被我這簡單粗暴的手法驚呆。
而我獨自撐著宋祁沉重的身軀翻了個白眼:
「來個人搭把手啊!」
最後還是張得通反應機敏,上前來與我一起抬住了宋祁,還抽空喊道:
「陛下忽感風寒,擺駕回勤政殿。」
幾個內侍一道將宋祁抬上了御輦,我在踏出殿門前頓了頓,然後扭頭看向正復雜盯著我的陳婕妤:
「無論娘娘信不信,臣與陛下並無娘娘所想之情。」
17
回勤政殿後,我本想讓珍妃前來侍疾,張得通卻拉著我S活不同意,最後我們各退一步,喊來了貴妃柳茵茵。
「稟娘娘,心病還須心藥醫,陛下是心神受損……」
太醫院裡資歷最老的胡太醫診完脈來回話時,柳茵茵正坐在勤政殿打著哈欠,不等太醫說完就揮手問道:
「會S嗎?」
「那……倒是不至於。」
「S不了就行,你們好好伺候陛下吧,本宮先去偏殿睡了。」
「……」
請來的大佛不靠譜,於是在張得通的殷切懇求下,最後還是我在宋祁床前小榻上守了一夜。
睡夢中漸覺熱起來,似乎還有誰抓住了我的手,但我實在累得厲害,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第二日醒來時,睜眼就看見了宋祁,高大的身軀同我一起蜷縮在這小榻上,十分局促。
他醒得比我早,此時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安靜得出奇。
我想起他昨日的瘋癲,又想起他從前的哀痛,最後溫聲勸道:
「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大仇已報,你也該放下了,娘娘和將軍……」
「钤清,你想嫁人嗎?」
「什麼?」
他這話問得毫無徵兆且猝不及防,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愣了片刻才恍然道:
「你是說沈昭言?」
提起沈昭言,他的目光一寒:
「你真想嫁他?」
我有些失笑:「我與他一面之緣,哪裡談得上嫁與不嫁。」
宋祁的目光柔和下來,我卻話鋒一轉:
「不過我也不會總賴在宮裡的,過了今年我便出宮,嫁人的事回頭再說吧……嘶。」
他握著我的手用力攥緊:
「你想出宮?」
我理所當然地點頭:
「是啊,我的性子你還不知道,宮外的廣闊天地才是本姑娘的歸宿啊。」
「可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有些無奈:
「陛下,您講講道理,普天之下除了夫妻,便是父母子女也沒有要一世相伴的吧。」
他眼睛亮起來:
「那我娶你做皇後好不好,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我簡直要笑出聲來:「我做皇後?然後呢?窩在這朱牆裡替你管好這後宮三千佳麗嗎?
「宋祁,朋友不是這麼做的。」
隻是我萬萬沒想到,對於留住我這件事,宋祁遠比我想象的要偏執瘋狂。
他竟然直接將我鎖在了勤政殿!
他將鎖鏈扣在我手上,然後目光漸漸暗沉,扯了扯嘴角道:
「如果朋友不能留下你,那我們……還是做愛人吧。」
18
我把钤清關起來了。
我本不想這樣的,我一直努力在她面前維持著少年時的明朗與恣意。
盡管這兩個詞與現在的我幾乎完全相悖。
當年在冷宮裡時,钤清曾幫我聯系大臣,幫我送信,護我平安。
她不懂宮廷朝堂的這些算計與鬥爭,她隻是想幫我,幫柳家報仇。
她希望我洗刷冤屈,東山再起。
但她不知道,對於一個母族被滅的廢太子來說,這條路有多難走,這些謀算有多陰詭。
她不知道,我已經變得不擇手段,和那些我們曾深惡痛絕的人一樣。
她不知道她幫我傳遞的那些信件,上邊染了多少有罪或無辜之人的鮮血。
她不知道,她眼前這副衣冠楚楚的皮囊,內裡已經是汙穢不堪了。
可我依然瞞她瞞得樂此不疲。
好像隻要瞞住了她,我就能當這些罪孽不曾發生過。
無論外間傳言新任帝王是個多麼心狠手辣的角色,隻要她還不知道現在的我是個多麼絕情冷心的人,那個少年宋祁就還在。
那天從柳茵茵的青鸞殿出來,她告訴我,喜歡一個人就應該對她好點。
喜歡……
我一直都清楚我喜歡她,隻是年少時總覺日子還長,不急於一時。
後來進了冷宮如履薄冰步步驚心,我不敢拉她下水。
出冷宮時大局已定,可我卻更加不敢了。
我不確定如今的我是否還具備正常愛人的能力。
我就像是養蠱人最後練出來的蠱王。
權勢和仇恨讓我變得面目全非,唯有在她面前,藏在帝王身份下的宋祁才能得到一絲喘息之機。
我靠著這一點點喘息之機,才能假裝正常地苟延殘喘。
我想她大概也是喜歡我的——至少,是喜歡過的。
年少時的嬉鬧,冷宮裡的陪伴,點點滴滴,做不得假。
少年的情意總是朦朧又熱烈,我們不發一言,但心意相通。
我清楚她那時喜歡的是什麼樣的我。
可我更清楚,現在的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如果喜歡從前的我,又怎會喜歡現在的我呢?
可我能怎麼辦?
我得活著,我得報仇。
我沒有錯,再來多少次,我做的事情,都不會有一絲改變。
但我依然有所遺憾。
我的那個單純而耿直的姑娘,我在與她漸行漸遠。
所以我應該如她所言,對她好一點。
我應該放她自由,讓她遠離這骯髒的朝堂與宮廷,我也確實這麼做了。
我克制著自己不去找她,去接觸那些新進宮的妃嫔們。
可是一切努力都在沈昭言要我賜婚的那一刻土崩瓦解。
我甚至不敢告訴她這件事,我在怕,我怕萬一,萬一她同意了呢?
當晚我做了個噩夢,夢裡钤清真的嫁給了沈昭言,他們言笑晏晏地來找我謝恩。
他們在陽光下琴瑟和鳴,我在暗處形單影隻。
繼柳家抄斬之後,這成了我新的夢魘,讓我心煩意亂,不得安眠。
當年柳家的夢魘,還有她能陪著我。
而今失去她的夢魘,卻再無藥可解。
發狂之後的事情我完全不記得,隻記得後半夜隱約覺得聞到了她的氣味,然後循著氣味摸了過去才安心睡去。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晨光下我看見她柔和的側臉,一瞬覺得無比幸福與安心。
我真的嘗試過去習慣沒有她的生活,但顯然我失敗了。
那一刻我在心裡徹底繳械投降:
钤清,對不起。
我沒法放過你。
19
我被宋祁鎖在了勤政殿,這事太過突然且荒誕,我一時有些錯亂:
我不是來照顧他的病的嗎?怎麼一轉眼人就被鎖了呢?
我看著自己腕間的鎖鏈,十分不解:
「宋祁,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伸手欲撫我的側臉,認真道:
「清清,我隻是不想你離開我。」
我避開他的手,挑眉冷笑:
「可我憑什麼不能離開你呢?宋祁,你是不是忘了,我之所以陪著你,隻是為了報柳將軍之恩。」
我爹爹本是江湖人士,是因娘親去世時曾蒙柳將軍搭救,才帶著我到了京城柳府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