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皇帝的後宮美人眾多,這許多美人之中,皇帝待我也算獨一份的好。
可我不是皇後,也不是貴妃,我隻是個女官。
一個與宋祁相識十年,陪著他從太子到被廢至冷宮,又從冷宮走上皇位的女官。
1
登基的前一天,宋祁特意來問我想要什麼賞賜,我躊躇滿志道:
「聽說宮裡有女官,有品級食俸祿,我想當最大的那個官!」
宋祁聞言愣了一下:
「可女官最高也就隻有五品尚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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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品?夠用了夠用了。」
他語帶試探地看著我:
「钤清,你就……沒點別的想要的?」
我不明白:「別的?什麼別的?」
他希冀地看著我:「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你還在冷宮陪了我五年,你要什麼位置我都可以給你的。」
我大方地揮了揮手:「不用不用,女官就夠了。」
畢竟我也沒有打算在這宮裡待太久。
年輕的帝王聞言,眸光中閃過幾分落寞,最後復雜地嘆了口氣,像小時候那樣拍了拍我的肩膀,透著幾分少年義氣道:
「好吧,那就先封你做尚宮吧。不過你放心,雖然你隻是女官,但這宮裡不會有人敢來欺負你的。」
我看著他一副哥倆好的架勢,不禁失笑:
「好呀,那就先……謝過陛下了。」
2
新皇登基,事務繁雜,其中一件事就是要充盈後宮。
宋祁對這事並不上心,前朝大臣們催來催去,催到了我這裡。
宋祁本是先皇的柳貴妃所出,襁褓中就封了太子。
隻是五年前柳家被誣謀反,闔家下了大獄,連累宮中貴妃自裁,宋祁也從東宮太子變成了冷宮皇子,隻剩下一個我陪著他,直到前些日子才得以平反。
他剛剛恢復太子之位,先皇就撒手人寰,忙完喪儀就到了登基大典。
所以他今年雖然已經及冠,卻後院空空。
我捧著禮部擬定的秀女名單到勤政殿時,宋祁莫名其妙瞪了我好幾眼。
我關切地問他是不是眼皮抽筋了,他索性翻了個白眼,恨鐵不成鋼道:
「钤清啊钤清,你真是……氣S我了!」
他賭氣般搶走我手裡的秀女名單,隻點了兩個人。
一個柳茵茵,是他母族的表姐,如今沉冤昭雪也封了貴妃。
另一個叫蘇婉,蘇尚書家的姑娘,封了珍妃。
餘下的他全扔給了我,陰陽怪氣地說,讓尚宮大人看著挑就好。
我是個盡職盡責的尚宮。
拿到名單後,我在尚宮局點燈熬油看了一整天的秀女名單,真是眼花繚亂,直到張公公來喊我,才得以從案牍中抬起頭。
張得通,從前柳貴妃的內侍,現今的御前總管。
我揉著酸痛的後脖頸,問他:
「張總管有事?」
「哎喲我的尚宮大人,老奴能有什麼事,是陛下等您回去用晚膳呢。」
從前在冷宮裡苦寒,我們倆吃住都是一起的,已成習慣。
但現在……
3
「陛下用膳,臣還是站著伺候吧。」
我侍立在膳桌旁,宋祁被我的話說得一愣,然後恍然地清了清嗓子,沉聲道:
「都下去吧。」
張得通帶著人魚貫而出,殿門合上時宋祁挺直的背脊就癱在了座椅裡,還衝我招手:
「現在沒人了,快坐,今日朝上事多,我快餓S了。」
我看著眼前人,恍惚還是在冷宮裡一般,隨意率真。
他吃了兩口見我不動,衝我揮了揮手上的筷子:
「發什麼呆,你不餓啊?」
自然是餓的,我今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午膳都是草草墊了兩口,五髒廟早就在抗議了。
理智告訴我,他現在是皇帝,不該如此隨意。
可是待日後妃嫔們進宮,他有了真正的親人,怕是我想再同他一道這樣吃頓飯,就是真的難如登天了。
於是我在他身旁坐下,從善如流道:
「餓。」
他盛了一碗湯放到我眼前,嘴裡還在喋喋不休:
「餓就快吃,一會兒都涼了。」
4
我花了三天時間,才終於初步擬定了入選秀女的名單。
送到勤政殿時,宋祁盯著我看了許久,我低頭不看他,他索性直接就拍了板:
「行,就按這個辦吧。」
他前朝的事忙得很,後宮全權交給了我,於是我隻好又帶著人收拾即將迎來主人的那些殿宇。
各位娘娘進宮的那天晚上,我讓尚寢局的胡大人去提醒宋祁。
胡大人不解地問我:
「大人為何不親自去?」
「尚宮局還有事忙,就不去了。」
我身為尚宮,做到這個份上已是盡職盡責,難道還要親眼去看他們洞房嗎?
5
我倒是想躲清闲,可惜旁人不樂意。
當晚宋祁去了珍妃的披香殿裡,兩人大概正花前月下訴說情思,誰料半路S出了個程咬金。
陳婕妤的貼身婢女將披香殿的大門拍得震天響,說陳婕妤犯了心疾,想請皇上去看看。
張得通不敢進去打擾宋祁,卻又不能不管,於是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非要讓人來請我。
我趕到披香殿門口時,正趕上宋祁推門而出冷冷地吐出一句經典臺詞:
「犯了心疾去請太醫,朕又不會治病!」
他披著外袍立在宮門口,身後探出珍妃含羞帶怯的半張臉。
說起珍妃,我其實見過她的。
那時宋祁還是太子,我父親是柳家請來教他習武的師父,先皇政事繁忙,柳貴妃性情淡漠,所以年少時他總在柳府待著。
我與他若撇開身份不談,倒也勉強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
那時年少不知事,我眼裡沒有太子殿下,他眼裡也沒有鄉野丫頭,總是打成一片。
有一次我們又一道跑出府,他帶我去爬了蘇尚書府邸的牆頭。
遠遠看見一個小姑娘,在院子裡學著琴,一舉一動美如畫卷。
「她叫蘇婉,就是柳茵茵說的前日宮宴上看見的那個美人,怎麼樣,好看吧?」
我瘋狂點頭:「好看好看。」
我們趴在牆頭聽完了一曲《鳳求凰》,宋祁意猶未盡地看向我,語帶遺憾地嫌棄道:
「你要是也會彈琴就好了,你說說都是女孩子,你怎麼就隻會舞刀弄槍呢?」
其實這一句話,少年心意已然明了,隻是那時我們都不明白。
我隻記得自己當時一腳將他從牆頭踹了下去,看著堂堂太子殿下摔得四仰八叉,面不改色道:
「關你屁事。」
甚至後來在冷宮裡時,我們遠遠聽到尚儀局傳來的樂聲,宋祁還嘆過一句:
「論琴技,還是蘇家小姐最好。」
如今那個會彈琴的漂亮姑娘終於入了他的後宮,也算是,夙願得償了吧。
珍妃,如珍如寶,到手不易的事物總是格外珍貴。
這樣想來,我竟有些同情陳婕妤:
「臣代陛下去看看婕妤吧。」
6
「你怎麼來了?」
宋祁聽見我的聲音,驚訝地望過來,見我隻穿了單衣,又皺起眉頭:
「穿這麼少就出門,你是嫌自己太久沒染風寒了嗎?」
他說著走過來,取下身上的外袍就要披給我。
平心而論,他雖嘴上損我,行動總是關懷備至的,若是從前,我定會坦然受之。
可現在……
我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珍妃,然後推開他的手恭敬行禮:
「多謝陛下,臣不冷。」
帝王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未動。
他似乎不明白我這突如其來的疏離,畢竟從前別說同披一袍,更親近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從前隻有我們兩個人,連生S都不能確定,便無所謂是否逾矩。
可現在他是帝王,我既然並不打算要陪他在這宮牆裡長長久久地待下去,便該將自己擺在「朋友」的位置。
絕不能越雷池一步。
7
我能控制自己,卻管不了別人。
比如陳婕妤。
我在她的留芳殿裡勸了大半夜,她隻拉著我的袖子哭哭啼啼。
「你知道嗎?我喜歡陛下,喜歡了十年,十年!
「好不容易進了宮,怎麼能讓別人搶走他呢?
「我從小就打探他的喜好,我學得很好,陛下為什麼,不能來看看我呢?」
當時選妃時,我是實打實為著宋祁好的,這位陳婕妤樣貌出眾,琴棋書畫皆通。
且坊間傳聞她痴心宋祁多年,宋祁被廢的那幾年,陳家曾想讓她嫁人,她卻硬是咬著牙扛了下來。
眼下看來,情深倒是不假。
隻是有些過於偏執了。
8
我被陳婕妤折騰了半夜,剛回自己寢殿打算倒頭補一覺,就被珍妃召到了披香殿。
她給我賜了座,上了茶,然後緩聲道:
「本宮是想請問大人,陳婕妤可還好?」
我忍住了個哈欠,恭敬道:
「回娘娘,眼下還好。」
昨天拉著我哭訴了半夜,現下累得睡著了,我走的時候已經打起了輕微的鼾聲,比一晚上沒沾到床的我好多了。
珍妃聽著松了口氣:
「那就好,日後同在後宮,本宮也不想傷了姐妹情分。
「勞煩大人得空時多勸勸陳妹妹吧,都知道大人同陛下是自小的情分,陛下面前紅人的話,想必她也能聽進去幾分。」
尚宮還得管嫔妃姐妹和睦嗎?
「此事臣恐怕無能為力,或許還是請貴妃娘娘出面比較好。」
如今後宮無後,便是貴妃最大,這本是常理。
但珍妃的表情卻有些一言難盡,我思量片刻便有了答案。
貴妃柳茵茵,從前在柳府我們就認識。
她是個極愛美人的性子,晨起各嫔妃給她請安時,我都能想象到她看著滿屋子美人兒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
恐怕是嚇到珍妃了。
於是我嘆口氣:
「罷了,還是臣去同貴妃說吧。」
9
「喲,小钤清,多年不見,出落得越發好看了。」
柳茵茵一身紅衣倚在貴妃榻上,看起來倒是比年少時還要恣意隨性。
「娘娘說笑了。」
我將昨天晚上的事說了一遍,貴妃撥弄著自己的指甲,完全不以為意:
「宋祁的後宮,他自己去管就好,我可懶得費那個心思。」
我想了想還是勸道:
「如今柳家隻靠你撐著,後宮裡的事,還是上心些好。」
當年柳家男丁抄斬女眷流放,現在盡管平反,S去的人卻是回不來了。
說起往事,她斂了笑容:
「後宮?姑母當年在後宮不受寵嗎?最後還不是……
「算了,不說了,你我難得再見,還是聊點高興的吧。」
久別重逢,貴妃拉著我不撒手,我隻好在她的青鸞殿留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張總管來喊人:
「大人,陛下等著您回勤政殿用晚膳呢。」
「你去回陛下,钤清今日留這兒陪本宮了。」
「哎喲,好娘娘,您饒了奴才吧,大人不回去奴才怎麼給陛下交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