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書淮驚詫且滿臉戒備地看著我。
可惜我拋出的誘餌太誘人了。
午後,佳妃如常在御花園涼亭裡逗狗時,書淮領著我和一個小太監一道走過去向她行禮。
佳妃一向牙尖嘴利,自然不會放過譏諷旁人的機會。
「喲,這不是咱們大皇子書淮嗎?」
「不知書靜公主如今怎樣了,書淮啊,你還是莫要四處走動了,若是將什麼晦氣再帶回去給公主……」
書淮漲紅了臉:「佳妃娘娘教導的是。」
他越是這般畏縮老實,佳妃越得意。
「皇家血脈尊貴,本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依本宮看啊,受不住的還不如早早往生了,免得叫爹娘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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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淮氣惱不已,攥著拳頭走到佳妃跟前和她爭辯。
也不知是聲音吵到了那條狗,還是旁的什麼刺激了它。
那條狗居然朝著書淮龇牙。
我攔在書淮面前:「佳妃娘娘管教好您的狗,若是傷了大殿下,您承擔不起。」
佳妃踢了狗一腳,冷冷道:「本宮的狗一向乖順,怕不是見了什麼髒東西才這般。」
意在指大皇子不祥。
沒想到下一瞬,那條狗就朝我們衝過來,拖著佳妃一個趔趄。
一片混亂中,無人注意到我拉住狗繩,書淮則往佳妃身後躲避。
宮人們亂作一團。
直到撲通幾聲,佳妃和那條愛犬,以及書淮都被擠得一道落了水。
書淮帶的小太監水性好,立刻下去將書淮拉了上來,背著書淮回了宮。
佳妃在池塘裡撲騰了許久,被那狗繩纏住腳,半天才被救起來。
陛下先去的佳妃宮裡,她的貼身宮女滔滔不絕地汙蔑大皇子頂撞佳妃,甚至害她落水。
誰料佳妃自己燒糊塗了,當著陛下的面胡言亂語大罵書淮:
「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宮女捂嘴都來不及。
陛下對這個孩子縱然不算親厚,但卻極痛恨這樣空穴來風的話。
更何況,這孩子隻是生母病逝了,他一向性情和順,是孝順懂事的好孩子。
陛下勃然大怒,讓人喚來御花園值守的小太監。
當著他的面,將剛才信口雌黃汙蔑書淮的宮女割了舌頭。
對方自然嚇得連忙竹筒倒豆子般將原委說清楚了。
聽到小太監復述佳妃詛咒公主往生的話,陛下氣得差點沒站穩。
他看著跪了一地的宮人,半晌才冷冷開口吩咐李公公:
「傳旨下去,佳妃金氏,德行不佳,降為答應,吩咐嬤嬤每日掌嘴二十下,直到她記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佳妃的兩個皇子,送去太後宮中,莫讓她教壞了孩子!」
「另外,宮裡往後不許再養這些牲畜!」
說完他便匆匆趕到淳妃宮裡看望書淮。
淳妃正坐在床邊看著書淮流淚,並不知道皇帝進來。
書淮還勸慰她:「書淮一定會護著母妃和妹妹。」
皇帝臉上閃過一絲愧疚,隨即很快收斂了神色。
他像個尋常父親一般陪著淳妃母子直到深夜才回養心殿。
淳妃見皇帝走了,忽然開口讓我隨她出去。
她站在屋檐下神色冰冷:「鎖心,你知道欺君之罪是什麼下場嗎?」
我在謀劃今日之事時,就知道瞞不過淳妃。
便從容跪倒在地:
「藥粉是奴婢撒在大皇子殿下的靴子上的,也是奴婢故意勸大皇子去御花園。」
「娘娘要打要罰,奴婢絕無怨言。」
6
淳妃思量半晌才開口:「你是為了賢妃?」
畢竟從前,滿宮裡長著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佳妃厭惡賢妃。
寧若若身為賢妃從小伺候的丫鬟,背刺賢妃之後,轉頭還能進了佳妃的儲秀宮,成了寧答應。
足以看出,賢妃進冷宮這件事,少不了佳妃手筆。
但是人證物證俱全,就連皇帝都保不住賢妃。
我作為對賢妃忠心耿耿的忠僕,做出這種事也無可厚非。
我自然不是為了賢妃,但此時卻默認了。
她嘆了口氣:「雖說你是為了賢妃,卻也替我們母子幾個出了口惡氣。」
「隻是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身為母親,是不是太軟弱了,竟逼得書淮一個孩子來保護自己。」
想起書淮明明害怕得滿手的冷汗,卻還是將藥粉灑在靴子上的模樣,我搖了搖頭。
「娘娘,書淮將您當作親生母親,正是因為您是這個偌大的紫禁城裡,手上最幹淨的人。」
「但是不管是大殿下,還是書靜公主,或是將來您誕下其他皇子公主,都無法杜絕這樣的事。」
她看著我的目光變得深沉:「鎖心,在本宮面前有話直說。」
我跪伏在地:「奴婢願意為娘娘保駕護航。」
說完我奉上一瓶藥粉:「大殿下今日換下的衣裳上還有藥粉,隻要娘娘留著這個證據,就能永遠捏住奴婢的性命。」
淳妃沉默良久,直到我的膝蓋都開始疼了,才開口:
「你看到過寧若若的下場,陛下封了她答應卻不寵幸她,佳妃也將她晾在一旁,如今人已經半瘋。」
「鎖心,江勤對你有意,等到了年紀本宮就可以放你出去,甚至求陛下給你們賜婚,不好嗎?」
「縱然賢妃待你恩深似海,你也不至於為了她做到這一步,天底下的女人,隻有為自己著想的,才能活得松泛些。」
「紫禁城這個巨大的牢籠,會困住你一輩子的。」
我滿腹心機,她卻一片赤誠。
我聲音嘶啞:「娘娘,奴婢百S不悔。」
淳妃長嘆一聲離開,卻未拿走我手上的藥粉。
書靜公主百日宴那天,陛下飲多了酒。
次日,李公公親自宣旨,封鎖心為舒答應。
就住在淳妃宮中闲置的偏殿。
江勤來把平安脈那日格外沉默,我問他為何沒有指責我。
他低著頭:「微臣隻盼著,你有更好的出路,就算那個人不是我,也沒關系。」
我忽然感覺,前世心上被捅破的傷口愈合了些。
「那本宮也祝江太醫,步步高升。」
7
自封了答應後,我便很少再和書淮親近,擔心他對我心懷芥蒂。
未曾想某日,他身邊的宮女忽然跑來說大皇子讓我接他下學。
我以為出了什麼事,那宮女又不肯說原委,隻得匆匆忙忙趕去。
見到書淮時,不僅發現他安然無恙,甚至高興得臉都紅了。
路上我忍不住問他,會不會覺得我心機深沉,存了利用他和淳妃母女的心。
書淮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起初確實如此,聽到宮人們風言風語,我還生了好大的氣,還是母妃告訴我,不要聽那些聲音,要用眼睛,用心去看。」
「我不懂母妃的意思,還是上書房的師傅讓我再多讀幾遍論語。」
「讀到,子曰:吾之於人也,誰毀誰譽?如有所譽者,其有所試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我才懂了師父的意思,知曉書中道理,是指不能隨意對人加以毀譽。」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尤其是女子,流言甚至能要了她們性命。」
我驚詫於他身在皇家卻能說出這樣的話,也更為前世那個書淮而感到惋惜。
因此在見到滿臉惡意的蘭貴人時,我支走了書淮。
她前段時間得罪了佳妃被當眾罰跪,淋了幾個時辰的雨,面子裡子都丟了個幹淨。
後來不知怎麼想通了,開始討好皇上。
如今日子倒是好過了些。
但她未必想看到我的日子好過。
「鎖心,你果然不安分,你這樣對得起姐姐嗎?」
果然,她一開口便離不開賢妃。
可是,我真的對不起賢妃嗎?
不提前世,今生我照顧她也算盡了奴才的本分。
我若是不安分,也該在賢妃落魄時,跟若若一樣踩她一腳,而不是過去這麼久了才行動。
我知道她這樣的性子,是聽不進去我的話,便也不裝了。
「蘭貴人,安分的下場,您不是已經嘗過了嗎?」
「是那日的雨不夠大,蘭貴人這麼快就忘了,還是那日跪的時間太短,蘭貴人的膝蓋不夠疼?」
「貴人您自己都吃不了苦,反倒指摘起旁人,難道就因為旁人命賤,比不上你和你的好姐姐金貴?」
她抬起手便給了我一耳光。
我身後的宮女剛要過來攔,卻被對方的人拖住。
蘭貴人顯然有備而來,還想再扇我的耳光。
誰能想到她平日那副柔順畏畏縮縮的模樣,被人羞辱也隻會在賢妃面前哭。
或許是因為,她還覺得我是賢妃的狗,是比她還下賤的玩意。
我自然不會再白白挨打,有那一巴掌留下的印子,就夠了。
我正要攔她的手,卻聽到了一聲稚嫩的斥責。
書淮拉著淳妃的手,跑得氣喘籲籲:「住手!快住手!」
蘭貴人見到淳妃,表情更加急迫:「淳妃姐姐,舒答應不安分,妹妹正準備替你教訓她。」
可惜淳妃看到我已經腫起來的臉後,罕見地生了氣。
「本宮的人,何時輪到你來教訓?」
蘭貴人臉色一白:「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她從前是賢妃姐姐的人,如今跟著您,卻做出和寧若若那個賤婢一樣的事。」
淳妃捏了捏我的臉:「痛不痛?你身邊的人都是S的嗎?不知道護主的東西!」
下人跪了一地,我口齒不清道:「不,唔,不關她們的事,唔……」
蘭貴人還在見縫插針詆毀:「姐姐您別聽信了這個賤婢的啊——」
淳妃轉身便給了她一巴掌,所有人愣在了原地。
「本宮擔不起你這聲姐姐,你的姐姐在冷宮!」
此言更是誅心,蘭貴人嗚嗚哭了起來。
「稀奇,朕倒是難得見淳妃發這般大的火。」
陛下不知何時走過來,除了李公公,其他人都站得遠遠的。
顯然是有意偷聽。
眾人連忙行禮。
淳妃臉上的怒火也總算散了些:「啟稟皇上,是蘭貴人,不分青紅皂白給了鎖心一巴掌。」
書淮也幫腔道:「是啊父皇,兒臣親眼所見,若不是母妃及時趕來,還不知蘭貴人要怎麼欺負舒娘娘呢。」
我低著頭出神,心想有人撐腰的感覺真好。
卻猝然被淳妃抬起下巴。
她語氣裡滿是氣憤:「陛下您看啊,舒答應的臉都腫起來了,跟剛出鍋的大白饅頭上點了胭脂似的!」
書淮忍不住提醒:「母妃,您是餓了吧!」
蘭貴人根本插不進去話,正著急。
皇上聞言卻真的認真端詳了一番我的臉,忽然就笑了:「朕很久沒見淳妃這般活潑,看來是舒答應的功勞。」
淳妃摸了摸鼻子:「臣妾失禮了。」
他擺擺手,終於看向蘭貴人:「皇後長久病著,縱得你們略微得意了些,便越過宮規隨意打罵妃嫔。」
「李泊,領著她一個宮一個宮走過去,讓各宮嫔妃看著她掌嘴,以儆效尤。」
蘭貴人癱軟在低,她沒想到自己苦心才得寵幾日,竟毀於一旦。
她哭號著:「皇上!您不能這樣對臣妾!皇上,您忘了姐,唔——」
眼見她要牽扯出冷宮裡的賢妃,李泊眼疾手快地堵住她的嘴。
觀察皇上神色無異後,終於拖走了蘭貴人。
8
蘭貴人的慘狀,我無從欣賞,因為淳妃正在我臉上塗厚厚的一層藥。
她一邊塗一邊嘆氣:「這般性情暴戾的人,以前我竟以為她膽小可憐,今日我算是看清她的真面目了。」
說完她遲疑道:「隻是賢妃和她一向交好……」
我知道她的意思,順勢道:「賢妃若是知道這件事,定然不會原諒我。」
「我從前不覺得,近些日子才發現賢妃身邊的人,不管是若若,還是蘭貴人,甚至包括我自己,都不夠了解她。」
淳妃停下動作,看向我的眼睛。
「若若那張嘴,其實得罪過不少人,但是娘娘每次都沒有及時制止她,讓她犯了很多錯誤。」
「蘭貴人對娘娘那股豁出命的執著,我也看不明白,就如入了魔障一般。」
說完我猶疑道:「進了您的宮裡,我才知道原來受了傷,可以不用服侍主子,歇一兩日,我知道這樣不對,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和賢妃對比。」
「她總是離不開我,我也一口氣不敢松懈地忙碌。」
「我很擔心自己,會因為過得好了,便忘了娘娘在受苦。」
淳妃敲了敲我的腦袋:「傻丫頭!你才多大的年紀,難道吃苦是什麼好事嗎?」
「再說,就算你記得她吃苦,能以身代之嗎?你一個小小答應,就算有通天本領,也救不了她。」
淳妃從不吝嗇對我的安慰。
有時候我都忍不住做夢,能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而林哲的青梅江婉,如前世一般花了銀兩找到了機會來伺候大皇子。
她比書淮大幾歲,但是看起來也還是個小姑娘。
看到我的時候,她臉上滿是忐忑,又有些好奇。
書淮很喜歡她,經常掛在嘴邊喚她婉婉。
淳妃私底下讓我留意這姑娘,怕性情不好教壞了書淮。
我觀察了她許久,不得不感嘆,怪不得前世她能一步步爬上去。
江婉的出身不好,存的銀兩一部分補貼給母親和弟弟,卻還能摳出一部分來花用和打點。
但服侍書淮之後,她規規矩矩,全然沒有狐媚心思。
書靜公主性格害羞,竟也喜歡她親手做的小玩意,纏著她不舍得走。
我學了她前世的十分之一,便從舒答應,變成舒貴人。
淳妃也慢慢越發看重提拔她。
我以為她是存了將她送到皇上面前的心思,沒想到我問了淳妃之後,被她再次敲了腦袋。
「你這丫頭,本宮是什麼很壞的人嗎?」
我心虛地眨眨眼,就見她壓低嗓子:
「我的意思是,書淮似乎很喜歡婉婉……」
我先是蹙眉,畢竟前世江婉是皇上的女人,然後莫名覺得,也不是不行。
婉婉比書淮也就大幾歲,除了身世不好,其他樣樣拔尖。
我私心也覺得她青春年少,和書淮是良配,隻是這種事也不好說。
我沒忍住:「萬一她願意跟皇上呢,畢竟,那可是天子。」
淳妃嘖了一聲:「宮裡鬥成這樣,好姑娘也葬送了,更何況——」
她湊到我耳邊:「皇上都這般年紀了,哪裡比得上書淮年少,等她年紀再大些,本宮就去試探。」
我笑得憋紅了臉,皇帝正值壯年,竟被她這般編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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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很快我就知曉了她的心思。
書淮告訴我婉婉最近似乎心情不好,祈求我去問問婉婉是什麼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