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似玉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徐松柏和嫡母終究有了隔閡,最後膝下隻得徐若言這麼一個孩子。
嫡母有意替他納妾,被他拒絕了。
「裝得倒是有模有樣。」嫡母冷嘲,離開了。
那日徐松柏就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我站在門邊,他聽到響動,轉過身來看著我,扯出一個笑來:「你怎麼在這兒,長樂?」
長樂兩個字他叫得很緩慢,似乎有些生疏。
「父親。」那是我第一次喚他。
他怔了片刻,隨即應道。
Advertisement
「對不起。」我說。
他眼眶紅了一圈,仿佛在忍著莫大的苦楚:「怎麼會是你的錯,長樂,所有人都希望你快樂。」
可我怎麼會快樂。
10
日子一晃,又是春天。
我同裴時瑾愈發熟稔,少年眼神明亮,許是還未見過人間風浪。
他瞧我的時候,眼裡的感情都要傾瀉出來。
侍衛黃覺勸了他幾次,仔細把徐姑娘嚇跑了,裴時瑾不自在地聳肩,說自己藏的很好。
下一刻,我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裴時瑾的唇即刻咧到耳後:「诶,長樂。」
他立即回身,動作很大,身上的玉佩叮當作響。
我亦步亦趨,春日暖陽,他的身形籠罩在光暈之中,隻能瞧見帶著喜意的眉眼。
生在皇室之中,竟然能如此赤忱,真是難得。
我的睫毛顫了顫,旋即垂眸,指尖緊了又緊。
這份真心,背後的人得有多大的權力,才能護下來。
黃覺看著自家的主子,想說的話頓了頓,到底是沒有說下去。
枝頭的鳥嘰嘰喳喳,空氣裡是甜膩的香味,我看著路邊書生販賣的紅梅圖。
紅豔豔的,像是鮮血。
隻怔愣片刻,裴時瑾便將畫軸遞給了我,他眼睛亮晶晶:「送你吧。」
這是他第二次誤會我喜歡紅梅了,可我仍舊不打算解釋,隻是笑著說謝謝,似玉替我接下。
書生忙上前兩步,又舉起一幅畫,上頭是白牡丹,大朵大朵,顯得有些孤芳自賞。
「公子,這幅畫是贈與的。」小販笑了笑。
裴時瑾接過,笑了笑:「這花顯得寂寥,就不贈予長樂了吧。」
我笑了笑:「也好。」
我幼時最愛白牡丹。
可是那又怎麼樣。
又不重要。
11
一路上,裴時瑾同我說了很多。
說他幼時,他父皇對他的態度很是一般,但幸好有太子哥哥。
他說太子的時候,神情充滿了孺慕之情,他彎彎眼:「長樂,太子哥哥是這世間對我最好之人。」
我抿唇,慣常的笑意都冷了三分。
手裡的錦帕快要被我捏碎。
裴時瑾口中的太子乃是皇後嫡出,裴時瑾母妃早亡,皇後將他養在膝下,十分寵愛。
裴似墨三年前被皇帝陛下立為太子。
隻是,那一年,皇室圍獵,裴似墨救下了險被猛虎咬S的裴時瑾。
待我走到徐府時,裴時瑾忽然喚了我一句,我轉過頭,他離我不過幾米的距離。
臉上是躊躇之意。
黃覺拉拉裴時瑾,示意他開口,可少年隻是漲紅了臉,在我的注視下,最後隻說了一句:「明日隻怕是會有雨,我瞧你今天多看了幾眼白牡丹,不如,我再添上幾筆,送給你可好。」
他左顧右盼。
我突然笑出了聲。
黃覺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喚道:「殿下。」
可裴時瑾隻是堅定地捏住手中的畫軸:「長樂。如果可以,我想,我想讓你真的開心。」
在波雲詭譎的後宮裡,千難萬險護住的天真。
如果不是我,他大約有很好的人生。
我難得起了一點愧疚之意,許是這天微風太柔,聽著他不算完美但足夠真心話語。
我走下階梯,站在他面前,笑了笑:「六皇子殿下,隔幾日便要來我府上尋我,是為何?」
他哽住。
身後的侍衛恨不得替他說。
「每日打聽我喜愛的東西,瞧見我便會紅臉,又是為何?」我一步一步走近他,從頭到尾都帶著淡笑。
他越發結結巴巴,不敢看我。
「更甚者,將殿下母妃最愛的首飾贈予我。」我站定在他面前。
「殿下所求何物呢?」
我聲音輕柔。
裴時瑾抬頭看我:「長樂,我心悅於你,但是你還是你。」
年少的愛意怎麼能藏得住。
可我以為裴時瑾身在皇家,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何況我父親不過三品而已。
實屬高攀。
我彎了彎眼,露出一個再真心不過的笑意:「殿下,我亦心悅於你。」
12
我出嫁那日,十裡紅妝。
嫡母給了我體面。
就連徐若言翹著嘴,將自己珍藏的一副頭面送了我:「我倒不是因為你高嫁才巴巴來攀你,隻是怕別人笑你沒有得體的嫁妝。」
似玉想說什麼,被我攔下。
「阿妹。」我拉住徐若言的手:「我不怪你的,還請你就隻怨我,不要怨父親。」
我指的是我並不討厭徐若言摔S我貓的事情。
她臉頰漲得通紅,別扭地跑走:「與你有何關系。」
我低頭,抿著唇笑。
忽得,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我看清楚來人,是徐松柏。
他高大的身影將光影籠住。
獨留一地黑暗。
我吩咐似玉替我清點嫁妝冊子,又起身親自替徐松柏斟茶:「父親。」
他悶頭喝下茶,大掌顫抖,聲音也變得不甚清晰:「長樂,你要做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起身,在他面前跪下。
他大駭,要我快起來。
「我求父親,斷了你我父女情分,保全徐府。」我低眉:「父親為我和嫡母離心,終日鬱鬱,我隻求,父親看在從前的事情上,允諾我此言。」
徐松柏嘆了口氣,卻始終不為所動。
「父親,太子手段陰狠,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此番嫁去皇家,太子難免會探查我背後身世,父親隻需要在太子找上的時候,將我手寫書信以及信物呈上。太子如今行事謹慎,不會動徐府性命的。」我一字一字說得聲嘶力竭:「父親,隻求父親不要因為一個『義』字,傾覆徐府啊。」
「長樂,頗有老師風骨。」他緩緩開口,臉頰隱匿在陰影裡,看不清楚神情。
淚似珍珠一般,緩緩垂落。
融進衣裳裡,再也瞧不見。
13
我不叫徐長樂,我是宋韻。
宋知州的幼女,當年,父親與尚不是太子的裴似墨政見不合。
更是窺探到裴似墨心思狠辣,年少便揣摩帝心,讓自己母後將看似不受寵的裴時瑾接到宮裡。
至此,他漸漸被皇帝看中。
父親心中大駭,知曉裴似墨奪嫡之意,便想要告知陛下,卻被皇後爪牙揭發,以莫須有的罪名編排。
三天三夜,綁在柱上,剜心剖肚。
逼迫我嫡親哥哥飲下自己父親的血,我哥哥不從,便命人打碎他的牙,強灌了進去。
我母親更是被下三濫的髒貨凌辱。
而我最溫柔的阿姊,分明過幾日,她便要同心上人成婚,卻被人折斷了指甲,扒去了衣服,扔到街上。
我阿姊撞柱而亡。
唯有我,因著和丫鬟換了衣裳,逃過一劫,被父親的學生也就是徐松柏帶離了京城。
可隨著年月,徐松柏成了京官,我又回到京城。
一開始,徐松柏才得知我意圖的時候,勸過我,蚍蜉撼樹。
卻被我眼裡濃烈的恨意震懾住,幽幽燭光映著我的臉,恍若瘋魔:「我如鬼魅,願烈火烹食,永墜地獄,換裴似墨粉身碎骨。」
他嘆了一口氣,說他會想辦法打聽到裴時瑾的喜好。
裴時瑾才是深得帝心的人,這是幼時我偷聽到父親所說的。
他母妃是陛下青梅竹馬,情深之人,卻凋零於後宮,後來陛下問裴時瑾想要什麼。
裴時瑾說,一方天地,自由自在。
為了這句話,陛下決定親自為他遮風擋雨,不讓汙濁沾染。
裴似墨年長他幾歲,敏銳地從裴時瑾口中探得消息,所以讓自己母後收養裴時瑾。
裴似墨以權壓人。
我要做,要做這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將他挫骨揚灰。
14
裴時瑾掀起我蓋頭的時候。
燭光跳動,他抿唇微笑:「你今日,很好看。
如果我是徐長樂,大約我會很幸福。
夫君真摯,並且以他的地位,應該是會得到一處不錯的封地,到時我便隨他離開。
天地遼闊,終得自在。
可我不是。
我背負血海深仇,為了裴時瑾的一見鍾情,我在家裡苦練三年,生生將一顰一笑都學得如京中世家女子一般。
甚至不過堪堪十四歲那年,就以藥育身。
蠟燭燃盡那刻,我看著安然熟睡的裴時瑾,垂眸輕聲說道:「對不起。
15
我跟隨裴時瑾,進入宮門。
見到了陛下,他對裴時瑾不鹹不淡,隻問他可稱心如意。
往日裴時瑾在我面前總是拘謹赤忱的模樣,今日在皇帝陛下跟前,卻是進退有度,半晌,他才笑道:「父皇,兒臣很歡喜。」
我看著皇帝沉吟了片刻,隨即說道:「那樣就好,那樣就好。」
剛離開皇上的殿內,就有太監說皇後娘娘在等著呢。
裴時瑾拍拍我的手,我的手指因為恨意不自覺地蜷縮起,他看著我:「長樂,不要害怕。」
我說好。
皇後是個保養得宜的女人,一見到裴時瑾,便笑著說:「我兒來了。」
裴時瑾先是行禮問好,又瞧見一旁的太子,俯身問好:「兄長安。」
裴似墨生得很是俊朗,他眉眼柔和,又年長裴時瑾幾歲,很是兄友弟恭。
我抬眸,先是問皇後安好,再是向太子行禮。
裴似墨對我很滿意,我身份不顯,掀不起風浪,於他而言,裴時瑾娶一個高門閨女才是他的噩夢。
所以他對我很和顏悅色:「弟妹溫和,似瑾良善,天作之合。」
裴時瑾拍了拍我,我再次行禮謝恩:「謝太子殿下。」
闲談之中,裴似墨問裴時瑾可同父皇商議好了領地之事,又說了幾個富饒的地方。
我撥弄著茶盞,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京中很好,這裡的人我都熟識。」
裴時瑾聽聞沉吟片刻,很快便笑道:「倒也是,那便再等等吧。」
裴似墨眼神一暗。
他的太子之位究竟依仗什麼他心知肚明,隻能趁早將這個弟弟放逐出京,他才敢全然放松下來。
可如今看來,這個弟妹,似乎並不好相與。
19
我知道裴似墨對我起了疑心,他一定會探查我。
可是沒關系,反正,我從未想過活下去。
以我之命,換裴時瑾爭奪之心,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20
可我還是低估了太子的行徑。
隻我一句,思念親人,不忍離京,我名義上的父親便被無形打壓了。
當然,誰也不會懷疑高風亮節的太子殿下。
就連我在明面上也要裝作毫不知情。
隻能在夜裡奔襲,回到徐府。
自我出嫁後,父親和嫡母好像交流得更少了,我趕到的時候,父親正筆直地坐在的凳子上。
他穿得很單薄,整個人看起來都十分消瘦。
我摘下兜帽:「父親,此時隻要你向裴似墨投誠,交上那些東西,一切迎刃而解。」
他讓我喝茶,說院子裡的梨樹長得很高了。
我不解。
「父親,我已是裴時瑾的發妻。裴似墨一旦懷疑我,一定會要我的命,我已經布下線索,裴時瑾一定能發現真相,屆時,他….」我慌忙說道。
「你如何能相信男人。」他反問我:「長樂,你以性命為引,有沒有想過,裴時瑾或許不會孤注一擲。」
我頓住。
「長樂,報仇要親眼所見,任何人都不能感同身受,你可知?」父親緩緩轉過頭來。
唇角帶著血。
我大駭。
慌忙用方巾去擦拭,可血卻越擦越多。
「長樂,懷疑是種子,線索是一點點探明,一蹴而就是大忌,為父不能幫你了。」他氣若遊絲,生S一線。
似玉連滾帶爬地跑去尋嫡母。
「父親,父親。」我抱著他,SS咬著下唇:「父親,我以裴時瑾全府性命為引,而非我一人,為的是警醒皇帝,而不是隻託付裴時瑾。你本不用,你本不用而亡的。」
他的眼神已經不太清明,懷裡抱著與嫡母相識的信物,還能扯出笑來:「師傅與我有知遇之恩,忠義自古難兩全….清芳,是我負你。」
清芳是嫡母的名諱。
父親S在了我的懷裡。
嫡母堪堪奔赴院子裡,就聽到我嚎啕大哭,她雲鬢散亂,眼尾通紅,腳下一軟,身旁的婆子便攙住了她。
梨花紛紛揚揚。
落在她的身上。
「她說什麼?」嫡母轉過身詢問婆子。
婆子艱難回道:「老爺,去了。」
似玉縮成一團。
嫡母站起身,以手拂去眼淚,緩緩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然後慢慢轉身,離開了院子。
21
我哀慟不已,嫡母回了院子便暈了過去。
是徐若言站了出來,她不過十五歲。
狠狠給了我一巴掌。
「阿姊如今是六皇子妃,不呆在王府,何故來此?」她柳眉倒豎。
她曾喊過我阿姊,我驚詫地看著她。
她隻讓我換身幹淨衣衫,從後門走,今日我來之事,徐府上下會瞞得SS的。
「父親是病故,阿姊,你要記好了。」她SS地盯著我。
眼裡有堅決。
「阿姊隻管往前走,徐府還有我。」臨上車前,她在我耳邊低語。
我知曉她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
幼時我見過她,那時我還是個皮實性子,她跟年娃娃一樣好看,我帶著她上蹿下跳,她喚我阿姊。
我叫她阿妹。
經年累月,我們活在一方院子中。
卻總是怨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