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1
轉眼冬至。
宮宴上,我穿上了父親找來的蜀錦長裙,一曲鳳舞九天,贏得滿堂彩。
沈追月卻因太過緊張,一首鳳求凰,彈錯了幾個音符,亦是勉強過了關。
公主的奚落落在了我們的臉上。
「沈家姑娘一母雙生,雖共用一張臉,卻內裡各有不同呀。」
「一個是鐵石心腸的冷酷無情,一個是裝滿草包的矯情做作。」
我要在宮宴結束後,跪求太後收回賜婚的旨意,不想多生事端,便斂下眸子,沒有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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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沈追月坐不住了。
她梗著脖子,笑得天真無邪。
「聽說,我姐姐為伴讀的這些年,搶了公主許多風頭,生生壓了公主一頭,到底惹惱了殿下。從前隻是聽說,今日才知竟是真的。」
「可憐南城的小倌兒,無辜病了一場。」
「但公主莫惱,我姐姐不是故意的。」
她明目張膽給我拉仇恨,恨不得指著我鼻子說是我算計了公主,果然惹得公主很不滿。
「沈晚棠,你果然比本宮想象得還要好。」
我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宮宴便開始了。
歌舞正歡,我被人叫出了宴席。
清冷的風落在臉上,如刀似劍。
都不及眼前人給我震感大。
曾經清風朗月的世子爺謝凜,不過兩個月,染盡風霜,盡顯憔悴。
他找過我許多次,但我未有一次應過約。
緣分盡了,便不該欲斷不斷。
他便去了護國寺清修了一趟,回來便成了這副模樣。
「你要報仇?我會幫你的。」
「我……」
他伸出的手還未落在我身上,便被我一把打落。
急急退了半步,我才蹙眉道。
「世子爺,謹記禮儀才是。」
「我不需要任何人幫我,你不壞我事,便是對我的成全。」
「今日我便會求太後娘娘收回旨意,你我往後,便不要相見了。」
他眸中受傷,在跳動的火光中尤其顯眼。
「你終究,不肯原諒我了。」
「我連從前懦弱的自己都不肯原諒,又如何能原諒旁人。」
一條命買來的教訓,蝕骨之痛如何能忘懷。
我匆匆轉身離去,衣袖裡的手將發釵攥得很緊。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若壞了我的事,我一樣會S了他。
原來,在踩著仇恨和鮮血一路走來以後,我早就斷情絕愛,不會心慈手軟了。
22
宴席上,沈追月與公主都沒了蹤影。
我心下一跳,便聽到宮女來報。
「沈家二小姐推公主入水不成,反而落了水,如今人被扣在了啟祥宮裡。」
郭氏驚慌,落了滿桌子的杯盞。
隻有謝凜,躲在人後衝我牽強一笑。
用嘴型比了一句「我會幫你!」
原來是他,難怪沈追月也會落了水。
我的計劃隻是被抓當場,斷了攀咬我的可能而已。
從她穿著與我同色的衣服,不斷對公主說挑釁的話,我便知,她有了計劃。
是以,將計就計,讓她自尋S路。
她要將推公主入水的罪名嫁禍在我身上,有母親的佐證,自然不會有人懷疑。
隻可惜,她除不掉我,還把自己拉下了水。
沈追月包在狐裘裡,被壓跪在地上渾身湿透,瑟瑟發抖。
公主蹺著腿,冷眼旁觀。
「因幾句口舌之爭便要推我入水,沈家二小姐,心眼小還歹毒得不行。」
她的視線與我隔空相撞,皆意會到了對方眼中的深意,繼而錯開。
我與公主,十年相伴。
無數次在琴棋書畫、馬背與箭矢上要爭個高低,論個勝負,可那都是磊落的。
是天長日久的互相鞭策與較勁,更是貴女心中不服輸的傲氣使然。
雖有口角與不服,卻從心底裡,是尊重對方的。
便是那染了重疾的面首,也的的確確是被我救的。
舉手之勞,全的是年少相伴的幾分情意。
謀害公主,罪責難逃。
郭氏一膝蓋跪在地上,拿我與公主伴讀的情意,求公主能網開一面。
「沈晚棠,快求求公主。你與公主自小情意,與常人是不同的。你為你妹妹說句話。她年少不懂事,犯了錯事,既是由你而起,也是你做姐姐的沒有教好。如今她定然知錯了,也會改的。」
「快,跪下認錯,為你妹妹求情。」
我站在她身側,噙著淡淡笑意,隻一言不發,一動不動。
「你當真要絕了與我們的情分?」
好話說盡,她氣急敗壞了起來。
「好,好得很。如今眾人皆見,你妹妹為你開罪了公主,你卻無情無義,棄她於不顧,如此薄情寡義之人,如何擔得起才女之名,又如何能配世子。」
「能不能配我,由不得沈夫人說了算。」
謝凜眉頭微皺,踩著一地碎光,站在了我身旁。
「上一次,沈家二小姐毀了太後娘娘賞的發簪時,我便以為夫人長了教訓,會嚴加管教,卻不想,夫人縱容非常,竟闖下了如此大禍。」
「今日還要強逼長女求情,莫不是非要鬧出人命,夫人才肯善罷甘休。」
謝凜的話剛落下,宮人便跑過來,湊在公主耳邊,耳語了幾句。
公主眼中笑意越來越濃,臉上冷意也越來越盛。
「很好,人命關天,她當真逃無可逃了。」
原是府中姨娘,小產了。
而那包墮胎藥,是沈追月的丫鬟塞給休假在府中的沈凌雲的。沈凌雲趁著眾人今日入宮,府中松懈,便硬灌了趙姨娘。
東窗事發,他也被鮮紅的血嚇傻了,便將原委和盤託出。
「沾上人命,沈二小姐,你當真無可救藥了。」
郭氏的身子,頓時委頓了下去,跌落在地,怔怔失神。
「怎會是月兒,明明……」
她一雙眸子,冰冷望向我。
「明明該是你!」
「我一箭雙雕,要除去的是你們兩個賤人。不是月兒,不是月兒。」
眾人皆驚,唯有我心下無半分波瀾。
看著她發瘋發狂,大哭大笑,始終神情淡淡,沒有動容半分。
待她鬧夠了,以失心瘋為由,被強拖回了府。
沈追月失去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真心流出兩行淚來。
拽著我的裙角,言辭誠懇。
「姐姐,我錯了,救救我。」
「你去太後那裡為我求求情好嗎?我真的知錯了,我會改,以後再不會犯了,求你救救我。」
「我以後不會跟你爭娘親了,也不會再與你為敵,會像對弟弟一般對你好,求你救救我,求你。」
我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將她的手掰開,在她漸漸絕望的表情裡笑道。
「原來,你也知道你一直在敵對我啊。」
「可我救不了你了,你要害我的時候,就該想到有這麼一天。」
「自食惡果,你活該。」
謝凜到底念著肌膚之親,為她求了入皇廟陪太妃們為國祈福十年。
他又想向我道歉,我卻隔著人海頭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黑夜裡,眼前卻是萬千燈火。
終於,我在沒有了束縛裡,前程一片光明了。
23
謝凜回府後,突然病倒。
竟是中毒已深,無藥可醫。
他們始終找不到緣由,自然也不會知道,那夜酒樓上,他往我手中塞簪子時,我指尖的毒針便扎進了他的皮肉裡。
他從來看輕了我對扶陽的情意。
從他默許父親將汙名蓋在扶陽頭上,暗自松了口氣時,我便知曉,他該與郭氏母女一同S在我手上的。
我隻是後宅的女子,舉步維艱,隻能步步為營,忍著惡心一點點去算計,去為我的年少與扶陽報仇而已。
郭氏病得很重,尤其在父親將趙姨娘抬為平妻以後。
她日漸焦脆,不忘一遍遍叫著沈追月的名字。
沈凌雲捧著她的手,哭斷了腸。
「母親,你醒醒,你要快些好起來,這樣,姐姐和我才有出路。」
他真傻,落在趙雪茹手上,她永遠好不起來了。
可郭氏賊心不S,竟強撐著身子來了我的院子。
「你滿意了?終於將我們都克得生不如S了。」
我搖搖頭,一臉天真。
「生不如S算什麼,克就都克S好了。」
「黃泉路上你們母子三人一定拉緊手,別走散了。」
她渾身戰慄,一口血吐出,直直倒在了地上。
我跨過她的身子,頭也不回地入了趙雪茹院子。
「銀子和行李,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盡管走,我保證,誰也找不到你。」
趙雪茹穿金戴銀,竟也端起了主母的風範。
我感激地一笑,又問道。
「你當真,很喜歡我的父親?」
她一愣,掩面大笑,直至笑出了眼淚來。
「若有人知曉,我一無所有的孤身女子,如何一步步艱辛地走入京城,走到他身邊的,便沒人還會問我,有幾分真心。」
「晚棠,我的真心,都在那些遭遇裡,化成了血水啊。我要的, 隻有富貴而已了。」
「人, 不該多生情愫, 而要始終清醒自持, 才會得償所願。」
我了然, 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敬她的清醒, 也敬她的狠毒。
那晚沈凌雲被郭氏挑唆,發了瘋, 持著火把,闖入了趙雪茹院裡。
她在我的掩護下逃出生天, 我卻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聽說, 沈凌雲縱火燒人, 竟被下了獄, 便是將軍舅舅也護他不得了。
郭氏聽此噩訊,又吐了血,可府中慌亂,沒人顧得上,竟將其生生拖S了。
術士收了姨娘的銀票,揚言郭氏染了惡鬼,要符箓加身,讓惡鬼永世囚禁,無可翻身。
趙雪茹捂著帕子,故作驚恐, 忙允了。
這時候, 侯府上門提親,求的卻是沈追月。
父親受寵若驚, 將沈追月接回府送去了侯府做衝喜的妾室。
可謝凜還是S了。
S前他握著一隻镯子,笑出淚來。
「知你心狠, 卻不知你狠到如斯地步。也罷,是我欠了你的, 便全了你的心願吧。」
他的遺願便是要沈追月殉葬。
倒是省去了我去皇廟報復沈追月的麻煩。
隻活人殉葬, 她又豈能好過。
妻女盡失,獨子入獄, 父親一夜白頭。
坐在油燈下, 他翻著我的畫,亦有悔恨。
「若我,若我早些立起來, 是不是,你們就不會淪落至此。」
我雖身強體壯,落地時偏偏窗前闖過一隻漆黑的烏鴉,成了母親的心病。
「作全」我不求如果, 隻求一定。
報仇雪恨是一對,逃出牢籠是一定。
而我,一定要活出自我。
大仇得報, 我又得了自由, 便將三張賣身契還給了清蓮。
她捧著他們, 紅了眼眶。
「謝謝小姐,給我以自由。」
我帶著富足餘生的錢財,遊歷五湖四海, 走到哪裡,都不忘帶著一個小夾袄和買一隻大肘子。
可身邊那個愛吃大肘子的人,再也回不來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