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沒事的小川,娘隻是做了個噩夢。」
小川點點頭,小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娘不怕啦,小川在這裡。」
我被他天真爛漫的動作逗笑了,順勢把這個乖巧的孩子抱到懷裡。
「小川,娘帶你上街玩好不好呀?」
小川被我摟在懷裡,肉眼可見地開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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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著小川的小手,在街上闲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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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帶給我的煩悶也漸漸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衝散了些。
小川右手拿著一串糖葫蘆,吃得別提有多香了。
「小川,還想吃什麼呀?娘都給你買。」
橫豎林甫給了我一大包銀子,根本沒處花。
小川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轉了轉,指著街邊一個餛飩鋪子。
「娘!我想吃餛飩!」
吃完甜的吃鹹的,他還挺會吃。
我帶著小川找了張空桌坐下。
「老板,來兩碗餛飩。」
「好嘞!」
沒過多久,餛飩便端上來了。
鼓鼓囊囊的金魚小餛飩漂在色澤鮮亮的湯汁裡,確實讓人食指大動。
我和小川吃得正開心,突然聽到不遠處的茶水鋪子有兩人在議論。
「聽說了嗎,相府那事兒?」
「哎喲,林相那神仙似的人物,能有啥事兒?」
嗯?我悄悄豎起耳朵。
「這你都沒聽說啊!林相不是至今未娶嗎?可有人看見啊,林府那日去了個美嬌娘,就再也沒出來過呢!」
我握著勺子的手頓住了。
至今未娶?
至今未娶,哪來的妻子?
我的目光不由得飄向專心吃餛飩的小川。
我畢竟是狐妖,聽力靈敏,小川顯然並未聽到剛剛二人的議論。
我清清嗓子,狀似不經意地問小川:
「小川,在你印象裡,娘親是個怎樣的人呀?」
他咽下嘴裡的餛飩,說出了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答案。
「娘親忘了嗎?小川沒有見過娘親呢。」
12
小川回府後,就去做功課了。
我卻久久不能回神。
據小川說,他的親爹娘S在了一場瘟疫裡。
進京求學的林甫途經小川所在的村子,發現村中人感染了瘟疫,趕緊採取措施,阻止了疫病的進一步擴大。
林甫頗通藥理,利用山上的草藥煮成藥湯,讓村裡人日日服用,竟救回了不少條人命。
而小川也是其中之一。
小川已經沒有其他親人,於是林甫便把他收作義子,帶在身邊。
「那你為何認得你的娘親?」
我在問出這句話時,手心竟出了汗。
小川沒有察覺,乖乖道:
「因為爹常常會給我看娘的畫像啊!」
小川的話都說得通。
也有可能,林甫由於某種原因,和發妻成婚後卻秘而不宣,是以外人並不知道。
此事先按下不表。
我真正在意的,是他提到的那場疫病。
我想起夢裡,林甫娘的那句話。
「願神君保佑吾兒林甫定要逢兇化吉,身體康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甫娘挎著的竹籃裡,就是草藥。
小川證明了,我的夢並非憑空臆造。
林甫娘真的去過那座神廟,拜過神像。
而那時的我,應當就被困在神像裡。
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被模糊的那段記憶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13
我因著樁樁件件古怪的事,對林甫始終抱有警惕。
但林甫就像一大團棉花,時時刻刻都一副好脾氣。
面對著這樣一團棉花,我也是被磨得沒了辦法。
我有時候簡直都懷疑,就這麼溫暾的脾氣,林甫在官場上混得下去嗎?
我本擔心,假扮林甫的夫人,總是避免不了一些尷尬的時刻。
可林甫當真老實得很,我們夜夜同榻而眠。
也隻是同榻而眠。
直到這日。
林甫夜裡總回來得遲,我照常躺在床裡側,面對著牆準備睡覺。
這時,門被推開了。
我察覺到不對。
因為林甫平日裡推門動作總是極輕的,怕驚醒我。
可今日這門被推開的力道並不小。
我動了動鼻子,確實是林甫的氣味,但又混雜了酒氣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甜香。
林甫走到榻前,腳步也比平日裡重得多。
「娘子,你睡了嗎?」
我沒有回答。
林甫的手放在了我的手臂上。
好燙!
我被燙得一激靈。
「娘子,我難受。」
林甫顯然識破了我在裝睡。
他屈膝上榻,自後抱著我,滾燙的身軀一下子把這房裡的溫度都點燃了。
我裝不下去,隻能故作鎮靜道:
「夫君,你怎麼了?」
林甫把頭埋在我頸邊,呼出的熱氣一直拂在我的耳後。
「娘子,今日宮中設宴,慶平公主給我酒裡下了藥。我一直扎自己的腿,才保持清醒跑了回來,娘子,我好痛。」
林甫的語氣太委屈,弄得我心裡不自覺抽動了一下。
「給我看看你的腿。」
我想要起身,腰卻被林甫緊緊箍住。
「娘子,娘子……」
他一聲又一聲地在我耳邊喊著「娘子」,我的耳力極好,甚至能聽到他的血液在加速流動。
如果再沒人管林甫,他至多一刻鍾,就會爆體而亡。
可即使這樣,林甫也在拼命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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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甫,你先松手。」
我冷聲道。
林甫身體一僵,接著乖乖挪開了手臂。
我坐起身看著他。
林甫雙目布滿血絲,嘴角依舊開始溢血。
但他看著我時,依舊在笑。
這個人太奇怪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如果在他認知裡,我是他的娘子。
那他為什麼要忍耐?為什麼要克制?
除非,他根本沒有什麼娘子。
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林甫全身的皮膚都已經開始泛紅,冷白的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見。
他又咳出一口血。
「我知道啊,我當然知道。
「你是我的娘子,是……是晚螢啊。」
林甫體力不支,終於暈了過去。
我心頭卻猶如驚雷炸響。
他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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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轉法力給林甫解了毒,我再次進了那間書房。
畫已經被掛在了牆上。
我用法力照明,一點點看著那幅畫。
下筆之人當真是傾注了所有愛意,才能將這畫中女子的一顰一笑都勾勒得這般動人。
我和畫中人,同樣的兩張臉,一張在畫裡,一張在畫外。
我在女子溫柔如水的目光中,終於發現了我想要找的。
在畫卷的右下角,不起眼的角落裡,有一行蠅頭小楷。
「吾妻晚螢」。
我認得,這是林甫的字。
我緩緩直起身子。
林甫的娘子,也叫晚螢。
這真的是一個巧合嗎?
我不相信。
我一定忘記了什麼。
我頹然垂下手,將自己遁入黑暗之中。
林甫、小川、神廟、疫病、許願……
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關系?
我在神像中被困百年,曾完成了別人九個心願。
為什麼我能記起前六個,可後面三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
若林甫娘是其中一個,那還有兩個願望,是由誰許下?
我又是如何完成的?
我的頭突然開始劇烈地疼痛。
有很多光怪陸離的碎片聚合又飛散。
口中泛起一陣腥甜。
下一刻,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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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次可以清晰地認識到,我在夢裡。
比現在年輕許多的林甫正靠在簡陋的木床上,形銷骨立,手上卻還拼命在記些什麼。
他的筆頓了頓,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想上前倒杯水給他,卻動也不能動。
又是這樣。
好不容易,他的咳嗽才止住,放下手時,掌心一片刺眼的紅。
我不忍心再看,目光轉向林甫記錄的紙張。
是藥方。
我立刻明白,自己應該是回到了林甫治疫病的時候。
「還是不行。藥性太強,就算治好了疫病,身子今後也廢了。」
林甫喃喃自語,眼中的光一點點熄滅。
「終究是不行嗎……」
就在這時,屋裡憑空多出一個人。
「把杜若換成紫蘇葉。」
林甫眸子亮了亮。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林甫低頭修改藥方,停筆後,才茫然抬起頭。
「姑娘是誰?又是怎麼進來的?」
說罷,又突然用被子捂住口鼻,悶聲悶氣道。
「林某感染疫病,姑娘快走!」
女子卻無所謂地在桌旁坐下,雙指並起,一道金色的光便沒入林甫身體裡。
林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片刻後,他放下被子,看女子的眼神已經變了。
他的疫病,竟然痊愈了。
林甫匆忙下床,納頭便要拜,卻被女子託住。
「不必,我隻是應你娘的心願,來保你平安罷了。」
「我娘……她還好嗎?」
林甫怕連累母親,隻身入村,把他娘安頓在了鎮子上。
隻是他娘放心不下,總會上山去採些草藥放在離村子稍遠些的地方,等林甫來取。
女子微微頷首。
「你且放心,你娘一切都好。」
林甫露出一個淺笑:「那就好。」
女子起身要走,卻被林甫慌忙拉住了衣袖。
林甫一觸即放,接著跪在了地上。
「你這是何意?」
林甫虔誠一拜。
「多謝仙子救我性命。但林某鬥膽,還想求仙子一件事。」
女子明白過來,淡淡道:
「你也要許願?」
林甫又是一拜。
「雖說有了藥方,可許多村民已是病入膏肓,藥石無醫!所以林某求仙子,救救李家村的村民們!」
室內一片寂靜。
「我盡力。」
最終,女子輕嘆口氣。
「多謝仙子!林某無以為報,來世定當結草銜環,以報仙子大恩!」
女子並未應答,默默轉過身。
我看清了她的臉。
和我,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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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未來得及理清思緒,就又被拉進了下一個場景裡。
依舊是在那個簡陋的屋子裡。
隻是躺在床上的,變成了「我」。
林甫跪在床邊,手抖得不像話。
「仙子,你別怕,我這就去煎藥,我……」
「我」面如金紙,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用的。」
「為什麼會這樣……」
林甫癱坐在地,神色頹然。
「我」費力地勾了勾唇,露出一個蒼白的笑。
「我又不是真的仙子,哪裡會救人。
「隻是我族的異術,能將他人的傷病轉移到我體內罷了。」
林甫的淚不斷湧出,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開出絕望的花。
「都怪我,全都怪我……」
「我」溫和地看著他。
「你許了願,我來完成你的願望,這怎麼會是你的錯?」
林甫顫抖地握住「我」的手。
「我」怔了怔,輕輕回握。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眨了眨眼。
「白晚螢,我叫白晚螢。」
「我」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
林甫慌張地想上前拉住我,卻撲了個空。
他的表情太難過,脆弱得似乎一碰就要碎。
「我不會S的,林甫,別怕。」
「我」用最後的力氣對他說著。
「那我去哪裡找你?」
回答林甫的,隻剩下一片寧靜。
屋子裡空蕩蕩的,仿佛那個叫作白晚螢的女子,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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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娘子,晚螢!」
有人在呼喊著我。
聲音一開始很遠很遠,但隨著他不停地呼喊,開始變得越來越近。
「晚螢!」
我猛地睜開眼。
還是在那間書房裡。
我對上林甫焦急的臉。
「林甫,告訴我,全都告訴我!我從李家村消失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因為情緒太過激動,鋒利的指甲陷入林甫的皮肉裡,頓時有血珠沁出。
林甫眸子顫了顫。
「原來娘子你,不記得了?」
「是的,我什麼都不記得。」
「那你為何會回來,又為何見面便喚我夫君?」
這真是,一言難盡。
我將小川許願的事說了出來。
「原來都是假的,終究是我的黃粱一夢。」
林甫臉色驀地變得蒼白。
他蒼涼一笑,搖搖晃晃起身,徑直離開了。
不是??
我的事還沒告訴我呢!
他還難過上了?!
我起身便想追,但頭又是一痛。
隻是耽擱了這一下,林甫竟已離府,不知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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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甫開始躲著我。
多晚都會回來的林甫,竟連續幾日宿在了政事堂。
豈有此理!
連小川都看出了端倪,不安地過來問我:
「娘,你和爹吵架了嗎?」
我倒是想吵,也得看見他人啊!
等到第四日晚上,我實在坐不住了,正想出門去抓林甫,他卻自己回來了。
我一看見他就一肚子火,沒好氣地瞪著他。
「躲,接著躲啊,回來幹什麼?」
林甫抿了抿唇,湿漉漉的眸子直直望著我。
「我想你了,娘子。」
我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差點沒把自己給憋S。
這人不按常理出牌的?
「還叫我娘子?我是你娘子嗎你就叫?」
林甫慢慢靠過來,挨著我坐下。
「晚螢,我隻是一時半會兒不能接受,對不起。」
「不能接受什麼?」
林甫垂下眸子。
「你離開前,我向你表明心意。你告訴我,若還有再見之日,你會回答我。
「所以那天你喚我夫君,我哪怕知道可能會有誤會,可依舊要一廂情願地去相信。
「我隻是,美夢突然成真,不願意醒來,你別生氣。」
他這麼委屈,我還怎麼生氣啊。
我磨了磨指甲,最終長長嘆了口氣。
「我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願意告訴我嗎?」
林甫看著我,微微頷首。
他端坐著,娓娓道來。
我正聽得入神,窗外突然刮來一陣風,將桌上林甫的手稿吹得四處紛飛。
林甫連忙起身,卻匆忙間被桌腿一絆,身子頓時失去平衡向後倒去。
我下意識伸手去抓他,林甫被我一拉,跌跌撞撞撲向我。
我被他的力道帶著也向後倒,好在身後就是床榻。
我倆雙雙摔進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