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真以為他有兩把刷子。
沒想到他純粹是想在女同事面前顯擺。
陳炳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他一會兒說 PM 催得急，一會兒說經費不足，最後借口要開會逃走了。
從那以後，麗麗就對陳炳的能力很鄙夷。
9
不過麗麗有一點說錯了。
陳炳很清楚升級新系統非常必要。
他就算對我有再多不滿，也忍到我完成升級後才趕我走。
我翻閱這條「舉報」帖子，評論越來越多。
有挖苦的，有嘲笑的，有惡意揣測的。
就是沒有一個知道真相的。
幾分鍾過去，「舉報」帖熱度上升到同事圈榜首。
我的個人信息、缺勤記錄、敷衍的 KPI 報告都貼上去了。
沒落實到報告上的業績被抹得幹幹淨淨。
按理說，暴露私人信息的帖子會被管理員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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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光明正大地擺在那裡，是誰授意的不需多言。
麗麗在語音裡急哭了。
這個帖子隻要還在，我就別想入職好公司。
陳炳不想讓我在 Ribo 待著，更不想讓我去別家待著。
回想起來，陳炳曾多次暗示我夾起尾巴做人。
「黎工，你沒當過管理層不懂，這個工作不是普通員工能幹的！」
「我對外要公關，對內擔風險，你根本想不到有多難！」
可惜我沒聽懂他的「提點」：
「但你的年薪也不是普通員工能比的啊！」
他的「工作」是有成果的：
「總工程師」是他，「Ribo」是他一手搭建，管理層上上下下都跟他有交情。
終於，他找準時機，把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
10
【黎哥，那你要怎麼辦啊！】
我能怎麼辦？
我隻能坐專機來海邊度假、住高檔酒店看日出、吃好喝好回家自己當老板咯！
我從無到有拉起 Ribo 用了三年。
再用三年超越它便是。
不過，知道還有人為我抱不平，在 Ribo 的三年終歸沒有白費。
這是今天唯一值得高興的事情。
11
酒店有 VIP 健身房，我健完身，回房間洗澡。
工作不忙之後，我又拾起健身的習慣，調整回健康作息。
浴室的鏡子水汽氤氲，我捋起湿發，看到自己的胸腹恢復了肌肉輪廓。
工作雖說勞累，但充滿價值感。我的頭發依舊茂密，雙目有神，身材也沒走形。
幸好應酬的活兒都被陳炳承包了。
早上 6 點，我神清氣爽地起床，背著釣具出發。
我們包了遊艇去海釣。
遊艇馬達聲轟隆作響，我戴上墨鏡，躺在甲板的躺椅上。
碧海藍天，溫度宜人，清新的海風拂過，我好像剛剛從地獄來到人間。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咔嚓——咔嚓——
我睜眼，Pocky 正用手機偷拍我。
「我心想哪來的帥哥釣魚佬，竟是我黎神！」
「這照片留著當招聘宣傳圖，哪個小姑娘看了不迷糊？」
我蹦起來搶他手機。
「刪了，馬上！」
Pocky 化身賣藝的嗎嘍，一溜煙跑到船尾。
他對著手機嘖嘖稱奇：
「你放松下來明明很帥，平時的臉色就又冷又臭，難怪有人看不順眼。」
我想反駁，但想起「舉報」帖上我的表情。
我閉嘴了。
12
今天是 Ribo 新功能發布的日子。
往常我都是緊張兮兮地守著發布會直播間。
現在我和 Pocky 並排坐在甲板上，守著釣竿。
「有了！有了！快收竿！」
水下的力道巨大，我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釣竿。
是條體長一米二的旗魚！
我和 Pocky 還有遊艇船長，三個大男人吱哇亂叫。
最後我抱著旗魚，船長拿著米尺，Pocky 為我拍下這張紀念照。
照片中我昂首挺胸，五官打架。
回去我少說能吹一年。
這時，Pocky 手機響個不停。
他接起來，聽了幾句，爆發出一聲：「啊！」
他火速衝到我面前：「快看頭條新聞，快！」
我看他的手機網頁。
網頁被「Ribo 全線癱瘓，用戶數據丟失」新聞刷屏。
【Ribo 新功能發布異常，產品全線癱瘓。】
【CEO 匆忙結束發布會，回應正在搶修，修復時間未知。】
【有用戶反饋，偶爾登錄 Ribo 後發現自己賬戶一片空白。】
【Ribo 產品已應用到實際生活的方方面面，日常使用需要高額的會員費、內購插件費。如果本次異常影響到用戶數據，無疑會給 Ribo 公司帶來重創！】
我知道事態嚴重，洗完手認真看。
我看了發布會錄像、用戶社區大量的報障信息。
結合升級過後留下的隱患，我倒推代碼邏輯，大致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
Pocky 提醒我看手機，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沒電關機了。
我給手機充上電，開機。
未接來電爆發！
無數的消息湧進來。
我已經能想象出辦公室裡鬼哭狼嚎的場景了。
我根本接不過來，幹脆讓它一直響。
過了一會兒，終於消停了。我接起一個產品部打來的電話。
我沒耐心聽官話，直接說：
「我隻跟 CEO 陳炳通話。」
13
我又拒接了幾通電話。
我看到來電是陳炳的號碼，接起來。
陳炳語速極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陳炳：「你知道了吧？」
我：「你也知道了？」
陳炳：「什麼我也知道，我早就知道了！」
我吃驚：「你怎麼知道我釣到旗魚？」
我直接把我抱著旗魚的照片高清原圖發過去。
陳炳蒙了。
陳炳：「不是，誰知道你釣到旗魚啊！」
14
「那你現在知道我釣到旗魚了！」
電話那頭，陳炳氣急敗壞。
「黎泉，沒人跟你開玩笑！」
「你應該看到新聞了，Ribo 這三年都沒出過這麼大的故障！」
「這可是你搞出來的系統，可用性太差了！」
他吵得太大聲，在遊艇甲板上回蕩。
這興師問罪的態度震撼到我。
什麼時候了，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甩鍋。
我原本是想幫忙的，現在擔憂的心情消失無蹤。
隻剩下尊重祝福。
我：「不關我的事，我隻是一個拿工資不幹活的闲人。畢竟那麼多技術人員不裁，偏偏裁了我呢！」
我掛了電話，冷笑一聲，繼續釣魚。
電話又響起來。
我拿遠一點，開免提。
陳炳：「你身邊有電腦嗎，開個遠程會議。」
我：「幫我拿餌來，咱再釣一條大魚！」
陳炳提高聲音：
「喂？喂？聽不到嗎，快加入會議！」
我：「船長，再往前開幾海裡吧。」
馬達聲轟鳴，蓋過了陳炳的叫聲。
15
我們歡聲笑語地釣了一會兒魚。
陳炳隔著電話應該也聽出來我在度假。
業務故障固然令人難過，別人在度假尤其使他揪心。
不出十分鍾，陳炳態度軟化。
陳炳：「黎工啊，你也不想看 Ribo 垮掉吧，幫幫忙吧！」
我是真不懂。領導當慣了，看誰都想指揮指揮？
我提醒他：
「陳總，我現在不拿 Ribo 的工資，沒必要給 Ribo 幹活，是不是？」
陳炳果斷回答：「我馬上給你恢復原職。那個帖子我也刪掉。」
我：「哦……原來那個帖子是你寫的啊。」
陳炳不作聲。
估計汗流浃背了。
但他不愧在名利場裡摸爬滾打許多年，懂得直擊痛點。
「黎工，你對我個人有意見，沒關系，等業務恢復怎麼清算都可以。」
「但你想想技術部的同事，他們現在加班搶修，都要急瘋了。業務不恢復，他們一刻也不能休息！」
我沉默了。
他是對的。Ribo 垮掉，對所有人都沒好處。
我嘆了一口氣。
「陳總，說實話，這個故障我能修。」
不等他興奮，我補充：
「但我現在在海上，信號很差，登錄權限也沒有。」
陳炳：「好說！你需要叫誰搭把手，要什麼權限，我馬上辦！」
16
陳炳緊鑼密鼓地幫我準備。
我們的遊艇也打道回府，在碼頭找了一家信號好的咖啡館。
先前我被除名，賬號直接都刪幹淨了。
我需要開的權限太多，一時也開不全。
我把幾個資深組長拉進會議，統籌進度。
陳炳旁聽，一邊不停地接電話匯報。
此時天色漸暗，國內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
故障發生五小時，仍未修復。
嘶嘶！
Pocky 衝我使眼色，打開股市大盤給我看。
Ribo 的股價斷崖式下跌，一點回暖的趨勢都沒有。
「幸虧拋了，我至少省出一輛車來！」Pocky 得意地說。
現在壓力給到陳炳這邊。
陳炳長籲短嘆，連連擦汗。
「各位，麻煩快點，這個有預計修復時間嗎？」
我甩他一句：「你行你上！」
陳炳不吱聲了，安靜如雞。
又過了一個小時，我們總算有了進展。但陳炳坐不住了：
「現在要開董事會，一小時內能恢復業務嗎？不然我不好匯報。」
加班到深夜的同事們怨氣衝天，沒空理他。
我直截了當：「沒有！直接當著董事會的面修吧，省得跟他們匯報！」
陳炳沒有辦法，掛著遠程會議去開董事會。
17
董事會開口就質問陳炳，什麼時候能恢復業務。
陳炳這時突然展現出十二分自信，侃侃而談，把耽誤的時間都推到監控和運營部門身上。
董事會聽他說，不出二十分鍾必恢復，都放下心，開始討論危機公關方案。
他們打算發公告說成人為誤操作，推出幾個替罪羊，然後補償用戶損失。
這是最能維護公司形象的補救辦法。
我沒想到，我們基層員工累死累活，養著這麼一群攪屎棍。
連開誠布公都做不到。
幸好我溜了。
終於，我們修好了系統，可以進入測試階段。
陳炳跳起來說修好了。
其他董事紛紛贊嘆陳炳辦事效率高。
陳炳恭維說是董事們指導有方，群策群力，踐行公司核心價值觀。
我沒有那麼樂觀。我知道用戶數據丟失的問題還沒解決。
果然，一登錄 Ribo，賬戶一片空白。
陳炳開始慌了。
董事會一片嘈雜。
「都安靜！」越亂越煩，我讓陳炳開外放，怒喝一聲，會場總算安靜下來。
我：「各位董事不用著急。數據庫我們做了嚴格備份，隻要回滾就好。」
我：「我沒有數據庫權限，辛苦陳總操作一下。」
陳炳手忙腳亂地打開電腦：「呃……怎麼操作？」
我說出操作方法。
陳炳做完回滾，聲音發顫：「發布會之前的數據……丟失索引了。」
丟失索引，意味著原本分門別類的數據亂成一鍋粥。
我又大聲叫「安靜」。
我：「小問題。我們還有異地備份，是獨立服務器，不受主集群影響的。」
我又告訴陳炳異地服務器的操作方法。
陳炳卻沒有馬上操作。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異地服務器……上個月為了節省成本，取消了。」
會場鴉雀無聲。
我壓抑住怒火：「取消了？怎麼沒人來問問我的意見！」
18
陳炳頹然坐在桌前。
董事會奇怪地問陳炳，我是什麼人，為什麼總工程師要向我請教？
我哼了一聲：「除了真正的總工程師，他還能向誰請教！」
陳炳沒有反駁，默認了。
一位董事問我：「這位……同志怎麼稱呼？」
我：「黎泉。」
董事：「黎泉同志，你下一步準備怎麼辦，數據庫多久能恢復？」
我：「我不知道。我在貴司任職的三年，從未出過事故。貴司這周一把我裁了，按理說，我不該過問貴司的事務，各自安好。我幫到這裡已經犧牲了很多個人時間。就這樣吧，晚安。」
董事會聽說我撂挑子了，齊聲挽留。
董事：「誰把黎泉同志裁了？我要起訴他，全額賠償公司損失！」
沒有人承認。
無奈之下，我隻能說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現在沒有數據備份，索引全丟，但萬幸數據還在。
隻能用笨辦法，手寫篩選條件，人工撈出數據。
這個工作量巨大而且枯燥。我交給同事之後，退出會議。
19
這次發布會事故，前前後後，用了 12 小時才修好。
Ribo 蒙受巨大損失，口碑滑鐵盧，千萬市值一夜蒸發。
而我的假期才過了一半。
董事會多次要求我恢復原職，我都拒絕了。
我已經對他們失望透頂。
同樣失望的還有我的前同事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