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給他喂飯時，可能會突然暴怒，打翻飯碗。
給他處理穢物時，可能會突然亂撲騰，將周圍弄得一團糟。
前世，我經歷了太多太多次。
但我能被逼著有耐心，不代表趙金鳳同樣也有耐心。
事情不輪到自己親自做，永遠不知道會有多苦。
12
身為同村同姓人，難免有些或遠或近的親戚關系。
所以出殯那日，我們家也都到場幫忙，並給了隨禮錢。
葬禮現場，他們全家一點哀色全無，反而洋溢著克制不住的喜意。
王建國點著香煙，正跟人吹著牛皮，說到興起時還拍腿大笑。
趙金鳳扯著王成龍，正跟人吹噓著她兒子如何如何威風。
而她口中的好大兒，才小學五年級，頭上就染著一簇簇的紅毛。
時不時瞥著他爸，食指和中指不由自主地搓動，頻繁揉著鼻子。
這是吸煙人的下意識動作。
百無聊賴的他吊兒郎當地環顧著人群，卻不巧跟我的目光對上。
就見他嘴角一勾，流露出與他年齡不相符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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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掙脫開他媽，湊到了我身邊。
「你就是我姐？長得還不賴嘛！在學校，有沒有人追你？」
爸媽去跟村裡老人打招呼去了，隻有我一個人在門口等著。
見他此狀，我連退兩步，並不理會。
王成龍卻惱了，喲了一聲。
「還挺清高？
「信不信我找我初中的大哥，辦了你！」
我剛想罵回去，就發現王成龍那聲高喝引來了眾人的注意。
那群伯母嬸嬸眼前一亮，圍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就開始誇贊。
「這不是妮子嗎？長得可真俊！
「是咧，不僅俊，聽說學習還挺好，年年三好學生呢！
「他大嬸子啊，這麼好的閨女，你說當初留下該多好，做個貼心小棉袄。
「是呀是呀，兒女雙全，別人可都盼不來的呢。」
留在原地的趙金鳳本就氣惱我搶了她兒子風頭。
聽到這些話，臉色更是越來越鐵青，最終冷笑一聲打斷。
「留下？
「把這個賠錢貨留下，我家哪能過上這種好日子？」
旁人聞言幹笑幾聲，尋了借口四處散去。
正巧爸媽從屋內出來，連忙護到我身邊，將我帶走。
回家路上，他倆小心窺探著我的神情，柔聲安撫。
「悅悅，那些雜言碎語，你別往心裡去哈。」
媽媽說著，氣得錘了爸爸一拳，「你說你也是，非得帶悅悅去幹什麼！惹些事兒！」
我爸也有些後悔，唉了一聲。
「我這不是覺得，如果悅悅不出席自己親哥哥的葬禮，怕被村裡人在背後指點嘛！」
「指點就指點，咱家還怕了？」
眼看媽媽又舉起胳膊，我連忙攔下。
「好啦好啦，她說的那句話我壓根就沒往心裡去。
「因為我是無比的慶幸，慶幸能夠被她扔出來，讓我有機會做你們的女兒。」
至於趙金鳳。
從她賣掉我的那一刻起，我們母女情分便已盡了。
或者更早。
在前世她將我關進那個房間的時候，我便已將生恩盡數償還。
13
歷史車輪再一次滾過。
在我上高中時，蔬菜大棚又被政府徵收了。
兩家皆獲賠了巨額賠償款，但趙金鳳家卻時不時傳來摔鍋砸碗的吵架聲。
原是趙金鳳想將這錢全部拿來買房。
前世，她可是親眼見證了房價的飛速飆升，現下手頭上有了資本，豈有不囤房之理。
但王建國卻不同意。
他說村裡的房子才是門面，買那麼多樓房有什麼用。
吵到最後，趙金鳳不得不依了她心中的一家之主。
王建國班也不上了，天天做著監工，將原本的房屋大肆重修。
又一家三口去往市裡，開了輛嶄新的奧迪車回來。
王成龍則更加揮霍，日日呼朋喚友，摟著不同的小女生，去往鎮上的 KTV、網吧通宵瀟灑。
有村裡人看不過眼，便去跟趙金鳳提醒。
「他大嬸子呀，你得好好看著成龍點，可別學壞了啊。」
「就是，天天帶小閨女出去，要是鬧出事來，人家可就找上門來了。」
「才初中，要是出事可是犯法的。」
趙金鳳卻以為是暴富惹了村民眼紅，讓他們說些酸言酸語。
不分好歹地叉腰怒罵。
「你們那是嫉妒我家成龍惹小妮子們喜歡！」
「什麼鬧出事！明明是那些賤皮子上趕著倒貼！我看她們敢不敢找上門！」
「初中又怎麼了？我們成龍長得帥，從小到大不愁沒媳婦！」
「不像你們家的，又醜又笨，家裡還窮，可別到時候找不到媳婦傳宗接代！」
此番折騰，他們門前頓時少了不少真心來往的街坊。
隻剩下王建國的牌友們，天天湊到他們院子裡吆五喝六、吞雲吐霧。
趙金鳳也毫不介意，在一旁殷勤地端茶倒水。
還時不時地應和著她老公，跟那些牌友吹牛炫耀。
14
趙金鳳最終還是仗著房價低，用剩下的錢在市區買了三套房子。
我也想過提醒爸媽拿賠償款去買房。
但最終還是決定尊重爸爸的意願，建一所蔬菜加工廠。
這幾年，其他村民看到我們兩家發財致富，紛紛也開始將自己的農田改成大棚，種起了蔬菜。
再加上政府支持，蔬菜品牌化未免不是一個新商機。
爸爸天天忙得不著家，不是四處學習就是在廠裡盯著。
但在我高三那年，無論多忙，他都會回家陪我一起吃飯。
吃完飯再陪我聊聊天，不聊學習進度，隻談生活趣事。
最終高考成績還算可以。
天資有限的我盡全力考上了一所 985。
村裡並不流行舉辦升學宴，但爸媽仍大手一揮，在村頭辦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有村民來吃飯的時候路過趙金鳳家，邀她一同前來。
她卻暗啐一口。
「又沒考上清華北大的，嘚瑟什麼？
「別看現在強子兩口子咧著嘴樂，等這死妮子嫁人了，能沾上什麼光？
「花那麼多錢在丫頭片子身上，還不是給別人家養的？」
有人看不過去，反問道。
「可你的兒子不連高中都沒上嗎？」
趙金鳳不屑一顧，晃著滿頭酒紅色的小卷毛，伸出戴著大金镯子的手，指指點點。
「你們懂什麼？
「學習好的都是呆子，男孩就該去闖一番天地！
「我家有錢！到時候我家成龍創業成功，那可是大老板！」
他家確實有錢，這幾年仗著樓房收租，收入依舊不菲。
可坐吃山空，終有頭，更何況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
在嬌慣下長大的王成龍，到底能成龍還是成蟲，就不好說了。
15
冬天，我們過了在村裡的最後一個年。
爸爸的工廠早就步入正軌，規模不斷擴大，甚至還得到了市領導的視察與贊揚。
我們晚了幾年，也在市中心買了套房子。
搬走那日, 村裡很是熱鬧。
村民們都到我家幫忙, 依依不舍地送行。
蔬菜加工廠跟他們籤署了長期採購合同，他們再也不用擔心收成季客商不來, 不用擔心被壓價。
甚至我們家給的價格更高, 更穩定。
村民本性淳樸, 他們知道感恩。
他們誇完我媽誇我爸, 又誇他們得了我這個好女兒。
我媽將我攬在懷裡, 笑眯眯地連連點頭。
「悅悅可是老天賜給我的福星呢。」
有好事的人多嘴, 又聊起了八卦。
說昨晚趙金鳳家門口堵了一群惡霸, 個個拿著砍刀和甩棍，嚷嚷著還錢。
鬧到深夜，趙金鳳嚎哭著給出存折，那些人方肯離去。
聽說是因為王成龍染上了賭博惡習，不光將城裡的房產都賠了進去，還把全部家底都掏空，才勉強補上這個窟窿。
待到出村的時候，經過趙金鳳家門口。
我從車窗望去。
就見大門緊閉，潑滿紅漆。
再沒往日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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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 那家人的生活離我越來越遠。
沒考上北大的我並不服氣，覺得為何我一個重生的人, 都比不過初活的小毛頭。
苦學四年, 終於圓夢。
我考上了北大的研究生。
爸媽又回村辦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在席上，我聽到了趙金鳳一家的近況。
趙金鳳眼見王成龍吃喝嫖賭不爭氣, 和王建國商量了一下，偷著又懷了一胎。
可隆起的肚子瞞不過回家要錢的兒子。
王成龍當場暴怒, 飛起一腳就朝趙金鳳的腹部踢去。
接著又壓上去拳打腳踢。
哀叫聲響徹四鄰, 鄰居連忙報警。
隨著 110 和 120 的趕到，醉醺醺的王建國才回到家。
最終, 趙金鳳流產重傷, 王成龍被逮進局子。
眼看兒子遲遲沒被放出來，王建國慌裡慌張地解釋。
「這是我們的家事，我們和解，不起訴！別把我兒子送進去。」
我被迫償還了一輩子，甚至搭上了生命。
「因我」「不巧，你兒子涉及多樁傷人案、強奸案, 以及參加涉黑活動，我們暫時不能放人。」
王成龍最終被判刑入獄。
王建國眼見日子沒了盼頭，打起了老相好的主意。
卷了家中所有錢, 準備和曾經的女同事私奔。
可沒想到，此事被老相好的老公發現。
追趕之際，喝了酒的王建國騎著摩託車搖搖晃晃。
一頭扎進了村子邊的水溝裡，再也沒有起來。
受了刺激的趙金鳳自病愈後, 便開始變得呆呆傻傻。
整日獨自一人坐在門口曬太陽, 嘴裡嘟嘟囔囔，自言自語。
有大膽的小孩靠近她，會聽到她念叨幾句似是而非的話, 或喊幾個人的名字。
那些名字有哥哥，有弟弟，有爸爸，甚至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但自始至終, 都沒有「妮子」這兩個字。
17
博士生畢業典禮上。
以煙草局主任身份退休的媽媽和放下工廠事宜的爸爸趕來參加。
他們緊緊擁著我，對著鏡頭笑容燦爛。
攝影師隨口誇贊：
「哇！你們一家人長得可真像！」
我們笑得更加開懷。
是的。
我們是一家人。
因為愛，我們終會找到真正的家人。
本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