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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雁不歸 5109 2025-03-18 14:4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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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梁衡不肯和離,我請求父親上書。


    不是說我仗勢欺人麼,我便仗這一次。


    民怨激憤,如今梁衡每日上朝都會被人丟臭雞蛋,怒斥「鮮廉寡恥」,狼狽不已。


    回了丞相府後,我一面休養身體,一面重拾武道。


    幼時父親便為我請了京城最好的師父教導,我雖是女兒,舞起長槍來比之府中親衛也不差多少。


    待身體痊愈,我再次前往虎嘯營。


    這次不必遮掩,我大方直接往程毓居處去。


    「程先生意下如何?」


    程毓失笑:「程某實在難以抉擇,何處是歸處。」


    「如今朝堂局勢詭譎,北疆蠢蠢欲動,毗鄰屬國虎視眈眈。」我誠懇道:「先生素有『天下第一謀士』之稱,所見想必是比我通透的。」


    程毓笑著說:「宋姑娘所言有理,若戰事將起,我此時離去,豈非不義。」


    我也笑了:「人的本性是趨利,擇良木而棲,何來不義?」


    「先生猶豫,無非是仍對梁衡心存希望。」


    「但先生居他身側三年,想必早已察覺他的變化。」


    程毓不語。


    梁衡一路走得太順遂,沒有挫折,也就不會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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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理所當然接受所有人的幫助,並據為己有。


    當宋家的助力離他而去,他就發現往日笑臉相迎的同僚對他視而不見。


    若程毓離去,他的虎嘯營,還能百戰不殆嗎?


    我雙手抱拳,衝程毓深深行了一禮。


    「我仰慕先生才華,願傾盡所有,請先生輔佐。」


    離開前我對程毓說:「先生不妨試探一番,看梁衡是否真的值得你傾力相助。」


    沒過幾日,受我之託關注程先生動向的於參將向丞相府遞信,說程先生請辭了。


    程毓向梁衡請辭歸鄉,梁衡稍做猶豫便準了,又賜了許多盤纏,囑咐他一路當心。


    我讀完信,露出真心的笑。


    梁衡不會知道他失去了什麼。


    京城落下第一場雪時,北疆宣戰了。


    梁衡身為統帥,領命率軍出徵。


    大敗而回。


    10.


    梁衡戰敗的消息隨五座城池失守一道傳回,舉國震驚。


    彼時我端坐書房,與程毓對弈。


    「先生不必愧疚。」程毓被我道破心中所想,落子亂了一步。


    我緊隨其後,「這一戰,無論有沒有先生,都是必敗無疑。」


    梁衡被大將軍的榮光麻痺了頭腦,他麾下的虎嘯營還沉浸在過去的勝利中,裹足不前。


    這樣的隊伍,對上蟄伏數年的北疆,毫無勝算。


    程毓問:「依宋姑娘所見,陛下會召回梁衡再派將領嗎?」


    我搖頭:「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梁衡再懈怠,也遠勝那些被推上來的傀儡將軍。」


    大陳重文輕武,唯有梁衡一位寒門將軍。


    他座下兩百部將,大半受我舉薦之恩。


    那時梁衡初升主將,麾下人才凋零。


    從山野村夫到隱退老將,最終投入梁衡帳下的,都曾受我遊說。


    但我從未與梁衡說過這些。


    於是他便以為是他名聲所至,天下英才皆奔他而來。


    他出徵數年,發出的每道號令,都經由軍師謀士斟酌。


    部將不知其中關竅,隻以為主帥天生將才,自然信服。


    黑子被盡數包圍,程毓無奈地丟開棋子:「宋姑娘等待的時機,還有多久?」


    我撿起棋子放回瓦罐中,衝他笑道:「很快了。」


    當他的智囊離他而去,當他的部下驚覺效忠的統帥胸無點墨。


    大將軍的榮光,還能持續多久?


    虎嘯營的軍心潰散得比我料想得更快。


    梁衡一敗再敗,朝會開了又開,驚覺竟無人能替。


    時機已然成熟。


    我以宋相之女的身份上書,請命出戰。


    11.


    「女子出徵,荒謬至極!」


    「丞相府私養精兵,實乃包藏禍心!」


    「女子領軍,陰陽顛倒,國將不國!」


    我背後是無數罵聲,但這些吐沫星子無法使我動搖半分。


    「女子比之男子,並無差別。古往今來女將雖少,卻並非沒有。」


    我鏘然跪地,話語擲地有聲。


    「臣女願效仿酂侯,為君出戰,死而後已!」


    滿朝皆靜中,我回身望向眾臣,粲然一笑。


    「而今,諸位還有別的人選嗎?」


    至於「私養精兵」,眾人不知,我若沒有完全準備,怎敢公然請命?


    不日前,我以父親的名義進宮面聖。


    將我訓練姑娘們的過程、花銷,和盤託出。


    皇上問我:「你打造的所謂『娘子軍』,能與皇城禁軍抗衡嗎?」


    我回答:「陛下盡可讓她們上陣比試。」


    皇上圍觀了姑娘們勝出的全程。


    最終他對我說:「朕可以下令,但你真的想好了嗎?這條路,你注定比一般人走得更艱苦。」


    「臣女不怕。」


    此刻,朝堂上。


    他們仍在爭吵。


    我脊背挺直地跪著,聽著耳邊罵聲,甚至想笑。


    來到這個世界後,我聽到太多太多規訓。


    女子要賢良淑德,要相夫教子。


    女子為何不能舞刀弄棒,為何不能上陣殺敵?


    隻是我不想再乖乖待在他們劃定的「閨閣」內,就算「大逆不道」嗎?


    即使他們不願承認女子的功勳,我也要戰這一場。


    最終是皇上終結了這場無休止的爭論。


    「宋氏女宋書雁,持朕令符,即日馳往赤陽郡,支援梁衡!」


    我額頭貼地,「臣女領命。」


    12.


    我帶走了所有姑娘,策馬趕往赤陽郡。


    可想而知,梁衡見到我和本該隱退的程毓時,神色該有多震驚。


    憑聖旨令,虎嘯營全體將士原地降職,聽我號令。


    好在我與梁衡麾下部將早有聯絡,交流起來不算太費勁。


    現代時我便成績很好,來到大陳後一直勤懇,除卻詩詞歌賦,也學過策論謀略。


    上下五千年的軍事策略盡在我腦中,加之程毓輔佐,理事越發熟練。


    虎嘯營士兵一開始看不起我帶來的五十女兵。


    後來一次沼澤伏擊中,姑娘們橫空出世,救出誤踏陷阱的士兵們後,營內再無異議。


    世人以強者為尊,無關男女。


    我帶兵回攻被敵軍佔領的城池,指揮得當,第一場勝利來得迅速而合理。


    有了第一場,就有第二場,第三場。


    短短兩月,我就收回了梁衡當初敗退喪失的五座城池。


    北疆戰事暫緩,皇上大喜,令我回京,授封侯爵。


    最先提出反對的不是當初反對我出戰的老臣,竟是梁衡。


    「我朝從未有過女子封侯的案例,若開了這個先例,豈非陰陽顛倒,罔顧大義!」


    梁衡擲地有聲地說。


    這一刻,他的身影和這個朝代那些輕慢女子的世家公子,完全重疊。


    環境竟能將人磨煉至此。


    梁衡也曾是謙謙有禮的君子,現在為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爵位,卻能肆意抹掉我的功績據為己有。


    我朝他笑了一下:「既然梁將軍說平陽之戰是你一力指揮而成,不如說說你是如何排兵布陣,擊退敵軍的吧。」


    梁衡當然答不上來。


    與北疆的數場對戰的策略,都是我與程毓秉燭夜談,反復推演而成。


    梁衡隻是聽命行事。


    他若能於微末之間參透計策精妙,也不至於連敗五城。


    13.


    封侯一事暫且擱下,我爹卻不樂意了。


    「連梁家小子都能擢封將軍,我女兒立下如此大功,陛下連個虛名也不願封嗎?」


    宋丞相披上官袍就進宮了。


    我爹不愧是沉浮宦海幾十年的老狐狸,一番以退為進,封侯的聖旨翌日就到了丞相府。


    封號「臨光」,我麾下女兵,即「臨光軍」。


    臨光侯這邊風頭無兩,梁將軍那邊情勢卻是急轉直下。


    梁衡先是大敗而歸,後公然搶奪主帥功勳,在皇帝處已失了寵信。


    他高高在上數年,驟然跌落雲端,雲泥之別足以叫他生不如死。


    封侯過了沒幾日,梁衡找上門來。


    「宋書雁,你幫我一次,讓我勝一次,我就能回到皇上身邊了!」


    我覺得好笑:「勝敗乃兵家常事,豈非人力可為?何況,我為何要幫你?」


    梁衡目光微沉。


    我心生不好的預感。


    上一次看見梁衡這樣的眼神,是抬葦秋進府。


    梁衡靠近了些,輕聲道:「否則我就向皇上告發,說你來自現代,是妖女。」


    我瞳孔微縮。


    「你改良的那些兵器,制作的那些更容易儲存的壓縮面餅,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他的眼中迸出怨恨:「如果你早點告訴我改良方法,我怎麼會敗?」


    「宋書雁,你猜皇上得知真相後,會不會處決了你?」


    「宋書雁,你賭得起嗎?」


    梁衡說對了,我賭不起。


    我隻能答應他。


    14.


    梁衡滿意地抽回手:「算你識相。」


    我冷冷望著他離開的背影。


    起身去了書房。


    既然梁衡想往上爬,我就助他一把。


    書房燭火亮了一夜,翌日清早,我穿戴完整,往兵部尚書府馳去。


    大朝會上,兵部尚書進言南方附屬國蠢蠢欲動,邊境危急。


    梁衡適時挺身而出,請旨出兵鎮壓。


    皇上猶豫片刻便應了。


    梁衡原本的部下盡歸服於我,他隻能從禁軍調兵。


    正好方便我安插眼線。


    梁衡走後沒多久,我也領軍趕往北疆。


    梁衡到了南邊,立刻受到節度使的熱情款待。


    出席接風宴的還有幾個附屬小國的國主。


    宴散後,謀士勸說梁衡:「幾位國主都是明理的人,將軍何不與他們合作呢?」


    梁衡神色微動,踟蹰不前。


    謀士上前,附耳輕語了幾句。


    梁衡意動:「若是敗露……」


    「將軍盡可放心,隻要打了勝仗,誰會在乎背後原因?」


    看完眼線傳回的密報,我緩緩露出笑容。


    南方不久傳回軍報,梁衡大破諸附屬國,重新籤訂了合約,朝貢再翻一番。


    皇上十分高興,下令重賞梁衡。


    賞賜流水般送進將軍府,豐厚到了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水滿則溢,梁衡班師回朝那日,剛進玄武門便被剝除將袍,下了大獄。


    鎮國將軍梁衡勾結外敵,偽造軍功,不日當以欺君之罪問斬。


    詔令一出,朝野震驚。


    15.


    梁衡下獄那日,北疆精兵傾巢而出。


    敵軍主帥名叫格爾汗,是北疆十二部的首領。


    對戰首日,雙方皆傷亡慘重。


    格爾汗是行兵布陣的行家,我與程毓徹夜詳談,反復推演,天將微亮時,終於擬出幾個可行的方案。


    我翻身上馬,帶著臨光軍殺出城門。


    格爾汗跨馬立於陣前,並未如昨日一般肆意嘲笑我的性別。


    他頸側被我挑出一道豁口,包扎的紗布依稀可見。


    我拋出束在身後的長槍,朗聲高喝。


    「十二部的狼王!傷口還疼嗎?」


    「今日,你可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逃脫了!」


    格爾汗哼笑一聲,揮舞馬鞭,朝我衝鋒而來。


    我揮槍格擋,瞬息間已過數十招。


    格爾汗大笑:「女人家上戰場做什麼,回家繡花去吧!」


    我咬緊牙關。


    耳畔仿佛再次聽見那日金殿上,所有人的爭吵指責聲。


    女子又如何?


    我偏要在偏見中掙出一條路來!


    長槍舞花,看準間隙狠力向前挑去——


    格爾汗臉上還殘存著震驚,表情凝固,頭顱受力,飛了出去。


    無頭的健壯身軀搖晃幾下,轟然墜馬落地。


    我呼吸急促,握槍的手不停顫抖。


    良久,才策馬奔向混戰人群,長槍委地,順勢挑起頭顱。


    「叛黨首領已然伏誅!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十二部失去首領,潰散成沙,不必我再說第二遍,紛紛丟下了武器。


    我立於馬前,目之所及,皆是崇敬。


    我想笑的,眼淚卻流了下來。


    「臨光軍,一戰成名!」


    16.


    我帶著格爾汗的首級回京那日,京城百姓夾道相迎,不斷朝我和姑娘們撒花。


    他們在喊我的名字。


    我有一瞬恍惚。


    不是宋姑娘,也非梁夫人,而是,宋大帥。


    面見完皇帝,我策馬前往詔獄。


    梁衡通敵罪證確鑿,不日就將斬首。


    我停在關押梁衡的牢房門口,獄卒替我開鎖。


    那個蓬頭垢面的男人,與我認知裡的梁衡,差別太大了。


    男人聽到響動,扭頭看來。


    緊接著連滾帶爬撲向門口,伸出的手幾乎快要碰到我的鞋尖時,被我一腳踩住。


    梁衡發出嘶啞的痛喊。


    「阿雁,我知道錯了,你救救我,求求你……」


    他十指盡斷,模樣狼狽不堪。


    我一腳踹開了他。


    梁衡倒飛出去,脊背撞在牆上發出骨骼碎裂的悶響。


    他艱難嘗試了幾次,卻爬不起身。


    我踹完人,回答他:「你不配。」


    梁衡咳出一口血來,怨毒地看著我。


    「宋書雁,你這妖女!你不得好死!」


    「你以為皇上沒有懷疑過你嗎!你的下場隻會和我一樣!」


    我平靜開口。


    「梁衡,你淪落至此,皆歸因於你的自大狂妄。」


    「你知道你的部下為何都不願隨你出戰嗎?因為你太自私,你從未將他們當作獨立的人。」


    梁衡冷酷,利己, 徵戰時帳下軍師能為他出謀劃策,座下部將願為他出生入死, 所以他將他們視作兄弟。


    太平時,他不再需要這些人,便隨手丟棄, 任由他們自生自滅。


    我俯下身,與他平視。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要你生不如死。


    17.


    獄卒為我帶路,門外陽光燦爛, 我忍不住抬手遮了遮。


    梁衡說再多都沒用, 因為我早已向皇帝投誠。


    「微臣鬥膽, 皇上沒有懷疑過微臣嗎?」


    皇上批折子的手一頓,看向我。


    我坦蕩與他對視。


    那些異於常人的列陣手法,新穎出陳的排兵策略,還有改良後形狀怪異卻格外好用的兵器。


    皇上看我半晌, 緩緩笑了。


    「你會背叛大陳嗎?」


    我毫不猶豫:「微臣隻效忠於大陳的皇帝。」


    「那不就行了。」


    我愣住,就見身穿明黃袍的男人運筆如飛寫下一行批注, 仿佛我剛才所言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而是說附屬國又進了一批珠寶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良久,我深深行了一禮, 倒退著退出了御書房。


    午後陽光很好, 我想了想, 策馬再次往皇宮跑去。


    梁衡由斬首判為庶人,將軍府一眾僕從盡數收回宮內。


    「葦秋已有五月身孕,今日梁將軍確實是為了她請程大夫看診的。」


    「我參」將軍府上下一片忙亂, 我偷溜進去,打暈了葦秋帶走。


    既然梁衡對她一往情深,我便做一次善人,好叫他們一家團聚。


    我又劈暈梁衡, 將二人塞進泔水車,趁天亮出城,丟在一處茅草屋前。


    我從不認什麼稚子無辜。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是我一輩子的痛,我沒讓他們償命,已是仁慈。


    18.


    梁衡轉醒後,發覺葦秋還在自己身邊, 稍感慰藉。


    但葦秋顯然不這麼認為。


    她當初嫌青樓接客太苦,才用孩子套住梁衡, 求的是一世榮華富貴。


    如今屈居這漏風漏雨的茅草屋中, 她滿心隻剩怨恨。


    葦秋產期將近,梁衡跑遍各大醫館, 一開口便是「我乃鎮國將軍梁衡……」


    後來被人打出去幾次,就不這麼說了。


    但他生活比之剛來大陳時還要拮據,根本請不到穩婆大夫。


    葦秋產下一個死胎,趁梁衡出門買藥的空隙, 強撐病體跑了。


    梁衡一無所有了。


    我派去密切關注他二人的探子來報, 梁衡日夜混跡花柳巷,不久便染了病。


    沒錢買藥,很快病得起不來了。


    我吩咐:「看著他咽氣,再來報與我。」


    梁衡死在了茅草屋裡。


    聽到消息時, 我快意地笑出了聲。


    參將紅纓好奇地問我:「大帥,您笑什麼?」


    我提筆籤下朱批,輕聲道:「笑善惡終有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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