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殿內沒有了聲音。
父皇罕見地沉默了，皇祖母讓婢女帶我去收拾，我搖頭，娘親還生病著呢。
「皇帝，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父皇怔住，搖搖頭，「兒子並未給她取名。」
順行公公看著臉色，接茬道：「聽聞吟妃娘娘叫七公主歲歲，不知是否是這個？」
父皇還端著那茶，手卻抖得很。
忽然，他衝出去。
「順行，快，擺駕。「
「朕要親自去冷宮一趟。」
10
我跟著皇祖母的轎輦來到了冷宮。
我下去，大宮女玉梅拉著我。
「太後娘娘，您鳳體尊貴，這等場面還是別去了吧。」
皇後娘娘也在冷宮門口。
皇祖母輕飄飄地看了皇後娘娘一眼。
然後指著她身邊的貼身侍女，道：「來人，給我拿下，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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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大板下去，就是沒命了啊。
皇後娘娘臉色變了又變，最終還是開口，「不知靈芝如何得罪了母後，兒臣……」
她話沒說完，皇祖母就打斷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送皇後回宮。」
我急不可耐地去找娘親。
許太醫跪在地上。
「皇上，臣無能，實在做不到起死回生啊！」
父皇站在床幔前，定定地看著。
「朕前些日子去的時候，她還頂撞朕的。」
我努力踮腳去看娘親，「前天娘親就不理我了，我喂她吃東西了，但還是沒有好轉。」
父皇看著桌上半個已經變黃的包子，久久不說話。
然後，他轉頭，質問我，「你為何不來找朕？」
「皇帝！」
皇祖母喊了他一句，順行公公眼力好，立馬接茬：「七公主年紀尚小，冷宮偏遠，恐怕走不到您跟頭。」
「那這包子是何處來的？」
我又說了一遍。
父皇神色大變，他神情戚戚，伸手把娘親身上的被子拉開。
我看到了娘親鼓起來的肚子。
很顯眼。
父皇幾乎要站不穩倒下了：
「懷了朕的皇嗣，為何朕一點不知！」
「沈吟秋，你可知害朕的皇嗣，可是要誅九族的。」
「朕問你話呢！」
往常父皇剛問，娘親就輕輕地回復了。
可娘親卻一句話都沒有回答。
皇祖母轉頭問我。
「好孩子，歲歲，你知道嗎？」
我知道的。
我知道對不起是什麼意思了。
我說：「娘親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父皇徑直走到我身邊，抓起我的衣襟，我直接被懸在半空，難受得沁出眼淚。
「皇帝！你這是做什麼！」
父皇放下手，把我落在地上，然後盯著我的傷口，啞著聲音：「你，你怎麼這麼瘦了。」
我很疑惑，冷宮裡是怎樣的生活，父皇會不知道嗎？
「你母妃怎麼照顧你的？這冷宮的奴婢是做什麼吃的！」
我抬頭，對上父皇的眼睛。
「父皇，皇後娘娘說我們不配有婢女伺候著，冷宮裡一直隻有我和娘親啊。」
「你說什麼？」父皇不可置信，「那你們用些什麼，吃些什麼……」
父皇說不下去了，他抬起來的手沒有落到我頭上。
父皇捂住胸口，「那冬日可有炭火？」
我搖搖頭，北國天冷，娘親說心裡熱，身上也會熱的。
可是洗臉的水，總是夾雜著殘冰。
娘親的手，也是通紅發硬。
父皇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聽到了許太醫的一句「皇上！皇上！」
還有皇祖母沉沉的嘆息。
「作孽呀！」
11
宮裡掛上了白幡。
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最近醒不來的隻有我的娘親。
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破天荒地進了宮。
他們本來和娘親許久都不來往。
皇祖母允許我去見他們。
外祖母拉著我的手，淚如雨下，「好好的一個孩子，竟然瘦得這麼幹巴巴的。」
外祖父也隻是看我，嘆氣又嘆氣。
「梁嬤嬤呢？」
我回答，「死了。」
外祖母聽了，哭得更厲害了。
我很疑惑。
「你們不是都很討厭娘親的嗎？」
娘親有一個叫系統的東西，很神奇，可以做到好多奇跡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有些怕她。
還有父皇，他好像特別傷心。
但是我記得他說過，他說我娘親用系統搶走了皇後娘娘的東西。
他說讓我娘親去死。
現在我娘親真的死了，他為什麼反而這麼傷心呢？
我記得很清楚啊，一件不錯的。
為什麼現在哭呢？
父皇要單獨跟我說話，我慢慢地走進祠堂。
娘親的棺木就放在這裡。
「歲歲，你告訴父皇，在冷宮裡，你和你娘平時是如何過的。」
「啊？娘親會出冷宮給歲歲弄吃的，若是回得早，那就是幹馍就洗鍋水，若是回得晚些，或許會有肉呢。」
「回得晚些？」
「嗯，但是娘親身上會有傷痕。」
父皇沉默，然後啞著聲音，「那那個系統呢，你母妃沒有同你說過嗎？」
說過了呀。
「父皇，我不是跟你說了嗎？」
「娘親說，完不成任務就會死的。」
父皇癱軟在椅子上，隻是紅著眼睛，「我以為，這是她新耍的什麼手段，沒想到，是真的。」
我看著他，娘親走了，沒人能護住我了。
我就要去和親了。
「父皇，歲歲什麼時候去和親？」
父皇驀然愣住，隻是看著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半晌。
他看著滿祠堂的白幡，大吼：「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系統，你快給朕出來，你把沈吟秋還給朕！」
他發瘋地扯下白幡，扔在地上，撲在娘親的棺木上哭得撕心裂肺。
「沈吟秋，你理理朕！」
「朕就隻縱容你這一回，隻要你理朕，朕什麼都答應你！」
我跪在地上，披著素衣。
「父皇，你為什麼哭？」
「外祖母為什麼哭？」
——明明最該哭的隻有我啊。
——以後就隻有歲歲一個人了。
12
「我不要你來看我娘，你走！」
無論婢女如何推著我，我始終不願意讓皇後娘娘進靈堂。
娘親不喜歡她。
「歲歲，娘親與皇後像嗎？」
我看著娘親的臉，用力地搖搖頭，皇後娘娘跟娘親根本不像。
「不像，一點都不像！」
娘親親親我的臉，然後看著銅鏡中的臉，語氣有些落寞：
「他們都說我是借了有幾分像魚淑瑤的光。」
「可是明明，我與你父皇才是先相識的。」
「大膽！本宮是皇後，你豈敢攔我！」皇後娘娘很生氣，她嫌惡地瞥了一眼我娘的棺木，這不看不要緊，一看不得了，她的眼睛頓時瞪起來。
「沈吟秋一個妃子，怎麼有資格用梓宮！」
我不怕她了，有玉梅陪著我。
她告訴我現在沒有人能動搖我的地位，連皇後也不行。
「七公主，你的福氣在後面呢。」
我問她為什麼，玉梅搖搖頭，然後說：「七公主，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她看著我，眼裡都是憐憫：「其實若是吟妃娘娘願意服個軟，她與皇上不會到如今這個地步的。」
「可是娘親沒錯啊。」
我還想問，玉梅卻什麼都不肯說了。
「淑瑤，你不要鬧了。」
父皇聞聲趕來。
皇後娘娘一下子紅了眼睛，她軟著聲音，嬌嬌地說道：「皇上，臣妾隻是想看看吟秋妹妹，從前我與她還要好過呢。」
「啪！」
我下意識閉上眼睛，這才發覺那巴掌沒打到我臉上，捂住半邊臉的是皇後。
「冷宮的事情是你做的吧。」
美人落淚，我見猶憐。
父皇隻是冷冷地看著她：
「說吧。」
「為什麼要那麼做。」
皇後娘娘被攙扶著，垂下眼睛，她上前拉父皇的衣袖：「皇上，臣妾冤枉啊。」
一點都不像。
我想。
我的娘親是不會有如此作態的。
從前皇後也做過許多過分的事情，可是隻要她對著父皇撒撒嬌，父皇就能一筆帶過，留下委屈的娘親。
那次宮宴上，皇後那麼羞辱娘親，父皇也隻是一聲不吭。
「皇後，朕百思不得其解啊。」父皇低頭避開她，皇後一下子跪了下去。
「沈吟秋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偏要置她於死地？」
「皇後之位你有了，朕的寵愛你也有，皇後，你在怕什麼，你究竟在怕什麼？」
皇後娘娘跪在地上不停地抖，她低下頭，什麼都不肯說。
「你從前根本不曾懷孕，到底用何法子騙過太醫的，是你自己說，還是要朕一件件查出來。」
我攥著拳頭，娘親，歲歲不笨的。
歲歲把你寫的竹簡給父皇了。
我記得父皇顫抖著打開竹簡，沉默地翻看著，一頁又一頁，他看到其中的一頁，頭猛然抬起，一字一頓地念著。
「驗孕棒顯示，皇後不曾有孕。」
「不曾有孕。」
父皇咀嚼著這四個字，眼底風雨欲來。
皇後猛然抬頭，跌跌撞撞地爬到父皇身邊，「皇上，你不信臣妾了嗎？」
「沈吟秋本就不是此間的人，她靠系統接近你，本就是別有用心…….」
父皇緊緊看著她，眼神鋒利，很慢很慢地說：
「朕不曾記得朕告訴你系統這件事。」
「所以，朕的好皇後，你究竟怎麼知道的，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魚淑瑤，朕這才發覺，你出現的種種倒是更巧合些。
皇後癱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13
皇後跪在殿外，外祖父跪在殿內。
娘親有時會跟我說些她閨中的事情，往往一筆帶過，我聽得出她的難過。
「外祖母對娘親不好嗎？」
娘親搖搖頭，「不能這麼說，本來我是不覺有他的，直到有了我們歲歲。」
「我覺得，他們好像並不愛我。」
我看著外祖父，此刻他像是老了十歲。
原來我的娘親並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啊。
原來是在我娘親和皇後同時出生時，恰巧是同一個產婆，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外祖父一家把娘親和皇後調換了。
所以，我的娘親本該是侯府的千金，還有一個出色的哥哥。
他們不愛我娘是有原因的。
所以，皇後才能什麼都知道，因為我娘，什麼都跟她的娘親說啊！
娘親說她在原來的世界是個孤兒，在這裡格外珍惜親情。
可是什麼都是假的。
殿內。
被急召的武安侯聽完來龍去脈，「蹬」地拔劍就要斬了外祖父，還是父皇喝止住了。
「皇上，你要為微臣做主啊！」
「沈真！你這個歹毒的小人，當年我就不該心軟，應當一劍刺死你，省得你害我的女兒。」
他是個粗人，這時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父皇，「不知我女兒，現在在何處，我能不能見見她。」
父皇沉默了。
殿內鴉雀無聲，武安侯也意識到了什麼，又要起身砍了沈真，被侍衛拉住了。
他的眼睛看向我，激動的嘴巴鼓起，很快又垂下來。
我知道為什麼，武安侯，皇後, 沈真，父皇, 他們都是害死我娘的兇手啊！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也什麼都不能做。
父皇允許我隨意進出承德殿。
我的新府邸上堆滿了各類寶物。
就像玉梅說的那樣, 現在我的地位沒有任何人能動搖了。
父皇說等他處理完公事就給我擬封號，撥封地。
我會是大周最尊貴的公主。
可是我很想哭。
我不需要的。
我不要這些。
我隻想要我的娘親陪著我, 怎麼就這麼難呢！
14
娘親終於被下葬。
以皇後的禮儀葬入皇陵。
宮鍾齊鳴, 官員素服。
武安侯夫人進宮行進香禮，她哭得像個淚人, 一個勁地嘆氣：
「我苦命的女兒啊！」
「當年多看你一眼就好了, 早就覺得你與我相像, 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我身著素白的孝衣, 不顧皇祖母阻攔, 堅持要陪娘親走完這最後一段路。
然後, 我跪在太廟裡, 雙手合十。
我以我大周公主的壽元起誓。
祈求神明眷顧。
祈求系統憐愛。
望我的娘親能夠回到她原本的世界。
我低下頭, 足足磕了百個響頭, 我的眼淚落到了地上。
娘親，歲歲現在很好。
你也一定要好好地。
父皇封我為永寧公主。
又不顧朝臣的反對硬是給我劃了一塊富庶之地當封地。
父皇下朝之後，常常在冷宮發呆, 亦或是來看我。
娘親, 從前我很想父皇來看我們。
但是現在我不想了, 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了。
娘親，你有了我才就開始全心全意地愛我，而我一生下來就完整地愛你啊。
歲歲很想你。
15
「吟秋，醒醒，馬上就要上班了，今天再遲到就要扣工資啦！」
我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猛然驚醒。
上什麼？
上班？
還扣工資？
我睜開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小蕭，今天幫我請一天假。」
我站起身, 慢慢地舒展身體，不免疑惑, 按道理我沒有完成任務, 為什麼還能回來呢。
對了。
我的歲歲！
「系統，系統！」
我呼喚著系統，聽到一個慢悠悠的聲音：
我有些害怕。
「-作」「歲歲？」我有些著急, 「她還小, 你把她怎麼了？」
系統聲音有幾分鄙夷, 「她比你可聰明多了，我給她的任務並不難, 並且立刻進度過半。這可是你女兒辛辛苦苦求來的, 你就好好珍惜吧。」
我語塞, 嗫嚅了一下。
然後下一秒，我手機屏幕亮起來，顯示我的銀行卡上到賬一千萬, 我手都有些不穩了。
「這也是你女兒想要給你的，我就不多留了，這個季度的 kpi 算是達不到了。」
啊？
我的歲歲？
難道我真的沒有我的女兒聰明？
我陷入了深深的遲疑中。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