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興奮地提高聲音,連眼睛裡都是驕傲和笑意。
「我娘子何止千好萬好,她還長得漂亮,林娘子您親眼瞧過便知——雖然您也是美人,但在我老陳心裡,我娘子那是賽天仙的……」
我隻覺有勁風自我耳邊擦過,陳鏢師忽然止了聲。
下一瞬,我被撲進車廂裡。
另一名鏢師將我死死壓住。
我被護在寬闊的身軀下,眼睜睜看到方才還在對我說他娘子如何好的人,胸口連中好幾箭。
連眼裡的笑意都還沒散去,人便沒了氣息。
密林裡射出無數的箭,直至我身上的人也再無動靜。
幾名披著蓑衣的綠林大漢從林中竄出。
我嚇到失聲。
驚懼到空白的腦子,緩緩意識到,我們遇到山匪了。
6
「他娘的!說了這裡面有女人,你們他娘的搞死了,老子還想玩玩呢!」
野蠻粗俗的聲音逼近馬車,磅礴的雨聲像是在我耳邊擂鼓,將我的心都震到了喉嚨。
護在我身上的鏢師被拉開扔下車,一張肥頭大耳的臉出現在馬車面前。
他眼裡放光,咧著嘴朝身後打手勢:
Advertisement
「哥幾個有福了,還活著。」
說著,他已經鑽進車內,開始扯我的衣裳。
我惶恐又絕望。
我不能Ṱų⁺死。
我才和離,我這一生按部就班過了二十一年,馬上就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我絕不能就這樣死。
竭力克制住恐懼,我回想了下剛才這條小路的周邊地勢。
心裡有了章程。
我深呼吸,強撐著扯開笑容,主動環住這胖子的脖頸。
「大哥真舍得跟外邊那些分享我嗎?我可不是一般女人。」
他嗤笑一聲,骯髒的手在我身上流連:「哪兒不一般?是這兒?還是這兒?」
我強忍著惡心,嬌嗔地捶他胸口:「聽說過平昌侯府嗎,我便是侯府世子的側室。」
他大笑:「你是世子的側室?老子還是世子他爹呢!」
「不信?大哥大可看看你剛拿走的包袱裡,銀票上是不是有侯府的印記。」
胖子將信將疑,卻還是起身,一手按住我,一手挑開布袋,裡面僅有的兩張銀票,確確實實蓋著平昌侯府的章。
他向外吼了聲,制止其他人靠近。
眯眼看我:「你真是侯府的人?」
我咬唇點頭:「想必大哥也聽聞了在北疆有位女將軍立下赫赫戰功,那人便是世子的心上人,女將軍回京,世子……便將我休棄了。」
他臉上的嚴肅消失了一半,又出現滿目淫光。
「原來是世子不要的小賤人。」
我主動攀附:「可我畢竟也曾是侯府世子的女人。大哥你生得孔武有力、俊朗不凡,如今又要睡到世子的女人,你說你與世子又有何區別呢!」
「可若是外面那些人,也能隨意碰我,那大哥豈不是跟外面的沒有區別,又如何比肩侯府世子?」
他本就淫蟲上腦,再加上我這番話,早已按捺不住。
「小美人說這麼多,不就是想活命嘛,那老子就先一個人跟你快活!」
他埋首在我身上,我努力作出迎合的表情,一手抓住馬車後門的插銷,一手從衣袖裡取出之前鏢師給我用來防身而削尖的竹條。
在胖子看不見的背後,我猛地將竹條插入他的後脖頸,另一手迅速拔出後門插銷,跳下馬車。
巨大的雨幕和雨聲,讓退離馬車的其他山匪反應不及。
我不要命地朝來時的路跑,然後滾下山坡,躲進一個山洞裡,用樹枝和葉子蓋住。
凌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咒罵急速靠近。
眼淚混著雨水,將我的視線模糊起來。
我死死捂住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寂靜一片。
我仍不敢動,大腦緊繃地感知著周圍的任何動靜。
日升月降,我在山洞裡不吃不喝藏了兩天。
飢餓和疲倦向我洶湧襲來。
我想,我已經盡力了,如果再被那群山匪抓到,隻能怪我命實在不好。
7
「阿爹!這個洞裡有人!」
隱隱約約,我恍惚聽到了孩童的聲音。
有沉穩的腳步被小女孩的聲音引導過來,片刻,我身前遮擋的枝葉被撥開,細密的雨絲落在我身上。
我已無法去思慮這次碰到的是好人還是壞人。
任由來人將我擺弄。
待我蘇醒時,身處在另一個更大的山洞,身旁睡著個小姑娘。
我稍微一動,她便醒了,激動地喊起來。
「阿爹,她醒了!」
洞外聞聲進來一人,身形高大挺拔,濃眉大眼,隻是滿面絡腮胡,看起來有些兇悍。
我有些害怕。
但看小姑娘眉目清秀,甚至討人歡喜,這人應該不壞。
男人在距我一丈遠處站定,詢問我為何會這番境遇後,才自報家門。
「我叫李瞿,這是我女兒李環兒。」
李瞿是南州的貨商,常年與其他貨商一起行走於蒼州和南州之間。
他說,沒來過蒼州的人不知道,蒼州民風凋敝以致山匪橫行,若是平日走官道,兩名鏢師也隻堪堪足夠保命,但若是走山林小道,十個鏢師怕也難以招架。
我惶惶然心中湧起後悔。
若是我沒同意急著趕路,兩名鏢師也不會因此喪命。
因著貨商隊伍裡皆是男子,他便尋身形矮小的貨郎借了衣服給我,換掉湿透的衣裙。
聽聞我也是去南州的,便允我隨行。
走了三日,終於抵達南州。
我身無分文,李瞿僱我做他家的廚娘,食宿他皆包了,隻要我順便幫他照看下李環兒。
李瞿的娘子難產而亡,這些年他為了照顧孩子,走南闖北都將環兒帶著,實在不方便。
環兒聰穎機敏,如今七八歲卻已如小大人。
李瞿外出行商時,環兒便同我一起種菜、磨豆腐,甚至還跟著其他鄰裡去捕魚。
我從未見過捕魚,心中好奇,也跟著一起去。
沒出三五天,捕魚技術已經爐火純青,隻是同環兒曬得黑如焦炭。
待李瞿那遭行商歸來,看到兩個黑黢黢的人兒,怔愣了半晌後,才憋著笑說,我們美得別具風情。
因為我學捕魚很快,做事勤快,江上最大的漁船的船主,僱我做工。
我自知李瞿僱我,是可憐我,故而我答應了漁船船主。
領到工錢後,拿出一部分給李瞿,答謝救命恩情,另一小部分賃了個小院居住。
李瞿外出時,環兒便住我這,日子就這樣緩慢而悠闲地過著。
僱我做工的漁船船主是個憨厚的大伯,這天他忽然問我,要不要隨他出遠門,給我漲工錢。
有這等好事,我自然願意。
我們一行七八人,行船十日,才到達船主所說之處。
原來,他們是為採珠而來。
這邊的採珠,主要是採明珠。
明珠因其採捕之艱難,產量之稀少,比東珠更為名貴。
在京城,一顆上好的明珠可賣到百兩金。
採珠極其危險,我們一行人中,幾人負責深入百尺汪洋捉蚌,幾人在船上接應,每日輪換。
如此過了四五日,才返回南州。
我在船上隻打下手,燒菜做飯,回到南州後,船主卻給了我五十兩銀作為隨行的酬金。
採珠實在有利可圖,慢慢的,我也跟著加入了採珠人行列。
大半年過去,竟攢了小千兩銀子。
若是此生都定居南州,千兩夠我活幾輩子了。
於是我將現在住的小院買下,種花種樹又種菜,又買下街邊的鋪子,賣我在京城常做的糕點,便不去捕魚與採珠了。
平日裡賣賣糕點,同環兒侍弄花草,泛舟江上,好不愜意。
故而在一年後,當我在見到魏稷時,隻覺京城的日子恍如隔世。
8
錦衣華服的兩人出現在我的鋪子裡,一大一小,臉上都還帶著風塵僕僕的疲憊。
彼時環兒正抱著我撒嬌,說我做的糕點好吃到她想認我做娘。
魏允突然衝上來,一把扯開她,惡狠狠地喊:「這是我娘親,你算什麼東西,敢隨意攀附?」
兩年不見,魏允個頭高了些,力氣之大,竟把環兒摔到了地上。
我忙去扶環兒,冷眼看魏允:「小公子慎言,我不是你的娘親。」
魏允愣在原地,眼裡迅速湧起淚水:「娘親……我是允兒啊,你不認允兒了嗎?」
見我不理他,他委屈地看向魏稷。
魏稷沉默的盯著我,眼眶卻也漸漸紅了。
我愣住,感到莫名:「你……」
他忽然抱住我,嘶啞的嗓音微微發顫。
「巧娘,巧娘……」
我推開他,後退一步,蹙眉不解。
「世子這是做什麼,叫旁人瞧見,怕是要誤會。」
他眼眶紅得更厲害了。
「巧娘,我和靈月沒在一起。」
哦。
所以,他這是難過地哭了?
我又退後一步:「不是我搞的鬼。」
他搖頭:「不是的巧娘,是我錯了。這兩年,允兒很想你,我……我也很想你,我們回京,好好過日子,好嗎?」
好好過日子。
我勾唇苦笑。
剛成親懷魏允那時,魏稷也曾說過同樣的話,要與我好好過日子。
我想,沒有女子不曾想過與夫君舉案齊眉,恩愛白首。
魏稷這般說,我便自作多情,以為真能與他做對眷侶。
懷胎七月時,魏稷在御林軍當值負責巡城,時值寒冬,我擔憂凍著他,熬了幾夜一針一線親手縫制出厚實的護膝和大氅。
幾日後卻見魏稷身邊的長隨,將那熟悉的護膝與大氅交給驛卒,並嚴肅叮囑。
「這是世子寄給溫娘子的,要仔細些。」
那時我站在樹後看著,鞋底被融化的雪浸湿,直直冷到我心底。
後來,我再未自作多情給他縫制些什麼。
魏允出生後,魏稷初為人父,天天來看孩子,對我也多有柔情。
我生辰前一日,魏稷說明日要帶我去城外遊湖賞花。
我歡喜極了,衣裳試了一身又一身,遊玩攜帶的點心和果酒準備了大半日。
然而生辰當日,我與魏稷才上遊船,他的長隨焦急跑來。
那時我便心中不安。
魏稷隻說要我等他片刻,可我等啊等,等到天黑,隻等到匆匆而來面色尷尬的僕從。
他們說魏稷得知溫靈月在北疆受傷,白日便已經駕馬趕往北疆了。
魏稷太擔心他的心上人了,以至於忘了,忘了他的娘子還在湖上等他。
那夜,我的枕頭Ṱûₜ湿了又湿。
從此再不敢期待,他的任何許諾。
我看著魏稷的眼睛,終是搖頭,淡淡道:「不好。」
「和你在一起時,我過得不好,那種不好,我不想再經歷。也請世子,莫要再回頭看。」
9(魏稷視角)
魏稷帶著魏允,在林巧娘的鋪子前站了許久。
林巧娘去哪,他們便跟到哪。
直到跟到林巧娘的小院,魏稷忙命人將她旁邊的院子買下,住了下來。
他真真切切看到林Ṫü⁾巧娘,才感受到心安。
猶記得當年溫靈月出走北疆,京城都傳,是林巧娘心思惡毒,逼走溫靈月。
可魏稷知道,這些都流言都是溫靈月自己找人散布的。
將軍府式微,溫靈月父親在戰場受了重傷,溫家搖搖欲墜。
她想去戰場救人,想立功,便要舍棄愛情。
可她又不想擔退親的罵名,便把罵名留給了魏稷,留給了無辜的林巧娘。
魏稷賭氣娶了林巧娘,他隻是想要溫靈月知道,他不是非她不可。
成親五年,魏稷總以為自己一直愛的都是溫靈月,尤其後來溫靈月也同他道歉。
可每日下值,看到海棠樹下嫻靜的娘子和乖巧的兒子,他的心莫名軟得一塌糊塗。
故而溫靈月從北疆凱旋,在酒後的月色下對他說,她很後悔,想與他重修舊好時,林巧娘的身影闖入他的腦中。
他才意識到,他早已喜歡上了林巧娘。
可他前腳才拒絕了溫靈月,後腳他回府林巧娘便同他說,她要和離。
那或許時他此生最後悔的決定,他嘴硬地問她真能舍掉侯府的一切嗎,實際他想問,她真的舍得離開他嗎。
後來林巧娘離開的很長一段時間,魏稷都沒有習慣。
直到溫靈月出徵去西南解決邊疆騷亂,路過蒼州。
她說在蒼州剿匪,從山匪的贓物裡搜出侯府的銀票,山匪說,那是從一名自稱侯府世子的側室手中搶來。
那側室呢?
死了。
魏稷盯著信上這兩字,良久,生生嘔出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