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為船小,我隻能依在裴敘的懷裡。
但即便如此,裴敘也並沒有慌張,死寂的眼底反而湧出了一點為數不多的期待。
「父親,如果我現在松手,我們一起死在這裡,你是不是就永遠是我的了?」
我的神色微微一怔。
涼風習習,但這次我終於聽清了他說的話。
有的人,明明在表面上恨不得想殺了我;
但是實際上,他其實才是那個一直處在 Plan B 裡的陰暗小狗。
我從來沒有想過,裴敘也是這樣的心思。
隻是現在還沒有來得及細想。
咚的一聲,連船尾也塌了。
我本能地勾住了裴敘的脖頸。
在這生死一刻,吻住了他的唇。
「阿敘,父親愛你。」
……
小船最後還是順利遊到了岸邊。
裴敘的心情特別好,就連跟在他身邊的老管家都看出來了,說出了那句經典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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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見裴先生那麼高興過了。」
我多看了一眼他沒有什麼表情的冰塊臉。
高興嗎?這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上了裴敘的車,車卻遲遲未發動。
我等得煩躁,點煙問司機:「怎麼了?」
司機低聲說:「霍家的人攔在前面,霍梟先生在跟裴先生要人。傅先生,要不您下車,出面調停一下?」
呵,出面調停?隻怕是區區兩根罷了。
下車是不可能下車的。
我幹脆閉上眼睛,開始裝死……
寂靜的夜晚,兩方人馬勢同水火。
「霍家族老讓您回去,他們有事想找……」
聽到一個接一個從霍家內線撥進來的電話,霍梟快把後槽牙咬斷了。
「裴敘,沒有能力的男人才會找家長。」
「男人沒有能力就不會有壞心眼。」
裴敘往車的方向瞥了一眼。
非常認同霍梟對他的評價。
垂眸時甚至還勾起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我比你了解父親。」
「父親就喜歡沒有壞心眼的乖兒子。」
14
逃亡三個月,還是跟著裴敘回到了傅宅。
裴敘一直住在這裡,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
呃,除了某個姓霍的冤種被趕出去了。
以前的事情都是裴敘在處理。
這回我真是兩手清闲,落得自在了。
提前過上了退休養老的生活。
雖然和我想象中的養兒子後的生活大差不差,但是又有所區別。
比如說,某個幾乎是無時無刻惦記著同我睡在一張床上的壞狗;再比如說,每天打電話要給我說裴敘一籮筐壞話的高貴傲嬌蝴蝶狗;還有個每天在電話背景音裡跑來跑去,被作業逼瘋,扼殺黑道夢的舌釘小狗。
就,不太能分得清,我養的是兒子還是狗。
晚上的時候,裴敘同我睡在一張床上。
颀長的胳膊習慣性地喜歡把人往懷裡摟。
「清越……」夜間的呢喃若清風。
我低嘆了口氣,起身把他的被子掖好。
掠過他的唇畔時,一個沒注意。
被偷腥的壞狗壓在了身下。
我安撫地拍了拍壞狗的腦袋。
「……急什麼?還怕我跑了不成?」
裴敘神色清明,微喘著粗氣。
「不怕你跑,你跑了,我抓回來就是了。」
「我怕的是,外頭有人惦記。」
是誰在惦記……
明明彼此心知肚明,我還是打了诨。
「我能和霍梟有什麼關系?他恨我扳彎了他,現在想殺了我都來不及。」
「好。」裴敘把床頭的電話扔到我跟前。
「那你給他打電話,說想和他睡一覺。」
我拿起了電話,撥給了霍梟:
「有空嗎?我想和你睡一覺。」
那頭頓了一秒,很快平緩地拒絕了。
「很抱歉,父親,我現在走不開。但……」
生怕霍梟說多了漏風,我甚至在他說「但」字前就很有先見之明地掛斷了電話。
然後強作鎮定地看向了裴敘:
「這回你信了吧?」
「你看我說了,我現在和他沒關系。」
裴敘面無表情,拿起了自己的電話。
再次撥打給了霍梟:「我們睡一覺。」
「裴敘你就是個神經病,我看你腦子長得跟那個考拉嘟嘟嘟——」
「……」
四目相對,暴風雨前寧靜得讓人害怕。
良久後,裴敘輕聲打破了寧靜。
「父親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麼嗎?父親什麼都懂,唯獨不懂情愛。這張白紙,誰都可以塗抹描畫,我沒有安全感。」
我尬笑一聲,圈住他的脖頸。
主動地親了親這隻流浪的小狗:
「但是現在,父親的眼裡隻有你啊。」
裴敘晦暗的目光裡那條名為理智的弦徹底繃斷,把我翻在他的床上。
吻到意亂情迷,連喘息都被剝奪。
「……清越,你是屬於我的,隻屬於我。」
早上送裴敘出門後,我回到房間。
拿起手機,這才發現裡面多了一條新消息。
匿名:【傅清越,你和你兒子不講武德,也就別怪我們辣手無情。沈宋也是你兒子吧?廢棄工廠,你一個人來,如果帶了什麼不該帶的,我們直接撕票。】
【沈宋綁架照片.jpg】
我盯著那照片良久,抬手打了個電話。
「陸叔,沈宋呢?」
電話那頭的陸叔有些發蒙。
「清越,沈宋不是去找你了嗎?」
電話掛斷,因為先前心裡有了大致的猜測,心也不至於涼到谷底。
老管家是在後院的荷花池邊找到我的。
「傅先生,您找我啊。」
我問他:「阿敘最近有飛往國外的行程嗎?」
老管家始終低著頭:「有的。」
「把它提到這兩天來。」
「傅先生,這不合規矩……」
我抬起頭,望著一池荷花。
「老管家,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傅先生,二十多年了。」
老管家一向活得通透,沒有再堅持:
「是,我知道了。」
我從那裝著國際象棋的袋子裡取出了「馬」,丟進了那清澈見底的池水裡。
沒有激起一片浪花。
15
我一個人走進廢棄工廠。
外頭有人搜了我的身,問道:「這國際象棋是?」
我說:「教父傅清越最痴迷國際象棋,隨身必帶,你們事先都不查好功課的嗎?」
那人心存狐疑,但還是放了行。
我走上了五樓的天臺,見到了沈宋,以及綁匪的面目,應該是那天其中一個人的哥哥。
沈宋被綁在凳子上,身後便是百米天臺。
他朝我一個勁兒地扭著頭,嗚嗚地想說話,但是因為掙扎得厲害,險些直接掉下去。
我的眉眼低垂,同時也冷淡下來。
「你放了他,我來給你償命。」
綁匪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
「有種。」
他舉起了槍,把沈宋往前一踹,繩子掉在地上,沈宋幾天滴水未進,雙膝都是軟的。
「父親,快走!這裡不安全!」
他上來就想抓我一起跑,但我隻側了身。
「你先走。你在這裡,隻會給我添麻煩。」
我知道底下有多少人。
我們就兩個人,通了天也是跑不掉的。
沈宋有些猶豫,而綁匪的槍已經上了膛。
我呵斥了他一聲:「往前跑,別回頭。」
沈宋似恍然驚醒,轉身往樓下跑去。
「砰——」子彈擦著穿過膝蓋。
我沒有躲,也不能躲。
我的身後,是 17 歲的沈宋。
還沒有來得及發覺痛,我已經轟然跪地——
雙手都濺上了血。
作為心狠手辣的黑道教父,我見過很多人的血,也見過很多垂死掙扎的人在血泊裡的狼狽模樣,但我一直都是在血泊裡毫發無傷地站起,瀟灑地轉身離開的那一個。
隻不過這次,是我自己的血。
現在這樣如蝼蟻一般掙扎的人,是我自己。
我自嘲地看著血泊中的自己勾了勾唇。
掌心抹過血跡,蹭到唇上。
綁匪已經走到了我的跟前,但他並沒有如預想一樣,把槍頂到我的頭上。
而是看向工廠的底部,喃喃道:「起火了。」
我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想和我一起死?」
綁匪很顯然看得很開,握著繩子坐在我邊上:
「道上誰不知道你傅清越惜命。為了一個認了三個月的養子來送死,我也算敬你是條漢子,但是我們之間是有血海深仇的。」
「但如果我殺了你,就算我不死,你的那幾個兒子也不會放過我。你應該忘了吧?很多年前,你也是一把火燒了我家。罪業循環,你堂堂黑道教父,落到這個結局,也不虧。」
他說的事情,我確實不記得了。
我這一生,殺孽太重,罪業太多。
黑吃黑的道,如果不死,永遠也洗不幹淨。
火勢漸漸燃上了四層,火舌幾乎是貼上了皮肉,我強撐著失血過多的身體,從懷裡摸出了幾個深棕色棋子,擺上了殘局。
我仰著鼻息,就著烈火點上了唇間的煙。
「下一盤嗎?」
對面的人擺了擺手。
「我不會這個。」
我略有遺憾地扯了扯唇邊。
握著棋子,完成了自己最後的殘局。
火勢燒到房頂,電風扇帶著火花搖晃墜落。
轟然化作一片死寂。
罪火燃起,身死,道消。
16
沈宋跑出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他那個一直看不慣的二哥霍梟打電話。
那輛勞斯萊斯跟瘋了一樣地衝進現場的時候,現場隻剩下了一片灰燼。
霍梟衝下車,狠狠地抓住了沈宋的衣領。
「父親呢?」
沈宋也隻是半大的孩子,哪裡經得起這麼嚇,一直掉眼淚:
「我不知道……父親叫我跑,我就跑了。」
「不知道裡面怎麼起了火,我想衝進去,但是那些人攔著我,我打不過他們!」
消防人員拉起了警戒線。
但這點對不守法的黑道來說,最沒用了。
霍梟翻窗進了現場。
裡面一片狼藉,勉強看出幾副人類骨架,也分不清誰是誰的。
隻有一個國際象棋裡的「車」從一個人類骨架的手心滾到了霍梟的腳底。
這種琉璃材質的象棋,經過那樣高溫的灼燒,依舊沒有化,讓人心顫。
作為霍家家主,他學會了沉斂所有的情緒。
但或許出於那點私心,霍梟還是低頭撿起了那枚棋子,握在手心藏了起來。
裴敘是最後才趕來的。
他這天安排了去國外的航班,離得最遠。
飛機延誤時他收到了消息,但還是來遲了。
他一上來就給了霍梟一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