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慌慌張張地將歡漪送去了醫院。
「歡漪媽媽，這件事我有責任，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張老師是無辜的。
晨晨和蘇蘇在我眼裡，其實也是無Ţüₙ辜的。
歡漪沒什麼大礙，就是有點被嚇到了。
我抱著女兒，在醫院的病床上給她講故事。
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圓圓的笑臉又可愛，又可憐。
我思考良久，掏出手機，給老同學打了個電話。
她半年前聯系我，說想要我去他們幼兒園工作。
但那個時候，剛好是蘇蘇媽媽找我幫忙的時候。
幼兒教育事業，無論是在哪裡，其實都一樣。
既然眼前的孩子們需要我，我就沒有去別處工作的道理。
所以我放棄了兩萬的高薪，選擇了一個月一千多費力不討好的活。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下場。
老同學接到我的電話非常高興：「怎麼了？想我了？」
「親愛的，你們園，還招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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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聊得很順利。
那邊是一個國際幼兒園，教職工的孩子可以免費上學。
我準備把歡漪也轉過去，這樣的話，我既能工作，又能時不時地看看她。
兩全其美。
我親吻著女兒的額頭，心裡正盤算著等她醒了，怎麼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我媽拎著熱水壺走了進來：「好像出事了。」
「嗨，醫院麼。」我並沒有太在意她說的話。
「不是不是，說是有個老太太帶一群孩子闖紅燈。
「他們正好在司機盲區，一下子全都衝了出來。正好被一輛小轎車給撞了。」
我心裡咯噔一下！
該不會是……
我抬頭看向我媽，她大概也跟我一樣的心思。
我站起身，連忙往外衝。
果然，一群醫護人員推著滿臉是血的七個小朋友就往搶救室衝。
是的，就是他們。
我曾經倍加呵護的六個孩子。
11
晨晨奶奶整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搶救室門外。
六個孩子的家長也衝了過來。
他們瘋了一般地上前撕扯著晨晨奶奶的頭發、衣服。
「老東西！我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殺了你全家！」
「你瘋了嗎？帶孩子們闖紅燈！」
「你怎麼不被車撞死！」
這件事瞬間在網上發酵，所有人都跳出來聲討晨晨奶奶。
也有人把之前的事挖了出來。
大罵六個家長不幹人事，為了錢，把我辭退。
晨晨奶奶之前的直播錄屏也被挖了出來。
【這六名家長真是瘋了！放著學前教育高才生不用，用個愛罵人的老太太？】
【要錢不要命，咎由自取！】
【哪裡能找到這位高才生媽媽？我願意高價聘請她！】
【我要是能遇到這種媽媽，簡直就是我家祖墳冒青煙！】
【就是，這麼好的人不用，為了塊兒八毛把自己孩子害了！】
醫院裡更是鬧得厲害，晨晨奶奶被人打得滿地找牙。
不得已，護士長叫了警察。
警察把晨晨奶奶帶走了。
因為勞務關系致使對方受損，她要做出賠償。
晨晨奶奶忽然扯住我的手腕：「把她也帶走！她也帶過這幾個孩子，她也要賠錢！」
我使勁地甩開她的手：「你自己造的孽，自己受著吧！」
她鬼哭狼嚎地喊叫：「不公平！這不公平！」
幾個經常跟我一起在公園遛娃的家長，也在網上發布了視頻。
她們偷偷錄下了晨晨奶奶平時帶孩子吃糖、鼓勵他們罵人的畫面，以及她是怎麼給孩子吃水果，讓她們不許告訴家長的情形。
六個孩子的家長在醫院氣得滿臉通紅。
彼此之間不停地埋怨，甚至大吵了起來。
「當初就是你，說什麼人家歡漪媽媽是個騙子，不是你，我兒子今天也不會出事！」
蘇蘇媽媽這樣被指責，當然不服氣：
「你放屁！還不是你貪財，你說你孩子根本不用吃好水果好加餐！
「還說歡漪媽媽趁機佔便宜自己蹭吃蹭喝！」
那個家長上前推了一把蘇蘇媽媽。
這可把蘇蘇爸爸這個愣頭青惹怒了。
他揮起拳頭，就把人家鼻子砸扁了。
剛離開的警察，又被叫了回來。
12
對方家長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人家認準了要讓蘇蘇爸爸進去。
這下熱鬧了，原本和和氣氣的六家人。
彼此之間都變成了仇敵。
晨晨奶奶被六家人一起告上了法庭。
六個孩子雖然沒有什麼大礙，都是皮外傷。
但晨晨奶奶案件屬實，需要承擔所有醫療費用。
並罰款五萬元。
幾個孩子出院後，家長們又帶著孩子去看牙。
這筆花銷，他們又鬧到了晨晨家。
晨晨奶奶砸鍋賣鐵湊出來最後一筆錢，這才算平息了大家的怒火。
學期末，也是歡漪最後一天在這裡上幼兒園。
我來接她放學。
以蘇蘇媽媽為首，六個孩子的家長把我圍住了。
蘇蘇媽媽抹著眼淚拉住我的手：「歡漪媽媽，我老公進去了，一關就是兩年啊！」
我想甩開她的手，可是她攥得太緊：「那不是活該麼？」
「是是是，我知道他活該。可是我家現在，隻有我一個人賺錢。
「我是真的沒時間接孩子啊。」
我退後一步：「你找晨晨奶奶去啊。」
旁邊另一個家長生氣地說：
「別提她了，教我孩子罵人，打了幾頓都沒改回來這臭毛病！」
我笑而不語。
蘇蘇媽媽再次靠近我：「我們想了想，還是你帶孩子帶得好。」
其他家長也跟著說：「是啊，我們太忙了。」
「都是鄰居，你不會這點小忙都不想幫吧？」
「隻有你闲，我們都忙著上班，你就像以前一樣，幫我們接一下孩子不行嗎？」
「就是，以前的事都過去了，別這麼小氣。」
「大不了我們給你漲漲價，漲到 400，你看怎麼樣？」
我氣笑了。
一個月兩千四百塊錢，想讓我再當一年冤大頭？
我終於推掉了蘇蘇媽媽的手：「不是我不想管，是真的管不了了。」
蘇蘇媽媽急不可耐地問：「什麼叫管不了了？你不是最喜歡小孩子了嗎？」
我抬起頭，笑著看向她：「是呀，所以我要上班了。」
蘇蘇媽媽臉色一沉：「上班？你上什麼班？你上班了，誰管我們家蘇蘇？」
「你上班幾個錢？我們出！」
「對！我們出！」
蘇蘇媽媽笑了：「就是，一個破幼師，能有幾塊錢工資，我們給你出了。」
我掏出手機，把聘用合同工資那頁截圖，發給了他們。
「行，你們願意出的話，我就不去上班了。」
13
幾個家長的臉色比剛出土的青銅器還晦暗。
「兩……兩萬？什麼幼兒園啊，兩萬一個月？」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我輕輕推開蘇蘇媽媽，側臉看著她：「出嗎？不出的話，我就跟諸位告辭了。」
蘇蘇媽媽胸口上下起伏，卻再也說不出來一個字了。
我從人群中走出來，拉起歡漪的小手。
他們的目光落在我身後，讓人窒息又厭惡。
不過這天以後，他們終於消停下來了。
聽說蘇蘇媽媽把蘇蘇送回了鄉下。
隔壁房子她也退租了。
而其他幾家，經常在幼兒園群裡吵吵嚷嚷。
要求幼兒園給出解決方案。
可是園方壓根就不理他們這茬。
隻是一遍遍地重復一句話：「如果家長不滿意本園服務, 可以另擇良校。」
他們一個個偷偷給我發消息, 說盡了好話。
我一個也沒回復, 然後靜靜地點擊了刪除。
沒幾天, 晨晨奶奶上門了。
她委屈巴巴地搓著手, 訕笑著問我：「歡漪媽媽啊, 能不能讓我進去喝口水？」
我冷著臉：「有話您就門口說吧, 我家不方便。」
「嘿嘿, 好，好。是這樣的，從前啊, 都是我錯了。」
「嗯。」
「你看, 你能不能跟幾個家長說說, 還讓我幹接孩子的活？我這回一個月就收 80 塊。」
我真的被她氣笑了。
「為什麼是我說？」
「因為你有聲望啊，你給我做擔保人，他們一準把活派給我。」
我媽從廚房走了出來, 手裡拎著菜刀。
她說中午吃餃子，正在剁肉餡。
她冷冷地看著晨晨奶奶：「留下來吃口嗎, 老嫂子。」
晨晨奶奶嚇得身體一縮，連連擺手：「不吃了不吃了！我這就走！」
14
她就這樣灰溜溜地逃走了。
聽說後來, 晨晨媽辭職了, 全身心地帶孩子。
因為晨晨被奶奶帶得太糟糕了。
晨晨爸爸聽到晨晨罵人，大發雷霆。
一怒之下把晨晨奶奶也撵走了。
我在馬路上偶然碰到過，她衣衫不整地翻垃圾桶。
好像已經老年痴呆了。
見了我也不說話, 似乎也不認識我了。
她指了指我手中的礦泉水瓶，裡面還剩半瓶水。
我抬了抬手：「這個？我還沒喝完呢。」
她忽然皺著臉擠出一個討好的笑：「求求了，好心人，給我吧。」
我心裡不是滋味，但又說不清，是哪種感受。
可憐之人，但咎由自取。
好吧。
我把瓶子遞給她。
她拿過瓶子, 立馬像防賊一樣側臉盯著我。
然後把水倒空，將瓶子踩扁, 這才放下心來。
而這許多年, 歡漪一直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
她考上了心儀學府。
某天下班，她說想吃熱熱乎乎的大包子。
我聽說小區東面, 開了家包子鋪。
店面很小，人也不多。
我走到鋪子邊，衝裡面喊了一嗓子：「老板, 來四個肉包子。」
一個女人站了起來：「十二。」
她抬頭的那一剎那，我才認出來，是蘇蘇媽媽。
她扯開嘴角：「歡漪媽媽？哎呀照顧照顧我生意吧！四個包子哪夠吃？吃不吃餛飩？我給你下一碗？」
我剛想擺擺手。
就看到她身後出現了一個年輕的面孔。
想必這就是蘇蘇吧？
長這麼高了，像極了他爸爸。
他兇巴巴地拽住他媽媽的頭發：「給我錢！死老婆子！」
又鬧起來了。
我搖了搖頭, 給歡漪發了個消息：「乖, 晚上媽媽帶你出去吃吧。」
我再也沒去過小區東門。
有點害怕，又有點唏噓。
我經常在想，如果當初我說出那句話, 現在會是怎樣一番風景。
蘇蘇媽媽，你的孩子，我接不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