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十又六。」他低聲支支吾吾說了句，復又反駁，「但是年紀大會疼人啊，雖說年紀差一些，可劉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我們能攀上這門親本就不容易，我這也是為了萬裡好啊，娘你以後也不用辛苦操心萬裡了，我可都是為你們著想。」
他昂起頭信誓旦旦，那模樣仿佛我和萬裡得了天大的便宜。
可我怎麼會不了解他，眼中的算計和精光差點就要溢出。
得益於前世經歷，就算是我這種深居簡出的老婆子也聽了幾句劉小姐的風流韻事，無外乎是她最喜年輕貌美的少年郎，入贅劉府的男子不說十個也有八個，可都活不長，好人家都不願意讓自己兒子遭罪，入贅的男人無依無靠，死了也沒人知道。
上一世沒有這一茬，這一世卻橫生變故，我忽地感覺幾分驚慌。
偏偏謝程鵬還在勸說，叨得我腦瓜子嗡嗡的。
說時遲那時快，屋外傳來動靜，村民成群結隊伴著一騎大馬的男子來。
他說我兒萬裡考中秀才了！
「恭喜啊張琴妹子，萬裡可真有本事，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這十裡八鄉就屬他最年輕，真是前途無量啊。」
「快讓我們沾沾喜氣，我那小兒要能給我考個秀才回來我就死而無憾了。」
「是啊張琴妹子，你是有大福氣的人。」
……
村民滿臉喜氣，村長更是擠到最前頭頻頻誇贊，雙頰微紅很是高興。
我卻沒反應過來，前世萬裡是在明年才中的秀才，怎的今生卻提前了？
我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至少萬裡此次聲勢浩大，諒那劉員外也不敢強逼。
謝程鵬更是呆站在原地，雙眼無神，他嘴唇嚅嗫面露震驚，蜷縮的雙手無疑暴露他此時的不甘，卻又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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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裡被村民眾星捧月般擁戴，謝程鵬暗了暗眼神悄聲離開，再不敢光明正大提出入贅一事。
他明白，萬裡如今已是有身份的人，莫說我，就是村長也不會同意他折了風骨入贅劉家，他此時代表的不單單是我的臉面，還有整個謝家莊的臉面。
我回過神後，忍住欣喜回屋拿了賞銀給報喜的男人，又買了好幾筐雞蛋，煮紅後挨家挨戶地分。
村民和顏悅色，謝程鵬雖臉色不佳，卻被李秀桃掐了把腰間的嫩肉，勉強扯出一抹笑意。
李秀桃和我示好，難得說了幾句好話，而後親熱地挽住我的手臂。
「娘你累壞了吧，快進來喝口水。」見我沒拒絕，李秀桃眼睛一亮更加殷勤。
她無利不起早，何況是現在。
5
「娘，萬裡真是年少有為，前途不可限量啊。」
任憑李秀桃怎麼誇，我都無動於衷。
場面一度尷尬。
兩人一對視，李秀桃咬牙：「娘，之前是我們不好，但說到底我們還是一家人，萬裡現在中了秀才身份可不一樣了，我就想著把家裡的地掛在萬裡名下，這樣也不至於萬裡被人看不起，有點底氣也是好的，娘你覺得呢？」
她話說得好聽，乍一聽是處處為萬裡打算，可深挖下去真是如此嗎？
我不信。
「你的意思是要把田都給萬裡？那日後地裡的收成也都是萬裡的？」
李秀桃表情一僵，生生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當然不是了。」
「既然如此，那記不記在萬裡名下又有什麼區別？」
他們當我不知道，本朝凡是家裡有秀才的，每年需要繳納的稅收可減免一成，這一成對普通百姓來說可不少。
李秀桃的算盤打得精，就差蹦到我臉上了。
我嘴角攜著一抹淡笑，想看她如何狡辯，可我實在淡定，倒把兩人逼急了。
「娘，我們是萬裡的親哥哥親嫂子，我們也是為了他好啊。」
她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我早就聽膩了，眼見天色又暗了些，我起身就要離開。
「娘！日後你和萬裡少不得需要我們幫襯，一家人何苦這麼疏離呢。」
我被兩人拉住，寸步難行。
他們語氣難掩得意，斷定我會有所顧慮。
可我不過清了清喉嚨，下一秒聲音尖銳哀嚎痛哭。
「你們兩個不孝啊，為了點蠅頭小利就欺負我老婆子，救命啊！」
我聲音洪亮，房子隔音效果又一般，我隻嚎了一嗓子就引來大片村民，連正在溫書的萬裡也聞聲跑來。
兩人一驚，把手抽回的瞬間，我順勢摔倒。
「當初你們分家說好了不管萬裡過得好還是過得不好，都和你們沒關系，現在又想把田地記在萬裡名下做什麼？」
「誰不知道家有秀才的，每年的稅收會減免一成，你們以為我不知道還想哄我，這是不孝。」
「你們一個是萬裡的親兄長，一個是萬裡的親大嫂，卻都瞞著他不敢讓他知道，這是不義。」
「你們兩個不孝不義，還有什麼話好說！」
我的話說得極重，話音一落，一片寂靜。
謝程鵬早就紅了臉低垂著頭，宛如鹌鹑，而李秀桃潑辣慣了，聞言還想以「都是一家人」為由當面逼迫萬裡應下。
可村民一個個面露不齒，不等萬裡回應，和李秀桃不對付的婦人狠狠啐了她一口，罵得她啞口無言抬不起頭。
兩人在村裡聲名掃地，一連多日都夾起尾巴做人。
可兩人都不是安分的，日子一久便又故態復萌。
6
萬裡天資聰穎，被給予厚望，可自從他十五歲考中秀才後，連續三年悄無聲息，再無中舉的消息。
村民戲稱：「謝萬裡資質有限，一輩子或許就是個秀才。」
「謝萬裡泯然眾人。」
見到我時，他們也總會調侃：「老嫂子，都三年了還不放棄，別顧著考功名把萬裡的婚姻大事耽誤了。」
謝程鵬見狀隱隱高興，夫妻兩人更是在背後嚼舌根，說得不亦樂乎。
恰逢村裡私塾的老秀才身體不大好，孩童啟蒙一事也就被落下，李秀桃便收了村民束脩讓謝程鵬領著村裡的孩童來我家。
「娘，你趕緊讓萬裡回來，這些孩子都是今年要啟蒙的。」
「萬裡三年了都沒考上，比起繼續浪費時間還不如找個活幹，攢攢銀子好娶媳婦。」
三年來，謝程鵬早已忘記當初自己是如何狼狽，此時還擺出一副為萬裡好的樣子也是沒臉沒皮。
「萬裡還年輕，在村裡安安分分教書，不僅能賺錢還能造福鄉裡，也算是一舉兩得。」
謝程鵬邊說邊點頭，似乎對自己這樣的安排極為滿意，可他絲毫不提李秀桃收的束脩。
我略一挑眉，假裝疑惑問他：「老大你這主意是不錯，可是也不能讓萬裡白教這些孩子吧，雖然大家都是鄰裡免費教他們也沒什麼，可萬裡還得參加科舉，這既沒時間又沒銀子掙的活，他圖啥？」
謝程鵬表情一僵，雙眼又開始飄忽，這是他一貫的小動作，我再了解不過了。
「娘，話不是這麼說的，這是萬裡第一次教書，先讓萬裡試試手，總不能啥效果都沒有還白要人家的束脩是吧，如果萬裡教好了下半年肯定就有了。」
「我這也是為了萬裡好啊娘，他和鄰裡關系好了，之後有啥事情也能有個照應是不？」
這話說得好笑，就算是心地善良教了半輩子的老秀才也沒有不收束脩的道理，束脩是一定要的，隻是或多或少，我還沒說這束脩要收多少謝程鵬便堵住這個口，擺明了是想私吞這筆報酬。
我假意被他說服，將他哄走後，把孩童挨家挨戶送回，逢人問起便說：「萬裡實在不方便，一沒時間二沒收入，免費給孩子們啟蒙幾次倒也沒什麼，可也經不住這麼長時間啊。」
見我是真苦惱，村民傻傻摸不著頭腦：「免費？我們把束脩交給秀桃了呀，這啟蒙還是他們主動提議的，難不成……」
村民終於意識到，氣不打一處來，把謝程鵬夫妻堵在家裡，搶回束脩後，叉著腰把兩人罵得狗血淋頭，生雞蛋舍不得砸，地上的沙土卻不用擔心，一人抓了一大把就往兩人身上砸。
謝程鵬吃了一嘴的土，好不狼狽，李秀桃好不容易換上的新衣裳也被糟蹋，黑黃一片，怎麼洗也洗不淨，白白浪費銀子不說還得被人爭議，氣得她一連三天都沒出門，整日在家不是罵就是砸，日子過得雞飛狗跳。
聽著他們的動靜，我一頓能多吃幾口飯。
萬裡回來時還打趣，說我胖點好，能吃是福。
我笑罵他，抓起一旁的掃帚就追著他打，難得一片歡聲笑語。
他累得直喘氣，臉上的笑卻沒下來過。
「娘，我有一個好消息。」
7
屋外敲鑼打鼓的聲音響起時，我仿佛身處幻境。
上一世萬裡中舉我喜極而泣，哭得泣不成聲，本以為有過一次經歷，這次內心肯定平靜，可當看見萬裡驕傲自豪的模樣，看到屋外村民羨慕驚喜的雙眼，看見報喜的人尊敬討好的樣子時，心底仍舊湧上來一股熱氣，我沒忍住，當著眾人的面直接紅了眼。
背過身擦了擦眼尾，暗戳戳嘲笑自己不爭氣，才又正過身子感謝他們。
萬裡積累三年，雖比前世中舉的時間晚，可成績卻好不止一點半點。
我有信心，今生萬裡的成就有希望超過前世，一想到這我又滿是期待向往。
萬裡是鎮上乃至整個縣城年紀最小的舉人，雖說他不是解元，可以十八歲的年紀取得鄉試第二名的成績卻難能可貴，報喜的人還沒走，鄉紳富豪甚至知府紛紛送來賀禮，連三年前想讓我兒萬裡入贅的劉員外也備了厚禮，客客氣氣地問好。
流水席擺了一天，所有村民熱熱鬧鬧聚在一塊吃吃喝喝，沾沾喜氣。
謝程鵬和李秀桃自然也不例外，兩人面色紅潤，想來是喝了不少酒，一個被人稱謝大爺，一個被人叫謝大夫人，把兩人高興得合不攏嘴。
「哈哈哈各位客氣了，看到萬裡這麼有出息，我這個做大哥的高興還來不及，也不枉我平日裡照顧他督促他學習。」
「是啊各位老爺，要不是我夫君幫襯，扛起這個家好讓萬裡心無旁騖地念書，萬裡也不至於這麼順遂，這麼爭氣。」
夫妻兩人一唱一和，也不知是酒後胡言還是真把莫須有的功勞往自己身上攔。
因他夫妻二人硬湊到富豪鄉紳那一桌，盡是不了解實情的人，看在二人的身份上，自然是兩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頭一次被人這麼捧著，謝程鵬也是硬氣，拍桌朗聲：「萬裡日後出息了肯定不會忘了我。」
他的動靜鬧得大，我聽到了也看到了，不過懶得多生事端，笑笑就過去了。
村民見我沒做回應，對謝程鵬夫妻兩更是不屑。
他們以為憑借割舍不掉的血脈，我和萬裡不會真的不管他們，盡管這些年他們頻頻作妖，可在萬裡中舉後，又開始大獻殷勤。
這一幕像極了三年前萬裡考上秀才時的場景，可不管是那之後的行徑還是上一世置我於死地的折磨都無法解開我的心結。
我對謝程鵬的母愛早在前世他親手將我掐死後消散。
如今他於我而言，不過是一個流著我血脈的仇人。
一個仇人又有什麼臉面享受萬裡帶來的富貴權勢。
8
萬裡一鼓作氣，於一年後的會試榜上有名，又在殿試表現突出，成為聖上欽點的探花，一時風光無限，人人贊揚。
萬裡回來時，我已經先一步知道消息。
來不及寒暄，萬裡便又帶來新的消息。
「娘，我來接你去京城，我們以後就在京城安家了。」
我自然是答應的，上一世萬裡不過二甲的成績，算不上出彩，因而授的官也不在京城，他擔憂路途遙遠我身體受不住，便將我留在謝家莊。
我等他有朝一日回來看我，卻不想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就被磋磨至死。
離體的魂魄跟著謝程鵬和李秀桃飄到了萬裡身邊，多年不見他更顯威嚴了，小小的少年郎已然成了百姓信任的父母官，我為他自豪，於萬裡一事上卻也有諸多遺憾，他不知曉我亡故的真相，得知我去世的消息時，他哭得潰不成軍，又出於對兄嫂日夜照顧母親的愧疚，他對謝程鵬夫妻好得不能再好。
府裡的人尊稱謝程鵬大老爺，稱李秀桃大夫人，兩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榮華富貴奴僕成群，後半生真真正正的養尊處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