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垂眼看我，語氣擔憂。
「同桌？」
「叮——」
微信上突然來了消息，打斷了所有回憶。
拿起手機點開一看，是蘇曉雪發來的。
蘇曉雪：【下周高中同學聚會，你來嗎？】
9
七月，盛夏蟬鳴。
昨晚睡不著，半夜爬起來趕了個稿子，天亮時才入睡，下午睡醒時腦子還是蒙的。
起床洗漱，換好衣服，出門時正好碰到媽媽下班買完菜回來。
「晚上不在家吃了？」
「嗯。」我一邊換鞋，一邊垂眼回答道，「晚上高中同學聚會，在外面吃。」
身後猛地傳來菜籃子落地的聲音，有兩顆番茄順著滾落到我腳邊。
女人默不作聲地低頭走過來撿起，再站起身時，嘴裡好似不經意地說道：「說起來，你高考完那年暑假，有同學給你寄了一封信過來。
「當時你不在家，我順手就放在你的舊課本裡了，後來事兒太多，我也就忘了告訴你……」
「我看到了。」我打斷她的話，抬眼看她，「前幾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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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女人臉色微變，似乎是有些尷尬，於是隻好掩飾地笑了笑。
「我當時隻匆匆瞟了一眼，好像是那個姓周的同學寄過來的，叫周什麼來著……」
「周樾禮。」我突然抬高了聲音。
望著神色訕訕的女人，我突然就不想再陪她演這出母慈子孝的戲碼了。
我真的累了。
「他叫周樾禮，媽媽。」我看著她，語氣冷淡，「不是那個周什麼，也不是什麼姓周的同學。」
「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嗎？」
為什麼要在高考結束後將情書放進我的舊課本裡，明明客廳的茶幾，我房間的書桌，隨處都有地方可以放。
退一萬步來說，當時已經高考完了，誰又會去翻舊課本呢？
她就是故意的。
因為她不想讓我看到那封情書，也不希望我和周樾禮再有來往。
可是，周樾禮又做錯了什麼呢？
當年在教學樓的走廊上，在我一生中最難堪的時候，是周樾禮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替我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而原本在辦公室裡的爭執著的一行人在這時也終於注意到了站在門外的我，班主任老張眼尖，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我身側的周樾禮。
「幹什麼呢？這都打預備鈴了，還不快回教室去準備上課！」
他沒有喊周樾禮的名字，可媽媽依舊通過辦公室內其他老師的神情，猜出來了站在我身邊的人就是周樾禮。
「你就是那個勾引我女兒的周樾禮？」她像個憤怒的母獅子，衝過來便揚起了手掌。
「啪——」那一巴掌最終沒落到周樾禮臉上，而是落到了我臉上。
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擋在了周樾禮的面前，硬生生地接下了這力道十足的巴掌。
「許意！」周樾禮少見地喊了我的名字，眼神緊張又震驚。
其餘幾個老師見狀，立馬衝上前來攔住了神色瘋狂的媽媽。
被打的那半邊臉立馬腫了起來，火辣辣地疼。
可比身體上的疼痛更直觀的，是我的內心。
最不想被人看到的一幕，被暗戀的人看到了。
甚至因為我的緣故，還害得他差點被打……
「你瘋了嗎！」反應過來的周樾禮俯下身擔憂地看我，語速飛快，「我一個大男生皮糙肉厚的被打兩下又不妨事，你替我擋什麼啊？臉是不是很疼？」
「不疼。」我搖了搖頭，「我已經習慣了。」
隨後轉頭，看著發了瘋一般怒罵我的媽媽。
「小賤人，我這麼做都是為你好，你竟然還護著他！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一樣，都是白眼狼！
「你是不是早就和他在一起了？你們是不是已經上過床了？你就是為了他才想考外地的大學離開媽媽，是不是？」
大概是沒見過哪個母親會這麼罵自己的女兒，周圍老師明顯臉色難堪，班主任老張也看不下去了：「許意媽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孩子呢……」
可媽媽卻很不服氣：「我自己的女兒，我想怎麼教育就怎麼教育！你們管不著！
「要不是我從小一直激勵她，她根本考不上這麼好的高中，連她爸爸都不要她這個親生女兒，隻有我這個當母親的才是一心一意地為她好！」
是啊，隻因為我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女兒。
所以，我的所有事情她都要插手，我做什麼都要在她的掌控之下，哪怕我已經快成年了，也依舊不能遠離她的視線。
可我也是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沒有人會喜歡挨打，也沒有人想要自己的身上都是傷疤。
我是你的女兒，我便有罪嗎？
我張了張嘴，卻無法將這句話說出口。
都已經到了這種情況下了，我的第一反應卻依舊是——不可以這麼說，媽媽會難過。
我想，她確實把我教育得很好。
好到我就像是她養的一條狗，她可以對我任打任罵，可我卻永遠都效忠於她。
「不對吧，阿姨。」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強壓著怒氣的聲音。
我下意識抬眼，看著我身旁的周樾禮。
「她是你的女兒，你就可以不把她當人看嗎？」
10
辦公室內，因為周樾禮的話安靜了兩秒。
班主任老張瘋狂地朝著周樾禮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激怒面前的瘋女人。
畢竟到了這一步，所有人都看出來了，我的生母精神不太正常。
可周樾禮卻仿佛沒看到，又或者說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隻想替我討回公道。
「阿姨，因為你是許意同學的媽媽，所以我才喊你一聲阿姨，我尊重她，也尊重你。
「我和許意同學當了三年的同桌，這三年裡她的所有努力我都看在眼裡，因為初中學校教育資源落後，所以她上高中後付出了比其他人多百倍的努力，這才有了上次月考年級前三的成績，和衝擊京大的底氣。
「我可以毫不誇張地告訴你，你的女兒很優秀，甚至比這學校裡大部分家境優越的同學都還要優秀，她能擁有今天這樣的成績，全部都是來源於她自身的努力。
「而你，身為她的母親，不但不為她的進步而感到高興，反而質疑她，汙蔑她，甚至是擔心她太過優秀而脫離你的掌控。
「恕我直言，你似乎不配做一個母親，也不配擁有許意同學這麼優秀的孩子。
「在我眼裡，許意同學人品貴重，絕沒有你口中說的那麼不堪。」
一番話說得其他人啞口無言，說得媽媽羞愧惱怒。
「我怎麼對我女兒關你屁事！
「你不要和我扯這些，我不想聽，你隻要告訴我，你是不是和我女兒早戀了？
「你們倆之間要是真的清清白白，你憑什麼這麼替她說話？」
又來了，這種無力感。
我扯了扯周樾禮的衣擺，想告訴他要不就算了，不用再替我說話了，不值得的，她是不會聽的。
「如果是這一點，請阿姨不用擔心。」周樾禮突然一笑。
「許意同學想上京大，是因為她的成績可以上京大，與我這個同桌無關。
「而我大學會出國讀書，所以，我和許意同學是不可能會早戀的。」
一句話宛如摁下的休止符，之後便是無盡沉默。
我下意識地看向班主任老張，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毫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了這件事。
隻有我，茫然無措。
周樾禮他……要出國了？
為什麼我從未聽說？
所以，是沒有必要告訴我嗎？
也是，也是……
垂下眼，我自暴自棄地想到。
我算什麼呢？
不過是同桌罷了。
過了很久，第一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
而媽媽也終於在班主任和其他老師的證實下，勉強相信了周樾禮的說辭。
「快回去上課吧。」班主任老張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嘆了口氣。
「離高考隻有兩個月了，剩下的日子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吧。
「你是個好孩子，老師相信你可以的。」
回教室的路上，我和周樾禮一前一後，沒有說話。
直到快到教室門口時，上課鈴聲響起，前方的周樾禮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同桌。」他轉過身，垂下眼看我。
「為什麼不說話？」是疑問句。
「是生氣了嗎。」是肯定句。
我突然就泄了氣。
罷了，罷了……
我和他置什麼氣呢？
於是我故作輕松地問道：「你要出國了？」
「家裡安排的，我還沒同意。」周樾禮下意識地解釋道，「本來想第一個告訴你的，但是剛剛被形勢所逼，我怕你媽媽不信你，所以就這麼說了……」
頓了頓，他輕聲問我。
「所以，同桌，你希望我出國嗎？」
我沒有說話，垂下眼，久久沉默。
直到教室內已經傳來了上課聲，我與周樾禮依然就這麼站在樓梯拐角。
他沒有催我，隻是安靜地注視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
可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些什麼。
說我不想你去？
可我有什麼資格阻止他奔向更好的前程呢？
說我想讓你去？
可是，又舍不得……
像是察覺到了我的想法，周樾禮突然開口：
「你要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這一刻，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真的。」
那一秒，我任何時候都要確信，隻要我開口挽留，周樾禮就絕對會聽我的。
若我也像他喜歡我那樣，喜歡著他，那麼我絕對會開口挽留。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把抉擇權放在了我的手裡。
我與他之間是否會有後續，取決於我。
樓道裡很安靜。
一陣微風穿堂而過，帶來一絲微涼。
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那就出國吧，同桌。」
我抬眼，看著周樾禮一瞬間變了的臉色，努力揚起一抹微笑。
「祝你，前程似錦啊。」
至於我，哪兒還敢奢望其他啊。
11
同學聚會的地點在市中心的星級酒店。
我到的時候，包廂內人已經到得差不多了。
看到我來，蘇曉雪高興地站起來揮了揮手。
「快來，給你和周樾禮留了位置！」
猛地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我眼皮一跳。
反應過來後，我笑了笑，朝蘇曉雪旁邊的空位走了過去。
蘇曉雪還在抱怨：「慢死了，就你倆來得最晚，周樾禮他人呢？」
「我們不是一起來的。」我看著她，輕聲說道。
當年畢業後，班裡的同學各奔東西，六年下來，早已斷了聯系。
「啊？」蘇曉雪有些驚訝，但也沒多想，「也是，聽說他回國後就進了他家公司，現在已經是總經理了，估計是挺忙的。」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周樾禮的消息竟然是從老同學的口中。
我突然就有些想笑，於是點了點頭。
「那他確實是挺厲害的。」
沒有辜負我當年的那句「前程似錦」。
「怎麼，你不知道？」蘇曉雪十分驚訝，不自覺地放大了聲音，「周樾禮連這種事都沒和你說嗎？」
話音剛落，包廂內所有人突然朝門口望去。
我也跟著回頭。
然後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正推門而入。
是周樾禮。
似乎是聽到了蘇曉雪那句話，他在進門後的第一眼就朝我們這邊望過來。
見我身邊還有最後一個空位，他一邊朝著這邊走來，一邊輕笑。
「隔著門就聽到你在說我壞話，蘇曉雪，你還真是老樣子……」
直到他在僅離我不到一米的位置站定，拉開了我身旁的椅子。
我突然就有些後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