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家人就是要齊齊整整。」
我媽又拉黑了我。
對,是又。
因為她每次說不過我,就會拉黑我。
等到想到了更好的詞來罵我,會把我從黑名單拉出來。
至於我為什麼不直接刪掉她或是拉黑她,來一勞永逸?
因為我也需要發泄。
每一次我懟完我媽,看著她戰敗而去,我總覺得,我失去的自我仿佛正在慢慢被找回來。
我需要這樣的精神勝利來麻醉自己。
這樣頭腦才不會日益充斥著那些痛苦的往事。
意識清醒的第一步很痛苦。
更痛苦的卻是,很多被美化後的往事,會重新被憶起,濾鏡褪去後的真面目,醜陋不堪,如尖銳的麻刺,扎進心髒。
疼啊,好疼。
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比如我會想起,高中那一年,我媽不小心出了一點事故,胳膊脫臼不能洗衣服。
她說洗衣機不幹淨,非要讓學業壓力很大的我手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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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洗了整整一上午,把晾衣架都擺得滿滿的,充滿成就感。
我去找她,滿心以為會得到我媽的誇獎。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破口大罵。
因為爸爸和弟弟的內褲,我沒有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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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是因為我懶,我計較。
說如果她手是好的,她根本不會麻煩我。
說我連這麼一點小小的事都靠不住,以後還能依賴我什麼?
我和她大吵一架,我堅持認為,我不適合去洗異性的內褲,而且爸爸和弟弟完全可以自己洗完澡的時候順手搓出來。
但是媽媽聽不進去。
她如同懲罰我一般,將自己受了傷的手伸進水裡,一邊忍著疼痛搓洗,一邊冷漠諷刺我。
「早知道你這麼計較,我就不麻煩你,我自己洗。」
「我用不上你呀,你身尊體貴,我哪配使喚你?」
「我就是活該,我命賤,受傷了也得給你們老喬家當老媽子。」
她一套組合拳打得尚未形成三觀的我,毫無抵擋之力,隻能不停地哭著求她松手。
「我洗,我洗,媽你別生氣了,我洗好嗎?」
我跪在地上懇求她。
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想讓她不要再自我傷害了,根本無力區分是非對錯。
就這樣,她用我的愛,一點點拔掉了我所有的尖刺,把我馴化成她想要的模樣。
馴化得太深,以至於即使我現在意識清醒了,卻無法根除痛苦。
午夜夢回,我無數次質問老天爺,如果父母愛子女不是一種天性,為什麼要將子女愛父母設置成一種天性呢。
多麼不公。
我恨她,怨她,懟她,對抗她。
用的卻是我最鮮嫩的血肉。
磨平的卻是那一直在消磨卻還未消失幹淨的愛。
她用盡心力去扮演愛我。
我卻要用盡克制才能努力不愛她。
何其不公。
我發瘋的結果是,我媽終於消停了。
她不再試圖用外力壓迫我臣服。
那些好事的親朋好友,終於在我的生活裡消失幹淨。
可是她深深地恨我。
她總是將一些兒女不孝的視頻發給我。
我便回饋一些父母無德。
我的精神狀態越來越美麗。
有時候我會主動給她發,如早安午安晚安一般自然。
我甚至會主動問詢:「今天的怎麼還不發呢?是素材不夠了嗎?」
我媽打不過,我爸來加入。
我爸發的微信就簡潔多了,大多是他的收入截圖。
【如南,見字如晤,你對父母誤解頗多,希望你能解開心結。】
【我們收入尚可,絕不會苛待你。】
【隻要你改過,父母會像從前一樣愛你。】
【你始終是沒長大的孩子,做父母的,原諒你,希望你早日回家。】
我忍不住笑了。
回他:【V 我 10 萬,看看實力。】
得到的是他失望至極的表情包,和那句經典話術:【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笑到打跌。
隻是笑著笑著,忽然就哭了。
我怎麼不早一點這麼做啊。
我明明可以早一點,救自己於水火。
卻一而再再而三,讓自己在地獄裡沉淪。
我是殺死自我的幫兇。
我沒想到我那個傻白甜弟弟,竟然真的拿他的四十萬來找我了。
他一本正經的認真神色甚至讓我有些羨慕。
「姐,我這些都給你,你別和爸媽置氣了,他們年紀都大了。」
「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好不好?我私下都分給你,你明面上就當讓讓他們,讓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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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家人,真要打得四分五裂,讓外人看笑話嗎?」
這種單純和良善,要多有愛的蜜罐,才能滋養出來。
反正我是想象不出來了。
其實我可以假裝答應他。
收下他的錢。
然後不用我親自出手,我爸媽就會因為他的單純氣得睡不著覺。
弟媳可能和他打得不可開交。
這樣他們和我的敵我矛盾就演化成他們內部的矛盾,我在旁邊隔岸觀火,一定很有趣。
可是我卻不想這麼做。
不是因為我良善。
而是。
「我不想再見不得人了。」
「我應該得到的公平待遇卻要通過見不得人的方式得到,我不想這樣了。」
「沒關系,不想給,可以不給。我不需要去背負罵名才能得到,錢,我自己能賺,愛,我自己也可以給。」
「我們的關系就走在陽光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爸媽養老你付大頭。」
「爸媽的養老我當然會付大頭。」我弟弟急切地解釋,「但是姐姐,我不想和你走散,我們不能好好的嗎?」
「不能。」我用盡所有溫柔回答他,「好好的,是對不起我自己。」
「以後,我再也不想做傷害自己的幫兇了,一個人如果連自愛都不會,又怎麼配得到別人的愛呢?」
弟弟不肯放棄。
他回去苦求我媽。
我媽什麼都聽不進去,卻隻聽到了那句,他拿著四十萬來找我,被我擋在了門外。
她一心認定,這是我的手段。
我的拒絕是欲拒還迎,是不滿足於 40 萬,是後面有更深重的算計。
她和弟媳一合計,將弟弟手裡的錢全部騙了出去,付了一棟學區房的首付。
然後她洋洋得意地打電話給我炫耀,嘲笑我的陰謀抵不過正義。
那通電話讓簡雨豐聽到了。
其實一直以來,我和原生家庭的過招都有意瞞著簡雨豐。
說不上為什麼,可能有點逃避的性質,不願意讓我醜陋的家庭狀態攤在他眼底,雖然我也知道逃避不了多久。
但就是不想提起。
他的家庭很幸福。
父母也給了小家庭足夠的扶持,公婆更是開明良善的人,這就造成了我在他面前有些無法克制的自卑。
本來,我以為有那張銀行卡,我多少能拉回一點不平衡。
可是。
連那張卡,都完全落了空。
所以當他聽到那通電話時,我頗為緊張地看著他。
生怕他罵我無能,或是怪我不要弟弟那 40 萬。
但是他的反應很平淡,什麼都沒說就回屋了。
直到晚上我主動提起,他才回眸看我:「其實看你這些天的狀態,我也大約有數了。」
「怎麼可能?」我遮掩不住內心的震驚。
我明明掩飾得很好,他在家的時候,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浪潮。
他的眸光溫柔又安靜。
「還記得我們是怎麼認識的嗎?」
我當然記得。
我被一個飛車賊搶了包,是他路見不平幫我奪下的。
「那時候我覺得你一個女孩子,怎麼這麼厲害,遇到壞人還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我被你當時冷靜從容的樣子徹底吸引住了。」
「直到後來我足夠了解你了才知道,原來你不是真的淡定,而是心裡越慌,情緒起伏越嚴重的時候,面上才越冷靜淡定,就像堅硬的殼,牢牢地把柔弱的血肉擋在了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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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種自我保護,是你機體的本能防御。」
我倉皇落了淚。
手指下意識揩去,忍不住逃避地笑:「你說得好懸,聽得人毛骨悚然。哪有那麼誇張。」
「對不起,上次你和你弟弟的談話,我在門口聽到了。」
「怕你介意,所以我沒進來,你說的一句話我很喜歡。」
「錢,我們可以一起賺,愛,我們也可以自己給!所以,喬小姐,歡迎我的加入嗎?」
他含笑伸出了一隻手。
我哭著笑,笑著哭,擊上他的手掌:「當然,簡先生!看你表現,對我不好,隨時會驅逐出境哦!請小心!」
他垂眸,避開了我的視線。
但我還是及時看到了他眼底的淚光和清楚可見的心疼。
自那之後,我和父母幾乎就斷絕了往來。
即使是三大節,我也不登門。
爸媽對我深負怨恨,但是也懶得管我,聽說他們對外賭氣說我死了。
要不就是說我這樣的性格,夫家忍受不了多久的,肯定過不了幾天就會被休回來。
等著看我笑話的姿態,不要太明顯。
但是造化弄人。
我的笑話還沒到,他們不積口德的報應卻先來了。
爸爸的公司破產了。
一下子負債千萬,填都填不上。
他們有錢的時候, 給了弟弟不少,為怕弟弟貼補我,都買了商鋪和房產。
現在負了債,便希望弟弟賣幾套房子給他們抵債。
但是弟媳不同意。
說來諷刺, 那段時間,重感情的弟弟不願意要父母給的資助, 我爸媽卻硬要給, 所以都寫的是弟媳的名字。
現在弟媳不願還回去。
他們自然毫無辦法。
聽說, 家裡時常鬧得不可開交。
天天吵架打仗。
弟媳把弟弟的臉都撓花了。
弟弟叫囂著不還給爸媽,就離婚。
爸媽左等右等,滿心以為自己的兒子會替自己做主。
沒想到, 折騰了幾個月, 弟弟卻莫名和弟媳和好了,還有了二胎。
爸爸當場氣得進了醫院。
媽媽開始逢人就哭訴弟弟被弟媳騙了, 說她的好大兒就是耳根子軟, 扛不住女人吹耳邊風, 求大家伙幫忙想辦法。
哪有什麼辦法呢,唯有忍著受著。
遭著熬著。
聽說這件事時,簡雨豐正開車送我去做產檢。
他鉤住我的手指,八卦地問我:「你說你弟弟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真的如此軟弱,既管不了媽媽,也管不了媳婦,隻能捂著耳朵過日子, 還是……」
他停頓下來。
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很誠實地回答:「不知道。」
「小時候的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也許他還是沒有變, 也許已經變了。誰知道呢?」
「就算變了, 也正常,既得利益者,被父母燻陶那麼久,變得精致自私也很正常吧。」
「有沒有可能,他本來就是那樣的人呢?隻是在以前的環境裡,有人幫他搶幫他爭,他不需要暴露本性就可以得到一切。」他說著忍不住自己都笑出來,「我這個想法有點陰暗。」
「如果真是這樣,可能他把自己都騙過去了吧。」我搖頭笑著, 「不過我還是願意相信他是一個好人。」
所以我百般期待。
「(歲」「那現在呢?」
他垂眸看我。
「現在, 我不想研究了。和我無關,我能維持的最大風度,就是和他保持距離,不怨恨他。但是做不到共情他, 或者設身處地地理解他,同情他。他擁有的已經夠多了,不差我一個。」
簡雨豐輕輕「嗯」了一聲。
打開了音響。
柔美的歌曲回蕩在車內。
我知道,我的路還長著呢。
無關的人和事, 不該縈繞於懷,就應及時放手!
歲月靜好,春光爛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