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的長發，淋湿後垂在腰間，形如修羅厲鬼。
「嫋嫋，誰讓你過來？」
他出聲質問，嗓音竟是慌亂的，帶著一絲顫抖。
「你該待在莊子裡，過些日子，我就去接你。嫋嫋你何時這般不聽話，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似乎很生氣，語氣沉沉，藏著戾氣。
可我隻是望著他，很淡很淺地笑了起來。
「阿兄放心。
「我不是來找你的，我隻是給爹娘上炷香，不會打擾你和嫂子。」
慕翡這張清冷的臉，似乎出現了裂痕。
他隻忙著成婚。
根本忘了我爹娘忌日。
他用力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生疼。
「嫋嫋你現在要去哪？」
可他觸及我斷了的手腕間，沁出的血跡，慌忙又松開了手。
慕翡臉色極為難看。
強硬地把我裹入他的懷中，不讓我受傷的手腕繼續林雨，語氣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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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嫋，你想右手廢了就繼續淋雨！」
「原來兄長知道……」
他什麼都知道。
卻還是取舍之後，把我丟下。
雨水滴入眼中，又滾燙地流了出來。
慕翡臉色緊繃得可怕。
他一言不發，緊緊咬著牙關。
把我拖入涼亭中，才松開了懷抱，把我放開。
「嫋嫋，你何時才能長大？」他雙唇抿得鋒利，失了顏色。
「我和雲兮郡主，隻是逢場作戲，你看不出來嗎？」
他閉了閉眸，神色厭倦。
「隻有討好她，我才能坐穩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你想要的錦衣玉食，我才能給你！
「嫋嫋，爬到了最高處，很多事由不得我掌控了！」
他凜眉，不耐道：「我已經是個閹人了，你還在意什麼？」
我愣怔。
灼熱的液體滴落在手背，才回味過來。
他以為，我會在乎他是不是閹人！
八年，我若是嫌惡他的殘缺，早該離開……
我窒了一下呼吸，緩緩道：
「阿兄誤會了，我不在意。」
慕翡陪誰，我都不在意了。
「今夜是你新婚大喜，別讓雲兮郡主獨守空房。」
我摸了一下衣袖：「抱歉，我這個做妹妹的忘了給兄長準備新婚賀禮，以後再補上。」
慕翡唇線抿成駭人的弧度。
「嫋嫋，你非說這些話，刺在我的心上。」
他捏住我的脖頸，不給我反應的機會。
就要吻下來。
「一口一句的阿兄，嫋嫋當真想和我劃清關系？
「我不答應！」
他的身上還有雲兮郡主甜得膩人的燻香味。
我不受控制地看向他的指尖。
他和雲兮郡主洞房花燭了嗎？
用對我的那種方式，伺候她了？她也會哭著向慕翡求饒？
喉嚨間像是咽下了一塊堅硬的石子。
磨得血肉模糊。
「嫋嫋，我們不是兄妹！雲兮郡主也不是你的嫂子！再敢胡說，我就讓所有人看清楚，我們到底是何種關系！」
他瘋了！
慕翡觸碰到我的剎那。
我忍不住，把他重重推開，當著他的面，嘔吐起來，弄髒了他的吉服。
慕翡的臉色已經不能用可怕來形容，一雙眸子深如幽潭。
「你嫌咱家髒了？」
13
敬茶那日。
我作為慕翡唯一的「妹妹」，接受喬雲兮敬茶。
她指尖一顫，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澆了我一身。
我痛得不停抽氣。
喬雲兮故作驚惶地幫我擦拭衣襟，朱唇湊了過來，噙著三分笑意：
「我知道，你和掌印並非兄妹關系。
「但我和掌印已經成婚，何嫋你是爭不過我的！你信不信我隻要動一動手指，就能把你嫁給涼王當最下賤的妾室？」
我心口一緊。
她故意露出掌心中的玉珠鈴鐺。
「難怪何小姐舍不得離開自己的兄長。
「掌印大人雖為閹人，但伺候起人來一點也不差，花樣極多，害得我今日差點下不來床榻……
「一時手軟沒有端穩茶盞，妹妹不會怪我吧？」
我眼波一動，還沒來得及開口。
喬雲兮故意打翻了手中茶盞。
濺起的瓷片，劃傷了她的手腕。
聽到聲音。
慕翡趕到她的身邊。
從昨晚起，我和慕翡連最後的一點體面，也偽裝不下去了。
他看我的眼神刺骨冰冷。
慕翡從小太監手裡接過幹淨的帕子，溫柔細致地幫她擦拭傷口。
「嫋嫋陪在掌印身邊這麼多年，吃醋，不喜歡我這個嫂子，也是人之常情。」喬雲兮捂著傷口，寬容大度地像是幫我說話。
慕翡涼薄，沒有溫度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是嗎，嫋嫋？」
「看來你是被本座寵壞了。」他帶上薄怒。
「嫋嫋，向你的嫂子賠禮道歉，求雲兮郡主原諒你。」
我沒有動。
胸前被她澆下的茶水，沒有了滾燙的溫度，涼冰冰地貼在肌膚上。
連心口的溫度，也被凍住了。
「翅膀硬了，連兄長的話也不聽了？」慕翡周身暴怒的氣息，壓迫逼人。
我不在乎地輕笑。
戶部的人已經通知我。
最遲還有兩日，我的女戶便能辦下來。
我有了自己的戶籍，便能獨立門戶，不必受制於誰。
一生不得嫁人，對我而言，反而是一件幸事！
慕翡垂眸，嗤笑。
「嫋嫋沒能被教訓好，是我作為兄長的錯！」
他冷冰冰命令：
「來人，將她帶去詔獄！」
我猛然抬頭，不敢相信。
東廠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詔獄，滿朝文武無人不怕那個人間煉獄的地方。
有一百多道刑罰，不死也會活剝下一層皮！
喬雲兮也沒想到，慕翡會如此生氣。
她軟綿綿開口：「掌印，不然算了吧，她到底是你妹妹。」
「詔獄那種地方，會把她嚇壞。」
慕翡漫不經心，轉著手指間的玉戒指。
「她骨頭這麼硬，一心想著反抗遠離我這個兄長，會嚇壞嗎？」
14
詔獄中。
慘叫聲此起彼伏。
陰冷的風吹過，懸在空中血跡斑斑的镣銬在搖晃。
我掐了掐掌心。
一隻堅硬的臂膀從背後，牢牢扣住我的腰。
熟悉冰冷的氣息貼了上來。
「嫋嫋想上去試試嗎？」
「你想殺了我？」
入宮之後的慕翡沒了曾經的幽蘭雅致，漸漸變得乖戾，難以揣測。
他低沉地笑：「我怎麼舍得呢？」
「嫋嫋是我的珍寶！」
薄唇順著我的脖頸，滑下。
我渾身都在發抖。
「隻要你乖乖留在我身邊，不動歪心思，我還會一樣寵你。」
留在他的身邊嗎？
不會了！
我會有自己的家，永永遠遠跟他劃清界限。
立女戶的事，不能讓慕翡察覺！
看我抖得厲害。
慕翡漆黑的眼底，疼惜一閃而過。
把我攏入他的懷裡。
「嫋嫋，你怎麼才能相信我，我對郡主隻是利用，唯一的真心，全都給了你。」
我笑了一下。
把眼底的霧氣逼了回去。
「不要嫌棄咱家髒……」他語氣輕顫，帶著一絲乞求。
想到敬茶時。
喬雲兮對我說的那些話，惡心的感覺又直衝喉嚨。
「明日是嫋嫋的生辰，想要什麼禮物？」
慕翡對我的要求，有求必應。
上一次生辰。
他為我放了一夜的玉樹銀花。
還讓鐵匠，為我獻上罕見的打鐵花表演。
全皇城的人都知道，九千歲對他掌心明珠般的「妹妹」有多嬌寵！
二十五歲的生辰。
我唯一想要的禮物，卻是離開他！
「明日天大的事，我也會推掉，隻陪著嫋嫋。」
15
我等了一日，也沒有等到慕翡來為我慶生。
天色暗了。
慕翡身邊的小太監急匆匆而來，賠著笑：
「朝中突然有了急事，千歲爺晚點會過來。
「這是千歲爺給您準備的生辰賀禮。」
盒子裡放著，雕工精湛，價值連城的玉兔。
我隻看了一眼。
我屬兔，慕翡入宮的第一年，也送了我一隻小兔子，是他親手做的木雕。
一點也不值錢。
但我小心翼翼保存了很久。
兔子還是一樣的。
人卻變了。
再也找不回來。
走出千歲府，我迎面撞上慕翡的輦乘。
雲兮郡主，柔若無骨賴在他的懷裡。
「多謝掌印，抽出時間，陪我入宮赴宴賞花。」
慕翡眼底溫和地望著她，嗓音也是少見的柔和。
「你我已經成親，不必說謝。
「不陪你，皇上還以為本座冷落了你。」
雲兮郡主嬌聲問：「那……嫋嫋怎麼辦？」
「我聽說今日是她壽辰，嫋嫋年紀不小了，二十五歲是老姑子了，再拖幾年，年華都不在了。掌印作為兄長，也該早點送自己的義妹出嫁！」
我恍惚了一下。
最好的八年時光，都浪費在了慕翡身上。
還好。
我不陪他了！
「我提過的兄長涼王，對嫋嫋極為滿意，隻要把嫋嫋送過去，他就能立馬成親，封嫋嫋為側妃。」喬雲兮又繼續開口。
坐在輦乘上的慕翡，慢悠悠「嗯」了一聲，沒有反駁。
喉嚨哽咽了一下。
酸苦的滋味往上湧。
我硬忍著咽下。
明天，隻要到了明天。
戶部把女戶的戶籍送到我手裡。
我就可以離開慕翡。
誰也不能逼我嫁人！
我和慕翡的輦乘擦肩而過。
這一次的生辰，我沒有等他。
16
走回莊子的路上，我遇上了涼王的馬車。
好似有人故意通知他，讓他等在這裡。
涼王肥胖的臉上，一雙綠豆眼露出陰鸷邪肆的光。
「何嫋？九千歲身邊的老姑娘？
「要不是兮兒求我收了你，給她掃清阻礙，本王還瞧不上你呢！
「還不爬過來伺候本王！」
我壓下心中的慌張。
聲音發冷：「你也清楚我是九千歲的義妹，惹惱九千歲，你可知會是什麼下場！」
「我不嫁你！」
涼王大笑，臉上的橫肉也在發顫。
「誰要你娶你？
「兮兒讓我收了你當個賤妾！
「你以為本王會怕一個閹人奴才？他不過是父皇身邊的一條咬人瘋狗！遲早會被千刀萬剐，不得好死！」
我捏緊手中的簪子，用作防身。
如果殺不了涼王。
也絕不會讓他得逞！
「賤人，這裡偏僻，別想有人能救你！聽說你是那閹人養著的宦妾，養了八年，我還嫌髒呢！」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刀，扎在心上。
我陪慕翡，生死與共的八年，在他們嘴裡，這般不堪下賤。
動了動發軟的手腳。
我豁出命地往樹林裡面跑。
這一次，我沒有叫慕翡的名字。
也沒奢望，陪在雲兮郡主身邊的人，會來救我。
沒有跑出多遠。
涼王帶來的護衛追了上來，他們揪住我，一路拖到了肥碩的涼王面前。
他惡心黏稠的目光，盯著我的衣襟。
「你伺候閹人那麼多年。
「閹人都沒根了，能讓你滿意嗎？
「乖一點躺在我馬車裡，我興許還能對你溫柔一點！」
我朝著他的臉，吐了一口唾沫。
「賤人，本王還比不上閹人？」
一耳光抽下。
耳根火辣辣地痛，似乎連聲音也聽不到了！
直到身前一涼，才發現衣襟被肥碩的手扯碎了。
我不記得慕翡，是何時趕來的。
隻隱約記得，他一腳踹在涼王身上，將我狠狠扯入他的懷裡。
委屈的淚，不爭氣地流下。
慕翡把我按在胸口，不讓我看他臉上的表情。
嗡鳴的耳朵，隻聽見嗜血陰沉的一句話。
「本座的人，你也敢碰！」
涼王的慘叫聲響了一會兒。
雲兮郡主匆匆趕來，淚光盈盈，拉著慕翡飛魚服的衣袖。
「掌印大人，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兄長好歹是父皇的兒子，出了事，掌印大人，要怎麼跟聖上交代？」
慕翡饒了涼王一命。
他一路抱著我，騎馬回到千歲府。
房間裡。
慕翡把我按在榻上，墨色的眼底跳躍著黑色怒焰，眼尾因惱恨，赤紅一片。
「嫋嫋長本事了！
「嫌棄咱家是閹人，連涼王那種畜生，也勾引！
「咱家娶妻後，不找你了，你便耐不住寂寞？」
胸口被撕碎地疼。
他一開口不是安慰，而是陰陽怪氣地指責。
我怔怔地望著他。
很想問他。
我的阿翡呢？一心一意對我，小心翼翼捧我在掌心的阿翡，被他弄到哪裡去了！
「哭什麼！」慕翡冷硬質問。
「嫋嫋你想嫁人，離開我！」
他俯下身，沒有憐惜：「你想都不要想！」
17
門忽然被敲響。
「掌印大人……」是雲兮郡主的聲音。
慕翡狠狠抿唇，還是打開了房門。
雲兮郡主替她的兄長涼王，向我賠禮道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