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氣變得極其安靜,在這個對視裡,我和他沒有一句話,卻都什麼都明白了。
良久,他啞聲問我:「素衣,所以你一直在……故意躲我?」
「王爺心知肚明,何必追問。」
「為什麼?」
沉默片刻,我平靜道:因為我不想再過那樣孤寂苦悶的日子,因為我想嫁一個,願意了解我,事事以我為先,真正愛我的,而不是……因為愧疚。」
「我,我對你並非隻有愧疚……」
「是嗎?那你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愛吃什麼水果嗎?你能保證你再也不會忘掉我,扔下我嗎?」
他啞然,他說不上來,他當然說不上來。
在過去的十年,有太多的東西排在我前面,而我一直在被犧牲,被遺忘,被理所當然地丟在一旁,他對此心知肚明。
良久,他壓低了眉頭:「素衣,從前是我做得不好,以後,我會慢慢了解你,我會把你放在第一位……」
我打斷了他:「你不會改的。」
我了解他,勝過了解我自己。
他抿了抿唇:「一月為限,我會向你證明,我做得好皇帝,自然也做得好丈夫。」
不等我回應,便轉身快步離開。
我追了兩步。
「就算那樣,我也不會嫁你的!我不嫁!你聽到了嗎?我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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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蕭景成來我家求娶我的事,不知怎麼就傳了出去。
百姓皆言,我是撞了大運,才能得譽王青睞。
唯有我自己,終日鬱鬱。
顧昭聽聞此事,當日便登門了。
「外面都在說,譽王登門求娶你了,此事當真?」
我眉頭微蹙,沒有抬頭,輕輕應了一聲:「嗯。」
他默了半晌,情緒很低:「恭喜。我知道你自那年被他救起,便對他……」他垂著眸子,說不下去了。
我想說,我並不想嫁。
可張了張嘴,卻還是把這話咽了下去。
我明白顧昭對我的心意,若說出來,便是給了他希望,他是臣,蕭景成是王,蕭景成一定要娶我,他又能做什麼呢?
不過白白失望罷了,說不準,還要遭蕭景成報復。
我攥著手中的帕子,緊抿著唇,終究隻有沉默。
顧昭亦久久未再言語。
天色晚了,他勉強笑了笑,與我道別。
「素衣,祝賀你。」
他轉身快步離去。
背影落寞至極。
顧昭再也沒有出現過,兩日後我才知道,他已請了一道旨,自願離京,前往玉門戍守。
上一世,他也是去的玉門。
我望向府外,不知怎麼,眼眶有些熱。
他終究,還是回到了自己的軌跡上啊。
14
蕭景成說一月為限,要讓我看到他的誠意。
第二天,他便差人送來了幾箱奇珍異寶。
他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那就把所有名貴的,全送過來,我再挑剔,也總有幾樣喜歡的。
京中皆傳,說譽王小心謹慎十幾年,為了一個小官之女失去了理智。
我卻知道,他哪會失去理智,隻是趁此機會,麻痺太子一黨罷了。
過了一天,他又包下廣福樓,邀我赴宴。
我不肯去,他便擠對我父親,嚇得他整夜睡不著覺,沒辦法,我隻能赴宴。
廣福樓內,除了幾名廚子,唯有我與他二人而已。
他料定我會來,氣定神闲地笑:「廣福樓來了幾位疆外廚子,菜式新鮮,你一定會喜歡的。」
我不回他,冷臉道:「你這是脅迫。」
他抱臂,挑眉笑:「那你還不是來了?」
不要臉。
我也隻能在心裡罵罵,他做了請的手勢,我隻能不情不願地坐下。
他夾了一枚蟹黃酥給我,輕聲:「別生氣,日後我會向嶽父賠罪的,嘗一口吧,嗯?」
他這樣溫溫柔柔的樣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心念一動,竟覺得他可憐,很快偏過臉,不說話了。
「又不理我,是在想顧昭?」
我連忙轉頭:「你別無端端扯上別人!」
他不屑,很快又得意地笑:「無妨,反正他就要離京了,算他識相,跟我爭,可不會有好下場。」
我看著他志在必得的模樣,嘆氣。
所以最終,命運還是要把我們推到一起嗎?
15
蕭景成每日都會送東西給我,不是奇珍異寶,就是珍馐美味。
鬧得轟轟烈烈,滿城皆知。
他說,他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值得。
他從未這樣用心待過誰,我也並非鐵石心腸之人,日子一天天過去,難免有些感動。
春分那日,城中四處掛燈,街上青年男女成雙成對。
蕭景成約我在鼓樓觀燈。
我到以後,等了一會兒他才姍姍來遲。
他手裡提著一盞小狗燈,急匆匆走過來,慶幸地嘆了口氣:「素衣!我還以為你不會等我呢。」
我聳聳肩:「沒事。」
習慣了。
他目有愧色,將小狗燈塞進我手裡:「今日是個例外,你信我,以後再也不會了。」
他的語氣又輕又真誠,叫人不忍心苛責,何況,我也沒有等太久。
「這燈不錯。」我拿過小狗燈,舉在眼前看了看。
蕭景成見我沒生氣,總算放下心,和我一起靠在欄杆邊,看大街上人來人往。
這時候,一對夫妻恰好經過,那男人手裡拿著煙花,不時做鬼臉,逗他的妻子笑。
我看得入迷。
蕭景成冷哼:「就他有煙花?」
他拍拍掌,很快,王府的侍衛們就搬來了好幾箱。
他抓了一把點燃,在我面前揮舞,歡快地叫著:「素衣你瞧,這煙花是紅色的!」
他笑著,目光單純炙熱,像極了一個普通公子,胸無大志,不爭不搶,一心隻想逗心愛的姑娘開心。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如果他永遠都是這樣,那該有多好。
16
我入迷地看著煙花,忍不住笑了笑,似乎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了。
我開始動搖,也許,蕭景成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
直到那支冷箭突然射過來。
四周突然大亂,百姓尖叫著胡亂逃跑,蕭景成躲避及時,才沒有受傷。
看到箭尾的標記那一刻,他眉頭一壓,掙扎片刻,咬牙:「素衣,你快躲好,別亂跑!」
然後便頭也不回地朝樓下衝去。
我望著那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愣了一會兒,忽然釋懷了。
17
沒人能想到,火會起得那麼快。
鼓樓下本就掛滿了燈,剛才一亂,幾盞燈籠破掉,便點燃了鼓樓。
我衝向樓梯口,卻被大火逼退。
濃煙逼得我無法呼吸,唯有捂著口鼻往上跑,四處尋找生路。
可鼓樓燃得極快,我幾乎沒處躲了,縮在一個角落,被嗆得無法呼吸。
我想,我大概是沒了。
阿姐,爹,娘,我好舍不得啊。
我趴在地上,漸漸失去求生的欲望。
「素衣!」
耳畔傳來顧昭的聲音,我睜開眼,一定是做夢吧?他該離開京城了,怎麼會來救我呢?
可那聲音卻越發清晰了。
「素衣!你在哪裡!」
是他,真的是他,我用盡力氣,嘶喊:「我在這裡!」
濃煙裡,顧昭披著一張打湿的被褥,朝我奔來。
「別怕,我在。」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會來找我?」
他一怔:「本該走的,可我突然想,再看你一眼。」
我不由失笑,顧昭啊顧昭,我該說什麼好。
「我們快走。」他拉起我,跑向出口,那裡是鼓樓最高的地方。
「你相信我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
他抿唇笑笑,抱著我,縱身一躍。
18
再見蕭景成,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一定忙了一整夜,所以眼底一片憔悴,布滿血絲。
「素衣,我……」
他眼眶發紅,看著我剛被接好的雙腿,看著差一點就死掉的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再說什麼了。
我虛弱地笑笑,我對他既沒有怨,也沒有恨,我全都釋懷了,真的。
「沒關系的,景成。」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叫他。
「沒關系的,至少這一個月,我很開心,就像一個夢,那是從前,我從不曾奢望過的。謝謝你給了我這樣一個夢。」
「素衣,你別這樣。」他紅了眼,落了淚,哽咽不成聲。
蕭景成,能看到你為我哭一次,也很值啊。
我溫柔地笑著:「景成,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死後第十年,才離開你的。
「你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為天下做的一切,我也看到了。
「你是明君,亦是雄主,你治理的李朝,百姓安居樂業,外族莫敢侵犯,那些年,河清海晏,日日都是好日子。
「你這樣的人,注定不該被兒女私情阻了腳步,我也不能那樣自私,要你為我改變。我希望你坐朝堂,對得起天下人。
「我們已經有過一世了,所有的遺憾,你也都補償給我了,你不再欠我了。
「以後,朝你該去的地方去吧。」
他努力克制著,眼淚卻依舊不停地滾落。
過了很久,他知道該結束了,他止住了淚,閉目整理情緒。
然後對我笑了笑,決絕轉身。
19
我和顧昭從鼓樓跳下來後,都受了重傷。
各自在床上躺了數月。
顧昭比我先好,他能走路以後,就天天往我家跑。
第二年春,我終於能正常走路時,顧昭便騎馬帶我出去踏春。
忘了說,這時候,我們已經定親了。
轉過一條大街,從譽王府路過時, 我看到一支海棠從牆內伸出來。
我驚嘆:「譽王府裡竟有這麼大一棵海棠!」
我望著譽王府,心裡突突地跳了一下。
真奇怪, 就像,我曾經在那裡住過許多年一樣。
可我都沒有進過譽王府, 何況我如今才十七歲,怎麼會在那裡住了許多年呢?
「怎麼了?」
顧昭順著我的目光看去。
我搖頭:「沒事。」
好奇怪呀。
算, 不想了, 我甜滋滋地抱住顧昭的腰。
過了這個月, 我們就要成親啦!
20
許多年後,蕭景成成了皇帝。
他懷裡,有一個冊子, 記著許多東西,這些東西在後來幫了他大忙。
可他一點也不記得, 自己為什麼會寫下這些東西了。
那冊子最後一頁,寫著兩個字:娶她。
「她」, 指的應該是姜素衣。
說來也怪,當年河邊一見,他便莫名其妙地,要登門求娶她, 轟轟烈烈,鬧得滿城皆知。
如今回想, 著實荒唐。
他捏著冊子, 搖頭笑笑。
可下一瞬, 心底卻莫名其妙地, 湧起陣陣遺憾。
他低著頭坐在那裡, 怔怔地看著那兩個字, 很久很久。
幾年後,顧昭自玉門回京述職,帶著妻女。
宮宴上, 姜素衣牽著女兒前來拜見。
蕭景成早已經忘記所有前世之事了, 目光卻還是不能從她身上移開。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莫名覺得她好,哪裡都好。
他看著她說話,看著她哄孩子, 看著她坐在席上發呆, 唇角莫名地上揚。
直到顧昭入席,將她遮擋。
我好像又回到了譽王府。
「(是」過了一會兒, 內侍俯身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他蹙眉, 轉身朝勤政殿走去。
走著走著, 心情忽然開闊了。
他看著前方巍峨的宮宇,挺直了背,這才是, 他該走的路。
席上, 女兒指著月亮,對姜素衣笑。
「娘親你看,月亮好圓滿。」
姜素衣抬頭, 望著月亮,揚唇。
是啊,已經再圓滿不過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