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祁璟一抬手,一道靈力射入我的額頭,我發覺自己發不出聲音了。
幾個弟子走出來用鎖鏈將我的手腳捆綁起來,壓著我朝審判臺走去。
猛然從暗無天日的地牢走出,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想要抬手遮住眼,卻因為手上沉重的枷鎖動彈不得半分。
臺下站了許多人,議論聲隱隱入耳。
「這就是洛柒啊?看著和我們也沒什麼區別嘛。」
「那你可算是看錯了,尊上都說了她修魔,修魔的能有什麼好東西?」
「那蘇曼偽裝如此久,當初我還真信了她,現在想來,那些宗門歷練中消失的弟子,定是她們做的!」
「這種人就應該慢慢折磨,讓他們輕易死掉多不解氣!」
「你沒看見那蘇曼?被折磨得,嘖嘖,哪裡還有之前天之驕女的模樣。」
......
待我眼睛適應後,模糊的視線悄然清晰。
我看見高臺玉柱上,一個人被捆在上面。
之所以說人,隻是那隻能看出人形了。
她披頭散發,臉上布滿可怖的疤痕,依稀看出白色的紗裙被血浸成了紅色。
兩條腿,像是沒了直覺,軟趴趴地垂著,若是沒有鎖鏈,定是會像一團爛泥般癱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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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路邊的乞丐,也比她體面不少。
風吹動她腰間的玉佩,上面赫然刻著「蘇」字。
蘇曼?她是蘇曼?
怎麼可能?
蘇曼她是大家的小姐,她向來驕傲,像一隻天鵝般永遠仰著脖頸。
她天賦高,樣貌更是優越,她就應該在山頂執劍俯瞰眾人。
她怎麼可能如現在這般,毫無生機。
「撲通」!
押送我的弟子將我猛然向前一推,伴隨著鎖鏈摩擦的聲音我脫力跪在了臺上,蘇曼就在我不遠處。
我低頭,石板上一個個未幹的湿痕。
恍然間,我才發覺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我拼命咽下酸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蘇曼爬去。
手臂擦出一條條血痕,與過往的舊痕重疊。
這審判臺上,又沾染過多少無辜弟子的血肉。
「小姐.......」
我哽咽著,卻說不出話。
蘇曼垂著頭,披散的長發掩去她的眉眼。
往日絲緞般柔軟垂順的長發,如今幹枯發黃,上面滿是幹涸的血。
「小姐......對不起,是我沒保護好你。」
就在我的手要抓住她的衣角時,被人拉開了,就差一點,差一點我就能叫醒她,再看一看她總是含笑的眼。
他們把我捆在另外一根柱子上,我這才發覺臺上還有祁璟和掌門。
掌門滿懷失望地看著我們,「洛柒、蘇曼與魔族勾結,殘害同門。現處以雷罰,不死不止。」
我攥緊拳頭,望向祁璟。
他面無表情,卻在和我對視的剎那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像是在嘲諷我的不自量力。
為什麼?為什麼好人要死,真正的惡徒卻被他們供著,端坐於高臺之上。
可是,我說不出一句話,不能辯駁。
可是能說話又怎樣?會有人聽嗎?
沒人在乎......
「行刑——」
我閉上眼,心如死灰。
「住手!」
雷罰降下的前一刻,一陣雄渾的聲音帶著無人可擋的威壓席卷整個宗門,連實力最強的掌門都面色發白,額頭浸出冷汗。
我望向天空,隻看見熟悉的身影。
5
那人御劍而來,衣袂飄飛。
浩蕩的劍氣,像是要把天空劈開一條裂縫。
待看清來人容貌時,我一恍惚。
是霍吉!
我不知他是如何得知我出事,但宗門眾人都在此,他定是救不下我的,說不定還會被我連累,當作魔族同盟處理。
我發不出聲,隻能拼命搖著頭。
別過來!
眾人紛紛拔出劍,做出迎敵的姿態。
霍吉落在審判臺上,徑直走向我。
他的腿依舊有些一瘸一拐,氣勢卻不同於往常,手裡攥著的,依舊是那把灰撲撲有些生鏽的劍,他掃了蘇曼一眼,抬手給她喂了一顆丹藥。
蘇曼紊亂的氣息,漸漸平穩下來。
「站住!你是何人?」
祁璟上前,拔劍指向霍吉。
霍吉那雙往日溫吞隨和的眼睛,如今卻滿是森寒,那寒意濃鬱得像是能凝結出實體。
他隻是直視祁璟,我便瞧見祁璟手一抖,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卻還是嘴硬。
「再上前一步,我可要不客氣了!」
霍吉嗤笑一聲,「黃毛小子,也敢攔我。」
「你!」
祁璟被譽為劍道天才,自小便被眾人追捧,何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此刻也顧不得禮儀循法,直接朝霍吉出手了。
眼見那劍就要刺進霍吉胸口,我著急卻說不出話。
臺下弟子更是議論紛紛。
「這人也太狂了,敢對尊上不敬!」
「尊上可是如今劍修榜前十,豈是一個瘸子可以挑釁的?」
「你們覺得這瘸子能抗下幾招?」
「最多三招......」
...... 實力更強的掌門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似乎覺得祁璟已經勝券在握了。
劍尖離霍吉胸口不到一寸的距離,祁璟嘴角勾起一抹不過如此的冷笑。
卻見霍吉淡淡一瞥,僅僅用兩個手指停住了祁璟的劍,大乘期修士全力的一擊,竟然被如此輕易化解。
「不可能!」
祁璟滿眼難以置信,想要抽回劍尖再次出手,可霍吉似是隻稍稍用力,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神兵「霜雪」便碎成了鐵片。
臺下響起一陣噓聲,每個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現實與他們預想的差距也太大了,天才竟然輸給了了一個瘸子,還是完敗。
「不可能......不可能......」
祁璟喃喃自語,他從未如此被人羞辱過,一時無法接受。
掌門此刻也看出了不對,霍吉的實力恐怕他也應付不了。
他上前一步,臉上有意無意帶上一絲討好。
「這位道友,我見你實力不俗,想必也是正道中人,何必護著這兩個害人的魔女。」
掌門說著,目光掠過我。
霍吉嫌棄地退後一步,躲開掌門即將落在他肩膀上的手臂。
「我看你也是年紀大了,眼睛瞎了,連她是被有心之人灌進魔氣也看不見出來。」
臺下嘰嘰喳喳議論起來,祁璟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灌入魔氣?」
「什麼意思?難道她們是被冤枉的?」
「栽贓?難道是......」
那名弟子連忙止住話語,目光試探地看向角落裡的祁璟。
看到祁璟沒注意自己,他才松了一口氣。
這等仙人之間的恩怨情仇,豈是他一個小小的宗門弟子可以隨意議論的?搞不好就要掉腦袋。
「滿嘴胡言!」
祁璟越過掌門,眼神中少了幾分畏懼,目光直直看向霍吉。
「今天,這兩個敗類,必須被就地處決,否則後患無窮!」
霍吉勾勾嘴角,分毫不讓。
「若是我執意帶她們走呢?」
「那便先過了我這一關!」
6
又是一陣浩蕩的靈力攜著狂風襲來,天空出現一個身影。
待塵霧散去,才看得清楚來人。
他年歲看上去約莫和霍吉差不多,卻比霍吉要體面幹淨不少。
藍色特制的長袍上,勾勒著神秘的圖騰和花紋,靈力於絲線上層層流動,看得出這衣服也是一件不俗的寶物。
「天哪,這不是青天宗內門長老徐青山?」
「你說的就是那個劍修排行榜第一的徐青山?」
「對啊,我不可能認錯的,在中心城舉辦的大賽,我從頭看到了尾!徐青山一人一劍,無敵了好嗎?依我看比從前的第一劍修的名頭來得更名副其實!」
「青天宗?難道是那個僅次於逍遙宗的超級宗門?」
「他怎麼會來我們這裡?」
「你不知道嗎,他是尊上的舅舅,如今尊上有難,他肯定要出手相助。」
......
舅舅?
我仔細打量著徐青山,他腰間別著的寶劍上的圖騰,似乎有些熟悉。
「霍千機,好久不見。」
徐青山腳尖輕點,緩緩落地,在他正前方便是霍吉,兩人就這麼直截了當地對上。
霍吉握著劍柄的手一僵,緩緩看向來人。
「師弟?」
徐青山冷哼一聲,「師弟?自你臨陣脫逃導致萬千凡人遭殃,青山宗就沒你這個人了!」
「對不起,我也沒想到他會去傷害無辜之人,可是當時的情報有誤,魔頭正處於巔峰時期,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霍千機,無論如何你害死那麼多人是真的!你如今成了個瘸子還有臉回來,甚至護著兩個魔女,我現在懷疑當初你是不是和魔頭勾結上了!」
兩人的對話入耳,我和臺下的弟子一同呆在了原地。
霍千機,那是從前退隱江湖的天下第一劍修,八歲執劍,十八歲便問鼎劍道巔峰。
少年正意氣風發,遊蕩江湖除惡揚善,贏得天下人贊譽。
彼時江湖上流傳一句話,有不公不義的地方,就有霍千機。
風頭正盛時,他甚至被譽為有史以來唯一一位有與魔尊一較高下能力的修士。
他曾是全天下人的希望,可是背負著沉重期望的他,卻在斬殺魔頭的戰役中臨陣脫逃。
自此人們砸掉他的雕像,髒汙他的名聲,親手把為他壘起的高塔毀壞,再用零碎的磚石一塊塊砸向他。
「天下第一」的名頭,成了刺向他的最為鋒利的一把劍。
霍吉,應該說是霍千機苦笑一聲,隨後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無論你如何看我,我今天偏要帶走她們。」
他舉起劍,抬手給我們施下防御陣法。
「哼,冥頑不靈!」
徐青山冷哼一聲,兩人化作兩道流光糾纏在一起。
劍氣縱橫,風雲變動。
晴天白日間陡然閃過一陣閃電,天空跟著暗沉下來。
那絲絲雷電似乎是有感應一般,繚繞在兩人周圍,一時間,他們你來我往不分上下。
「不愧是前後兩任第一劍修,竟然都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霍千機瘸了一條腿都能跟徐青山不分上下,真厲害。」
「厲害個屁!他當初臨陣脫逃,害了多少人,他就不配做這個天下第一!」
「之前真是看錯他,這十年他倒是逍遙自在了,魔頭不知道屠戮多少人!」
「就是就是!徐劍尊加油啊,殺了這個背信棄義的人!」
「虧大家那麼相信他,覺得他可以殺了魔頭,結果也不過隻是個怕死鬼。」
......
我揉了揉被風沙迷亂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空中纏鬥的兩人。
徐青山刀刀直指霍千機要害,出手狠辣絕決好像對面是他有著血海深仇的敵人。
而霍千機,明明劍尖即將刺入徐青山血肉,卻調轉成劍柄,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絲傷口。
我不知道為什麼霍吉變成了天下第一劍修霍千機,也不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我看得出,山下的這些年,霍千機實打實的頹喪。
也是,曾經聲名鵲起的天下第一,不僅瘸了一條腿,更背上了辜負天下人的罵名。
他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俠客,成了一個人見人嫌的乞丐。
而僅僅在飯莊的一寸天地之中,他方能找尋到一絲慰藉,在那裡,他隻做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風沙旋成的迷霧陡然消散,天空中,霍千機的劍尖直指徐青山胸口,隻要稍稍探出數寸,那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便能將徐青山徹底斬殺。
他手裡的劍不知何時被霍千機奪走,穴位也被封死動彈不得半分,此刻正咬著牙滿臉不甘。
看得出來,這場打鬥,終究是霍千機佔了上風。
「抱歉師弟,我不想對你出手,但她是對我很重要的人,我必須帶她走。」
霍千機說著,緩緩落地,將我和蘇曼身上的鎖鏈解開。
我連忙去扶昏迷不醒的蘇曼,近距離看,那些傷口更是猙獰可怖。
霍千機伸手解開祁璟給我施下的法術:「小柒,你先帶她離開,這裡有我攔著。」
我抬眼看見對我們虎視眈眈的一群人,以我們現在的實力,留下或許也隻是拖後腿。
「霍吉,活著回來。」
我含著淚水看他最後一眼,帶著蘇曼逃下了山。
7
看到熟悉的門頭招牌,我立馬大喊。
「卉姐!」
正在廚房忙碌的呂卉跑了出來,在看見我的瞬間,臉上久別重逢的喜悅變成了驚愕。
她趕忙接過我手裡的蘇曼,把我們扶進屋子。
「阿柒,這是怎麼了?你怎麼受了這麼嚴重的傷?這個姑娘是?霍吉不是去接你了嗎,他怎麼還沒回來?」
呂卉眼神中的擔憂都要溢出來了,一時慌張問了許多問題。
「卉姐,你先弄些熱水過來,一會兒我慢慢跟你解釋。」
「好好好。」
用法術處理好蘇曼身上的外傷,我用靈力探查內傷時才發現,她體內的經脈全部斷裂,無法流動的靈力淤積在她身體各處,導致她昏迷不醒。
我讓呂卉扶著她坐起來,引導著她體內的靈力排出,她的臉色紅潤了些許,卻依舊沒有蘇醒的徵兆。
而斷裂的雙腿雖被我用法術接好,但如若她依舊昏迷不醒,這兩條腿也會再次壞死。
我攥著她的手,「小姐,我會想辦法讓你醒來,也會修補好你的經脈,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蘇曼闔上的雙眼,蒼白的嘴唇,無一不在刺痛著我的心。
我將一切全盤向呂卉託出,卻沒想到她並沒有很驚訝,隻是蹙著眉頭。
「這些仙門之人,道貌岸然,實在可惡!」
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種我說不出來的氣質,「小柒,我們永遠和你站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