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幾乎在一瞬間,胡唯用幾人便被大火吞噬。
我大笑不止:「胡丞相,你不是想取我性命嗎?來呀!」
「啊!你這瘋婦!」
他們被燒得在地上打滾,但地上全是油,越滾火越大。
「胡丞相,你說要保大周福祚綿長,那麼,你我今日便以身祭天,共佑大周,好不好啊?好不好啊!」
外面吵鬧起來,有人想滅火,但一開門,火勢卻更大了,全都被逼退了出去。
胡唯用慘叫著爬起來,想要逃向門口,但外面的幾排書架燃得正猛,火太大,濃煙滾滾,擋住了去路,他又折了回來。
整個宮殿都燒起來了,書房裡,隻剩我站的地方沒有著火,於是他又向我撲來,在快要靠近我時,我推倒書梯,重重地向他砸去。
「妖女!你不得好死!」
他慘叫著,被壓在了底下,血漫了出來,血燒了起來,他尖叫著,再也沒能爬起來。
其他三個人,在大火中舞蹈著,橫衝直撞,很快就沒了聲息。
大火不斷向我蔓延,手邊的書開始燃燒,我推倒書架,爬進角落。
刺鼻的煙霧四下蔓延,我的眼睛很疼,鼻腔胸口也疼,快要呼吸不上來了。
地上的桐油燃盡了,但書架還在燃燒,連帶著燒著了房頂上的木椽。
外面尖叫連連,像是在滅火,又像是在打仗,混亂極了。
我貼著地,嗆得頭腦開始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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暈暈乎乎中,我想,我就要死了,我忽然很高興,至少我這條命還換了些有用的東西,值得的,我不後悔。
我嗆咳著,想起從前,烏力罕告訴我身世的時候,我痛苦,迷失,不敢相信。
原來我的父親是韃靼人,原來我的血統根本就不正,原來我是個假公主,養了我十幾年的父皇,原來是個橫刀奪愛的淫蟲。
那時候烏力罕給了我兩個選擇,隨他走,或留在大周。
我當時猶豫了很久。
最終我選擇了留下來,因為我是大周的女兒,在內心深處,而不在血緣裡。
我這一生得到的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愛,都來自這裡的親人們,我的整個靈魂,整顆心,都深愛這片養育我的土地。
我知道,也許有一天,我的身份會敗露,那時,也許所有人都不會再認我。
可我還是想要保護這裡,哪怕付出生命。
我也曾覺得自己傻,但現在,我不覺得自己傻了,我愛著的人們,也愛著我,我已經很幸福了。
轟地一聲,某個地方發生了小片爆炸,我無力抬頭,我要去見顧斯衡了。
我睜開眼睛,想看這個世界最後一眼,卻意外地卻看見了一個人影。
一個裹著湿棉被,穿過火海向我靠近的人影,我以為這是幻覺,直到我聽見了那一聲聲急切的呼喊。
「姐姐,你醒醒!」
我確信不是幻覺了,是時珩,他瘋了嗎?
「咳咳,你幹什麼?」
我被他拉了起來,他將湿棉被拿下來,然後將我裹住,扶著我往外跑。
「你不要命了?」
「別亂動,我救你出去!」
前面的書櫃倒了下來,他急忙抱住我往後退。
「咳,時珩,你放開,我不要你救我,你滾!」
他苦笑一下,問我:「你就這麼恨我嗎?」
「恨死了!」我試圖掙開,卻被他狠狠抱住。
他說:「你若不肯走,那我便陪你一起死在這裡。」
「時珩!」
又是轟隆一聲,塌下來一片,時珩來的路已經被封住,我們真的出不去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說:「這次我們真的要死在一起了,姐姐。」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我真該讓他死啊,可我還是心軟了。
「進地宮。」
我抓著他的手,摸索著尋找地宮入口,煙霧很重,我分不清方向,隻能憑著記憶摸索。
明明是隨時就會死掉的境地,他卻看著我笑了,眼睛湿湿亮亮的。
「你高興什麼!」
他張了張嘴,吸到一口濃煙,猛烈地咳嗽起來,邊咳邊道:「高興,咳,高興你還肯牽我。」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霎時間,數根木椽塌了下來。
「小心!」他驚叫著,撲在我身上,那些木椽盡數砸在了他身上。
「時珩!」
那根大的梁木砸中他之後,便滾落到一旁,他身上隻有幾根小的,他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沒有聲息。
我身上裹著湿棉被,又被他護著,沒有受傷,急忙用腳踢開那些木頭,想拉他起來。
「時珩!你別死啊!」
拉了幾下,他動了動,咳嗽著睜開眼:「我,我沒事。」
我松了口氣,扶起他,尋到地宮入口處,按了好幾下,門終於開了,我抱著他滾了進去。
他身上有些火星子,衣擺也燒著了,我們在地上滾了幾圈,壓滅了火,便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過了很久,我撐著精疲力竭的身體想要站起來。
「時珩,起來。」
他咕哝一聲,睜開眼,伸手抓住我的裙擺,聲音聽起來疲憊極了:「姐姐,歇一歇吧。」
我被他拉了一下,又倒在了地上。時珩看著我,爬過來,趴在我身上,動作很遲鈍,像是累得不行。
他撐起身子,俯視著我,忽然在我唇邊親了一下,瞧著我笑,眼睛湿漉漉的。
我隻知道他從前在床上愛哭,這種時候的眼淚,大概是煙燻出來的吧。
「你幹什麼?」我蹙眉推他。
「嘶,別推。」 他氣聲很重,像是呼吸有些不暢。我才想起來,他剛剛被砸過,還疼著,於是收了手,沒再推他。
他臉色蒼白,歇了一會兒,看著我,像是有很多話想說,但最後,隻是問我:「姐姐,你還恨我嗎?」
我沒說話。
他苦笑,眼淚掉了下來:「對不起,我害了你。」
「這些天,我沒有一天不在想,我做這一切到底是不是對的,想來想去,不知道對錯,唯一知道的是,我並不好受,姐姐,我不比你好受。」
我看著他,怔愣良久,千言萬語,都匯成了一句嘆息。
「時珩啊。」
我嘆著氣,說:「這樣是不行的,想成大事,就要斷情絕愛,我還以為你夠狠心呢。」
他努力撐住身子,額上滿是細汗,自嘲道:「我也以為呢,但我們這一家子,都是天生的沒出息,我一想到你會死,就怎麼也狠不下心了。」
是,我們這一家子,沒有一個能幹大事的,父皇死在女人身上,皇兄太重情義,時珩優柔寡斷,我也是個狠不下心的人。
所以日子越過越緊巴,皇室都快被人架空了。
「時珩,你衝進來救我,是後悔了嗎?」我問他。
他累了,有點撐不住,輕輕趴在我身上,說:「沒後悔,可是怎麼辦呢?我舍不得讓你死。」
「那你就不怕我出去以後,再次威脅到你?」
他笑起來,眼淚卻掉得更多,我的衣襟都湿透了,他說:「那就什麼都給你,好不好。」
我嗤笑,沒回他,我怎麼可能相信他的話。
他的呼吸淺淺的,像是要睡著了一樣,聲音很弱:「姐姐,你還恨我嗎?」
「恨。」
「你真是。」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輕得我快要聽不見:「唉,你恨我吧,起碼能記著我」
我覺得他很奇怪,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倒好像他有多委屈一樣。
我躺了一會兒,很認真地問他:「時珩,你能不能告訴我,顧斯衡到底是怎麼墜崖的?」
我聽見他吸了一口氣,喉嚨響了一下,卻沒有說話,像欲言又止,又像說不出來。
他真的要睡著了嗎?等了等,他還是沒出聲。我嘆了口氣,那就算了,先出去再說。
我推了推他:「時珩,起來,我們要出去了,在這兒睡會凍死的。」
他沒動。
「時珩?醒醒。」
我抬手拍拍他的背,卻摸到了一手黏糊糊的東西,收回手一看,是鮮紅的一片。
轟地一下,我腦子裡一片空白,連忙抬頭看,全是血,時珩的背上全是血,甚至連我的衣服上,都沾了他的血。
我再次摸上他的背,這一次,在我的掌心,有一小截堅硬的東西,存在感極強。
那應當是一顆粗鐵釘。
「時珩?」
我木在原地,手指輕顫著探到他鼻間。
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18
我和皇兄從地宮出去的時候,滿地都是屍身,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藍祁領著兵向我們請安。
他身後的士兵,每個人肩上都繡著一個「白」字,世上隻有一支軍隊有這個特徵,那就是我藏在青州的私兵。
我看了許久,瞧著藍祁,感嘆道:「你竟然能把青州的私兵調過來。」
他眼皮跳了一跳,沒有說話,沉默著低下頭去。
藍祁帶人清理屍體的時候,我和皇兄就坐在燒焦的大殿外面看著。
也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暖和。
我們縮成一團,像兩個耄耋之年的老人。
他比我更蒼老一些,時珩死了,他雖然沒哭,但眼睛卻迅速灰暗了。
坐了很久,他指著人群裡一個身影說:「望白,你看那個手持紅纓槍的是誰?看著有些大將風範。」
我覷著眼睛看了半天,告訴他:「哥,那是小五,你兒子。」
「哦?」他呆看了半天。
「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覺得他挺好。」
「我也覺得挺好。」
於是,國家的下一任儲君,就這樣草率地決定了。
但這個草率的決定,卻意外地很正確。
小五聰明,殺伐果決,雖然年輕卻很有手腕,沒幾天,就把老臣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
簡直不像我們時家的人,跟他一比,我們都好沒出息。
胡唯用被收拾掉之後的第五天,邊疆傳來急報,傳令人搖著旗跑進皇宮,一邊說一邊哭。
烏力罕沒死,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燒掉了涼國的糧草,不僅殺出重圍,還活捉了李重厭。
我欣喜得抱著皇兄哭了好久好久。
這個消息一傳開,舉國歡慶。
過了兩個月,涼國投降,烏力罕回京了。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開了春,柳枝正在發新芽,山坡原野上嫩綠嫩綠的一片,春光融融的,暖得人想睡覺。
我和皇兄在城門口等他,既高興,又忐忑。
皇兄問我:「你說,假如烏力罕要反,該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之,還有我呢。」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
軍隊近了,成千上萬的百姓夾道歡迎他們歸來,隊伍裡,韃靼人和漢人走在一起,互相說話,拍打嬉笑,大家臉上都是高興的神情,誰也記不起來,幾十年前我們曾是死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