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找工作不是過家家,你說你有能力就有,要拿出證據。
文憑雖然片面,但那就是證據。
「各行各業都有大佬,你連外賣都送不出什麼名堂來,讓別人怎麼相信你有能力。」
這句話根本經不起推敲。
但在懸殊的對位下,成功者的一句屁話,都會成為急於求成者信奉的聖經。
回復後,我刪除短信,將他拉黑,當作從來沒有收到過。
直到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我再一次聽到季洲白的名字。
是醫院打來的電話。
醫生說他在送外賣的途中出了車禍,而我是他通訊錄裡的第一個聯系人。
11
我到醫院的時候,季洲白已經脫離生命危險。
他斷了一條腿,胡子邋遢躺在病床上,毫無血色。
頹廢的模樣,好像一夜之間老了十幾歲。
車禍的起因,是他騎電動車搶紅燈左轉,被直行道的私家車撞了個正著。
好在剛起步車速不快,隻是小腿骨折。
可他丟了單子,還要臥床三個月,這三個月等於失去了經濟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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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他闖紅燈是主責,不僅要承擔自己的醫療費用,還要承擔對方車輛的損失。
保險公司七算八算,除去保險公司賠付的部分,最後他自己還得倒貼一萬多塊錢。
這一萬塊錢,就像當初的 750 分一樣,看似隻是一個數字,真壓到頭上也是要人命的。
蘇馨帶著孩子在病房裡照顧季洲白。
他們的孩子過了年就 7 歲了,剛要上小學。
如今季洲白出了事,恐怕也是有心無力。
蘇馨背對著我,看不清樣貌。
但在她佝偻的背上,不難看出被生活侵蝕的痕跡。
她給季洲白削了個蘋果。
「你也是太急了,我都說了讓你騎車慢一點,萬一出事你讓我怎麼辦。」
「兒子還要上學,這錢你讓我去哪裡湊啊。」
她小聲啜泣著,柔軟無助的聲線,讓我夢回那個她說要把季洲白讓給我的夏天。
可這一次,她沒有得到季洲白的憐惜。
一聲巨響過後,蘋果滾落在地。
「錢錢錢,就知道錢!」
「我那麼急著是為什麼,還不是為了你跟兒子嗎!」
「我不那麼拼,誰還會看得起我?」
「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倒好,自己不賺錢在家裡享福,到頭來還要怪我?」
「我當初就是瘋了才會為了你放棄這麼多。」
潑天的怒火席卷而來,似天邊的那片火燒雲,看似美好,卻又刺痛了人們的眼。
蘇馨傻愣愣地站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蘇馨的爸爸看到女兒被季洲白欺負,一把把他拽到地上,狠狠踹他的腿,邊踹邊罵。
「你自己沒出息還怪我女兒,要不是你非說會給她未來,我早把她介紹給我村裡的暴發戶當闊太太。」
「你特麼就是活該,還敢教訓我女兒,老子打死你。」
季洲白被打得趴在地上嗷嗷直叫,像一隻過街老鼠。
他拖著一條腿往前爬,躲避嶽父的暴打。
在離病房還有一米的地方,看到了站在外面吃瓜的我。
「安苒?」
12
聽到我的名字後,所有人都默契地停下手中的動作,神情復雜地看向門外。
我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季洲白這麼急切地呼喊我的名字,仿佛我是他的救世主。
下一刻,他有些窘迫,可又被現實逼得ŧůₒ不得不低頭。
「安苒,求你,救救我。」
我猜,他是想問我借錢,或者要錢。
在他再度開口前,我找了個借口。
「不好意思,我是來做檢查的,馬上就輪到了,做完檢查我就回來。」
季洲白的眼神閃過一絲落寞,又很快燃起希望。
「一定要回來,我等你。」
等吧。
我迅速離開他的視野,跟醫院詢問電話的事。
值班護士告訴我,我在季洲白的通訊錄裡備注是「愛」,她就以為我是他的愛人,往後翻才發現還有個「老婆」,可能是搞錯了。
我尷尬地笑笑,隨口扯了個謊。
「我叫小愛,跟他不是很熟,以後不用打電話給我。」
護士跟我道了個歉,把我從季洲白的緊急聯系人裡刪除。
我離開醫院,繼續投入自己的生活。
至於季洲白,就讓他等吧。
沒有什麼比眼睜睜看著希望在分秒中一點點逝去更讓人絕望的了。
也許是真的走投無路,三天後,蘇馨來公司找我。
我請她在咖啡廳裡坐坐,就像老同學敘舊一樣。
曾經那隻飛進季洲白心裡的,殘破而美麗的蝴蝶,如今已變得枯黃。
她的雙手,布滿被家務所累的痕跡。
她的眼睛,也不似從前般純澈。
她沉默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問我。
「安苒,你為什麼這麼恨洲白,就因為當初他選擇了我沒選擇你嗎?」
「你再怎麼放不下他,現在他都已經這樣了,就可憐可憐他吧。」
我的頭好痛。
這麼愚蠢的理論。
在她眼裡,或者是在更多人眼裡,我就是一個得不到季洲白就要毀掉的人。
我的確想毀掉他,不過我更想看他自己一點點爛掉。
季洲白媽媽說的沒錯,我的確很壞。
可誰讓我是個腦幹缺失的人呢。
我的腦子,已經被季洲白砸爛了。
他一下又一下抓著我的頭往牆上砸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可憐可憐我。
我死後還在天上飄了很久,清楚地看到自己在 ICU 裡可怕的模樣。
半個腦子凹陷,鼻青臉腫像鬼一樣。
他這樣對我,我要是釋然了才奇怪吧。
不過這些蘇馨都不知道。
「你放心,這是我跟他之間的恩怨,不會牽連到你。」
我起身要走,蘇馨情緒激動,把我拉住。
「隻要一萬!求你幫幫我。」
我停下腳步,不是因為動了惻隱之心,而是看到蘇馨袖口露出來的一截淤青。
她慌忙放下袖子,躲避我的眼神。
懷疑的種子在我腦子裡迅速生根發芽。
這一世的蘇馨不認識家暴她的暴發戶,那天看她父親的樣子應該也不會打她。
那就隻能是季洲白。
她不尋常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
我從包裡拿出一張名片:「有需要的話,可以找離婚律師。」
她沒有接,扯著我的袖子跪在地上央求:「求求你借我一萬塊錢,我保證永遠不會再來打擾你。」
最終,我借了這筆錢,當是買一個清靜。
蘇馨也的確再也沒有出現。
因為,她死了。
13
得到她的死訊,是在年後的一場同學會上。
班上的萬事通說,季洲白摔斷腿後脾氣變得異常暴躁。
正好那時候蘇馨爸爸整天說要把她介紹給暴發戶,季洲氣炸了狠狠打了她一頓。
蘇馨受不了去找離婚律師,被季洲白發現,把她打進 ICU。
前幾天才聽說,人已經死了。
大家都覺得唏噓。
沒有人知道昔日烈火烹油般轟動校園的愛情,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更覺得唏噓。
那個說要保護蘇馨的男人,最終竟然親手斷送了她的生命。
不過,這並不是無跡可尋。
我不就是被他打死的嗎。
在別人口中,他也是家暴男,跟那個暴發戶別無二致。
我們在地上灑下一杯酒,祭奠死去的老同學,也祭奠我們逝去的青春。
又過了幾天,我看到季洲白的消息。
是在一檔法制節目裡。
「昔日學霸虐殺妻子報復親媽,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季洲白連自己親媽都沒有放過。
難怪他媽媽寧願把希望放在我身上,也不敢親自去改變他的行為。
因為她也怕死。
可到頭來,她還是被自己兒子親手抹了脖子。
有人去監獄裡採訪他,他情緒激動,說是他媽毀了他。
如果他媽肯支持他的感情,他就不會過得這麼慘,不會走上極端。
他在鏡頭前大肆控訴自己的悲慘。
最後節目的結論是,控制欲極強的單親母親,對孩子造成心理傷害慘遭報復。
我關掉電視,從保險櫃裡拿出一面鏡子,擦掉上面的圖案。
找了個周末,去了那所監獄。
14
季洲白穿著囚服,剃了個板刷頭,再也沒有從前帥氣的模樣。
他的眼睛裡沒了欲望,沒了光亮,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我們拿起電話,中間隔著一層玻璃。
他說:「你來了,沒想到我會是這樣的結局吧。」
「有什麼想不到的,上一次不也是這樣嗎。」
他自嘲的笑:「是啊,沒什麼兩樣,早知道我就乖乖跟你去北大,好歹曾經風光過。」
我冷靜地看著他:「你不會的。」
「你總是想向我證明, 換一條路會更好, 否則也不ṭū́ₚ會被我幾句話就激得切斷所有後路。」
往事像走馬燈一樣在我們中間閃過, 季洲白愣了一會,突然像一頭覺醒的猛獸, 猛烈拍打玻璃。
「你是故意的?你居然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裝作一副忘不了我的樣子,讓我迫切地要跟蘇馨在一起,好掉入你早就設計好的陷阱裡!」
我攤手,示意無辜。
「你的下場, 與我何幹?」
「季洲白,從頭到尾,你都隻是個自私的人。」
「甚至就連一開始, 你也沒有想過為她放棄自己的前途, 你大可以在保送考試上故意考砸,可你並沒有, 準考證不過是你遷怒我的借口罷了。」
「你根本不愛蘇馨,你愛的隻有你自己的欲望。」
「安苒!」
他拍案而起, 怒火衝天。
我笑意盈盈, 提醒他:「還有半年, 好好珍惜。」
上一次,他就是在進監獄後的半年, 死於突發腦梗。
我掛掉電話, 起身離開。
他在我身後嘶吼怒罵, 我一句都沒聽見。
半年後, 我又去了那所監獄, 卻聽說季洲白早就死了。
知情人說,自從我去探監後,季洲白總覺得自己有病, 跟上面申請做檢查, 結果都是沒問題。
可他就是不相信,拿了個本子倒計時, 整天失魂落魄, 像個神經病一樣。
他總擔心自己會突然死掉,然後就真的死掉了。
大家都說他是被自己嚇死的。
死之前, 他在本子上寫了五個字。
「安苒, 對不起。」
我抬頭望向空氣, 輕聲說:「你的道歉, 我不接受。」
回去後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死後的季洲白跟一個老人說他又想重生。
那個老人織著毛衣,聲線低沉沙啞。
「人們總覺得重來一次就能彌補遺憾,結果卻又造就了更多的遺憾。」
「哪有那麼多重來的機會,人生是一條單行線, 自負盈虧, 勿怨他人。」
「既然重來, 就不要沉浸於遺憾,而要活得精彩。」
說完,她朝我笑了笑。
我醒來, 面向早晨 5 點的朝陽,看她一點點升向高空。
我會努力活得精彩,不負這難能可貴的人生。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