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是花朝節那日你給姝兒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全了你的體面。」
「否則,若是姝兒真的不能生養,東宮的門,你就沒那麼容易進來!」
我啞聲,幽幽看了他一眼。
許是我這一眼太過涼薄,他一時噤了聲。
體面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的。
蠢貨!
10
花朝節很快到了。
京郊雲霄山下,我到時,傅蔚陪著沈文姝濃情蜜意剪彩紙掛花枝。
「看,晉姑娘來了,聽聞是來給太子妃道歉的。」
「真的假的?」
「太子身邊的碧寒說的,還能有假?」
見到我,沈文姝眼眶又紅了,往傅蔚懷裡靠了靠。
看得出來,是真想我當眾給她道歉,否則也不會這個節骨眼還出來。
傅蔚急忙安撫,立刻沉下臉,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
我玩著手裡的和田玉串,那些在場的世家夫人紛紛熱絡過來和我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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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和傅蔚沒了關系,世家大族的心思自然又活絡起來了。
傅蔚的臉色似乎比剛剛更加陰沉了。
寒暄完了,我才緩步朝沈文姝走去。
沈文姝下颌微抬,估計想諷刺我兩句,但是當她看到我手裡的珠串,得意神色呆住了。
臉色也漸漸蒼白。
「姝兒,不必懼她。」傅蔚寵溺牽住沈文姝的手,冷冷地看著我,「她是來給你道歉的。」
自然他也就沒看見沈文姝眼底驚恐交織。
我嘴角掛著笑,盯著沈文姝,像盯住一隻獵物一樣,一步一步走近。
她越來越驚慌,最後,居然慌不擇路直接甩開傅蔚的手,跑了。
是的,跑了。
在傅蔚為她築好高臺,等著唱戲的時候,她跑了。
那些存了看熱鬧心思的人面面相覷,這,這莫不是心虛才跑的?
傅蔚的臉色相當精彩,他不去追沈文姝,倒是衝我發火。
「晉妱,你又在耍什麼花招?是不是你對姝兒做了什麼讓她懼怕你至此?」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青天白日,眾目睽睽,太子殿下可別平白無故誣陷我。」
「你!」傅蔚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甩袖子,急匆匆去追沈文姝。
我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
傅蔚,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11
花朝節後的第三天,南谷神醫進京,整整提前了十日。
那日蘭貴妃在城門口就把人堵了,直接帶到了東宮。
再出來的時候,臉色相當精彩。
不久,消息就傳出,未來太子妃懷的是雙胎,若是不落胎,再過幾個月,母子不保。
我一點也不意外。
沈文姝小時心疾常犯,侯府請的神醫金尊玉貴如珠似寶地溫養著。
穩住後,若沒有診案,尋常大夫很難看出來。
上輩子沈文姝早就計劃好嫁入東宮後就要落胎,不曾想,因是雙胎,意外來勢洶洶。
玩脫了。
之前還能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呢?
隔日,蘭府的詩會請帖送上門,還有一隻手镯,說是代太子賠禮道歉。
镯子竟是蘭家老太君那隻。
都是聰明人,懂的都懂。
可是,我一點也不稀罕。
「退回去。」想起太後壽宴那日的事,我冷臉將手镯丟回錦盒裡。
12
母家為太子操碎了心,太子則是忙著哄沈文姝吃落胎藥。
花朝節那日雖然丟了面子,但是當沈文姝淚眼婆娑訴衷情,「我與大姐姐畢竟八年姐妹,實在不忍反目成仇,也不願太子與大姐姐生了嫌隙。」
蠢貨一下子就信了,愈發憐愛她的善良。
等神醫診斷一出來,她更是裝出莫大於心死,「我以為我好了,沒想到還是個殘破身軀。沒了孩子,我也不想活了。」
美人可憐,太子全然忘記了之前的不快,為博得佳人一笑。
天山雪蓮、南海紅珊、千年人參等不計其數珍寶拿來哄她。
甚至從滬麟州請來一個得道的法師到京候著。
可是這些都撫慰不了沈文姝的心。
隻因蘭貴妃離去那日丟下了一句「既然不能生養,念在救了太子一命的份上,當個側妃吧」。
太子咬了咬牙,今早不顧母妃的阻攔,直接跪在養心殿前,求皇帝賜婚。
傍晚,皇帝傳話:「沈家女為太子妃,柳家女為良娣。」
派出去的人給我遞話,太子隻猶豫了片刻,接了聖旨。
「姝兒,皇命不可違,你是太子妃,誰都不能越過你去。隻要你我一心,再多旁人又如何?」
好一個「皇命不可違」。
我抬頭看天,晚霞如血。
他真是一點沒變啊,茲事體大,趨利避害。
一雙人如何能抵得過無後呢?
更加抵不過皇位。
所以,上輩子我晉家,為什麼要死得這麼慘啊……
13
我啟程去了江南外祖家,日日練習馬頭琴。
除了練琴,其他時間我都在理上輩子的事情。
偶爾我也會聽到上京的一些消息。
沈文姝沒因一雙人守不住氣急攻心舊疾復發。
倒是聽聞精力十足,天天變著法子折磨柳良娣。
太子信誓旦旦,發誓這輩子隻愛她一人,絕對不會碰柳良娣。
我聽了嗤之以鼻。
14
外祖母心疼我沒日沒夜練琴。
「昭昭,都是些闲情逸致的東西,可別累壞了身子。」
「外祖母覺得我練得如何?」我不答反問。
「大氣磅礴,自有一股豪氣在,不過有幾個音,力弱了些。」
「你是女子,已然不錯了,敘父在天有靈,也該誇你這個徒弟了。」
敘父,前國相,我爹是他學生,幼時我聞了他彈奏的馬頭琴曲便纏著他教我,這琴也是他贈予我的。
再過半個月,就是敘父的忌日了。
我眼眸微動。
15
其實敘父忌日並沒有什麼特別的。
重頭戲是在敘父忌日的第二天。
接連下了兩日雨,今日好了些。
山腰處有個涼亭,我帶著馬頭琴一早候在那裡。
這裡是去往敘父墓地的必經之路。
一直等到差不多晌午。
一個儒雅威嚴,身形颀長的藍衣男人,後面跟著幾個束裝便服的隨從緩緩出現。
正是《將軍曲》最激昂壯闊的部分,琴音四野,震耳欲聾,蕩氣回腸,教人久久不能回神。
一曲作罷,我露出驚覺有人,立刻拉下帷帽。
帶上蘭青和幾個婆子轉身避讓。
亭外白鶴旋飛,我心尖顫起。
「好琴!好音!」連連幾聲誇贊,驚喜驚訝驚嘆。
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
我福了福身,沒說話。
「敢問姑娘,師承何處?」男人近前幾步。
這是從前北境獨有的樂器,大黎學這個琴的人不多。
我提琴的手如霜皓月,雙手镯環佩叮當。
「公子謬贊,師承敘先生,昨日祭拜恩師有感,故今日在此抒情半日,不想驚擾了山客。」
我感受到了灼灼的目光。
「相父……」藍衣男人喃喃,直勾勾看著我。
微風吹過,撩起帷幕,我對上他的視線,又急忙垂下頭。
「公子也認識敘先生?」我故作好奇又窘澀地問。
藍衣男人回過神來,惆悵,「認識,也跟著學過幾日琴。」轉頭,他又笑了,「姑娘有心了。」
「那說來,我們還算得上同門呢!」我驚喜道,然後又有點遺憾,「閨中無女子學這琴,公子算是我同門知音了,隻是可惜,沒機會切磋一下。」
藍衣男人看著我手中的琴,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唐突姑娘,不知可否借琴彈唱一曲?」
接下來的事情水到渠成。
力弱的音,他一一給我糾正,頗有良師之意。
又闲談了敘父從前的一些趣事,還有一些詩詞歌賦。
藍衣男人眸光越來越亮。
分別時,山雨欲來,蘭青撐著傘,我抱著琴。
雨霧朦朧中,我微微回頭,仰慕又敬佩,在他悵然若失的神色中,冒雨翩跹下山。
皇帝年三十有四,先帝危難託孤敘父。
敘父文韜武略,無兄弟無姐妹,妻兒早亡,茕茕孑立,輔佐其六年。
南徵西討,嘔心瀝血,穩定大黎山國。
平生嗜好唯馬頭琴,得意之作《將軍曲》。
敘父逝,皇帝哭了一個月。
嫁入皇宮八年,我了解這位帝王的所有平生,包括今日一時興起私祭敘父墓。
這是一出量身定制的美人計。
他是一位好皇帝,是一位守成之君。
勤勤懇懇,戰戰兢兢,無條件相信敘父。
而我父親,是敘父推薦給他的人。
他在,晉家一定會在。
晉家打回來的江山也一定會在。
臣女亦或者臣婦都不配和太子鬥,要是皇後呢?
16
那日後,我開始與皇帝鴻雁傳書,詩畫傳情。
我不是初出閨閣的女子,拋開算計,與他相談,倒有幾分心靈共勉。
但也僅此而已。
到了一定年紀,情與愛算什麼呢?
夏天,我給阿兄去了一封密信。
再過兩個月,北境高巨皇帝重病,各皇子奪嫡,三皇子將會偷偷從邊境調遣五萬兵馬。
這是我上輩子成為皇後翻到的高巨國史。
上輩子大黎的探子叛變,導致錯失良機。
這輩子阿兄若是能提早準備,一舉攻下北境,ťũ⁼那麼當今皇上就不會因為一年後的北伐而死。
這是我第二步棋。
北境,是皇帝的心病,也是大黎國的心病。
從我祖父時起,晉家犧牲的少年將軍、黎民百姓數不勝數。
可是,前世傅蔚殺我全家,高巨卷土重來,他一退再退,偏信奸臣,把辛辛苦苦打回來的北境,竟拱手讓了回去,簡直不為人子!
更不配當大黎的皇帝!
17
半個月後,滬麟州邪教突起,發生大亂。
太子自告奮勇前去清剿異端。
我立刻給父親去了一封信。
太子偽裝成教徒,深入邪教中心,打算從內部擊穿。
這本是好事。
壞就壞在,太子心性不堅。
聽了數日教課,不僅入了迷,還被教徒奉為了聖子。
拉也拉不回。
本來還不信教的百姓,紛紛加入。
邪教沒清剿,倒是發揚光大了。
滬麟州是西昌伯府二房在當差,上輩子因我是太子妃,我爹自然幫忙盯著,見勢不對,立刻幫他遮掩。
這輩子我爹自然不可能再插手。
消息傳回京城,朝野震驚。
皇帝勃然大怒,派人前往捉回京。
徹查揪出首腦,竟有一個就是太子當初請回京的超度法師!
滬麟州血洗三日,太子一戰成名!
伯府也被牽連,左膀右臂被卸職,民間聲望一落千丈。
太子心高氣傲,這輩子沒受過什麼挫折,心情差極了。
就連愛慘了的姝兒,也不愛搭理了,因為每每看到她就想到那邪教法師。
是以日日借酒澆愁。
沒想到,這一喝,有一日半夜進錯了院子,竟與柳良娣圓了房!
沈文姝醒酒湯還端在手裡,氣急,絆到門檻,小產了,藥都不用喝了。
太子酒醒,愧疚又懊惱。
柳良娣被罰了禁閉。
沈文姝更得了憐愛,太子許諾,日後柳良娣有了孩子,抱養到她膝下,柳良娣任憑她處置。
沈文姝傷了心整日哭哭啼啼,總給太子冷臉。
太子剛開始還有心哄她,後來又被皇帝責罵,母妃恨鐵不成鋼,也不愛去她院子了。
溫柔小意的柳良娣陪太子散心,被沈文姝瞧見,直接推入水中。
柳良娣被救起,竟查出已有了半個月的身孕!
沈文姝推算出不是太子醉酒那一次有的,東宮雞飛狗跳,哭哭罵罵。
18
與此同時,北境開戰。
我五位阿兄連連報捷,已攻下高巨邊境最險要的關隘,復收兩座城池。
皇帝龍顏大悅,與我阿爹常常徹夜長談。
隻等著大黎糧草抵達,一舉攻下高巨皇城,收回失地。
不久,宮內傳出選秀的消息。
先皇後Ṫŭₖ已去世三年,皇帝今年才重開選秀,世家適齡未婚女子皆要參選。
我啟程回了上京。
我家剛把名單遞上去,傅蔚就來我侯府堵門。
幾個月未見,他憔悴了些。
當然,不隻情場,還有官場。
因為我,他對我爹不待見,我爹自然也懶得搭理他。
還下著雨,他撐著傘,抵在角門。
「晉妱,你瘋了是不是?你居然參加選秀?」
「趁著名單還沒進宮裡,趕緊撤了!」
他不由分說,還想扯我袖子。
「太子殿下請自重!」我退後一步,臉微冷。
「晉妱,你過了。」他沉下臉,「你不就是想入東宮嗎?我給你側妃之位,滿意了吧?」
我諷笑看了他一眼,轉身招呼角門利落地關門。
傅蔚慌了,追上來拍門。
「晉妱!你會後悔的!你以為你能選上嗎?」
他自然慌,侯府盛勢,親王世家不能碰,所以他篤定我隻能選他。
19
沒過兩日,東宮傳信,柳良娣揭發了一樁私隱。
原來太子醉酒那日進錯房,是太子妃設計的,為的就是讓太子愧疚更得寵。
太子本來淋雨就不適,聽聞後發了好大一通火,沈文姝被禁足。
一下子就病倒了。
昏睡了三日三夜。
醒來後,直接拜帖來了侯府。
傅蔚眼睛血紅,還有久居上位的強勢。
我心下一驚,隱隱有了猜測,卻面不改色。
傅蔚強硬摟我入懷,絮絮叨叨了很多話。
最後我隻記住了一句,選秀那日,他會讓皇祖母把我指給他。
我給了他一巴掌,他卻笑了。
臨走,他看著我勢在必得,「昭昭,不要置氣,入宮你一定會後悔的。」
我知道,他回來了。
我慌了一瞬間,但是很快鎮靜下來。
蠢貨重生了也是蠢貨。
20
入宮選秀那日,我爹年近五十的人了,眼眶微紅。
讓我且安心。
太和殿內。
針落可聞,幾道目光灼灼而來。
我見到了傅蔚,他眉梢挑起,勝券在握。
我亦是嘴角微微上揚。
真是傻得可憐,選秀,自然是皇帝先選呀!
上位者穿著明黃制服,拿著玉如意,緩緩踱步而來。
所有人屏住呼吸。
太後侄女最為激動,我在她身側,都能感受到她的歡喜。
今日不光是選妃,還選皇後。
腳步聲越來越近,我低著頭,餘光中明黃色佔滿視野。
一柄玉如意穩穩落入我手中。
我抬頭,是面色和煦帶笑的皇帝。
視線微微一觸,我衝他婉柔一笑。
眾人俱驚。
「皇帝!」太後失聲。
傅蔚眉梢僵住,茶盞跌落。
蘭貴妃險些坐不穩。
人人臉色五彩斑斓。
傅蔚怕是想破腦袋都不明白皇帝為什麼選我。
身處權力最頂峰,最忌憚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