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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藏嬌 3176 2025-01-23 15:38:26

謝暄看著她,眼睛裡是不加掩飾的恨意:「我的阿嬌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哪怕天下人負我,她亦不會負我!」


「裴曦,你不該動她的。」


臨走時,謝暄將裴曦和兩條狼狗一同關在密室裡。


裴曦不住地發抖。


她甚至抱著謝暄的腿,求謝暄殺了她。


卻被謝暄一腳踹開。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裴曦,笑得殘忍:「你怎麼能死?阿嬌受過的苦,你都得十倍百倍的嘗一遍才行啊。」


23


裴曦死在三個月後的一個夜晚。


她終日與兩隻狼狗為伴,肚子很快就重新鼓了起來。


她害怕自己會生下一個怪物。


在極度的恐懼下,裴曦的精神徹底奔潰,最終被活生生嚇死了。


謝暄一把火將她的屍體燒了個幹淨。


有人說他殘忍,裴曦畢竟與他朝夕相伴三載,縱是沒有情意也不該將她折辱致死,死後連個屍骨都不給她留下。


我卻知道,他隻是怕裴曦死後再糾纏於我。


大殷民間還有一個傳說,人死後若是被燒成灰燼,靈魂也會隨著烈火消散,再不能入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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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的怕了。


我死的時候,腹中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為了孩子,我拼命求裴曦放過我,可她沒有絲毫憐憫,反而對我說:


「既然有了孩子,那就更不能留你啦。」


「一介村野賤婦,也配孕育天家血脈?」


謝暄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團火焰。


火光明明滅滅,他臉上卻是一片泥濘。


謝暄仰頭笑了起來,笑著笑著,卻又驀然彎腰吐出一口血。


「阿嬌,我替你報仇了。」


「可是,為什麼我卻一點也不快樂……」


被仇恨支配的人怎麼會快樂呢。


即使大仇得報,短暫地酣暢過後,等待他們的隻有漫長的虛無。


謝暄最初的理想,不過是想做個為民請命的清官。


不過是想……


和我長長久久地過一輩子。


今夜的月亮很圓。


白色月光照在身上,我的魂魄漸漸變得透明。


地府的陰差來接我入地府。


「楚嬌,你爹生前積德行善,下輩子原本可以選個好人家投胎,但他用一身功德為你換來了這三年的時間。」


「如今你大仇得報,也該隨我回地府了。」


我告訴陰差我想陪在謝暄身邊。


我怕他寂寞。


哪怕他看不見我,我也想要陪著他。


陰差嘆了口氣,神色憐憫:「人鬼殊途,你若強行留在他身邊,終有一日會為他招來災禍。」


「哪怕他不得善終,你也不忍心離開?」


我啞然無措。


陰ƭųₖ差道:「你已經死了,但謝暄還活著,你又何必執著?」


是啊……


我已經死了。


謝暄的人生,卻還有很長很長。


我不能害了他。


最後一次,我飄到謝暄身邊,微微歪著頭,假裝自己依偎在他的肩膀上。


院子裡的海棠花謝了,淡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


我看了看天邊的月亮。


雙手合十,虔誠地許下了最後的願望。


「阿暄,朝前走吧。」


「請你一定要好好地,好好地活下去啊。」


【謝暄番外】


殷文王,尚節儉。


茹素半生,喜白珠,清和十七年,崩。


——《殷史.文王傳》


1


長寧舉著顆一寸大的珍珠來找我,是在宣德九年的春天。


她無意間從宮殿的角落發現了這顆珍珠,便興致勃勃地來太和殿,說要將這寶貝送給我做生辰禮。


陽春三月,柳絮紛飛。


我輕輕替她拂去了頭頂的柳絮,才接過那顆珍珠,細細端詳起來。


這是一顆極美的南珠。


晶瑩渾圓,流光溢彩。


我微微笑了笑,說:「這是你祖父的東西。」


小姑娘歪著頭想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從我手中拿起那珠子:「阿爹,長寧現在把珠子還回去,祖父晚上可以不來我夢裡嗎?」


長寧今年六歲,是我的第二個孩子。


她出生在謝暄離世後的第三年,對於這位素未謀面的祖父的印象,僅僅來自我書房裡掛著的那副畫像。


而立之年的帝王,眉宇之間不怒自威。


讓人望而生畏。


他在位的十七年裡,整頓吏治,廣通商貿,使百官敬畏,得百姓贊揚。


可那個人啊……


其實並不似世人臆想的那般高不可攀。


2


我Ťṻ³並不是謝暄的親生兒子。


他年輕時曾娶過妻,但那位娘娘在孕期遭遇不測薨逝了。


先皇與朝臣用盡了手段,也沒能讓他再娶。


我幼時在讀書一事上有些天分,先皇去世那年,謝暄將六歲的我過繼到他名下。


我就這樣稀裡糊塗的當上了大殷的新一任太子。


進宮的第一日,謝暄賜給我一塊令牌。


「想家了就回去看看。」


但我不敢接。


大殷歷代先祖裡,是有過過繼宗室子弟的先例的,但被過繼到帝王膝下的孩子,都會被限制與本家來往。


我以為這是一種敲打,惶惶不安地佇在原地。


謝暄卻走近我,溫柔地撫摸我的腦袋。


「不必多想,孩子應該在父母身邊長大,這本就是你應得的權力。」


鬼使神差的,我壯著膽子問了一句:


「那……我可以吃肉嗎?」


領我進宮的宮人告訴過我,謝暄是不吃葷腥的。


可我在家時,母親總是要我多吃肉。


她說小孩子不吃肉,是會長不高的。


謝暄怔了一下,隨即笑了。


他笑得溫柔,眼神卻極落寞,「我茹素是因為和神佛發了願,阿荇不必和我一樣。」


3


謝暄是個闲不住的人。


他沒有後宮,就在農忙時節換上常服到麥田裡耕種。


談起種地這件事,他如數家珍。


有一次他從宮外回來,我正在處理政務,他卻喋喋不休地同我說起在田野間發生的事。


批了一天奏折,我怨氣頗為深重:


「把宮裡的事一股腦丟給我,自己跑出去瀟灑,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皇帝。」


他也不生氣。


甚至理直氣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種地也是頂重要的事呢!」


「百姓過得好不好,土地都知道。」


我不服:「歪理!」


他卻難得正了神色:「謝荇,這是世間最真的真理。」


「你總在深宮裡,是看不見世間百態的。」


4


謝暄三十五歲那年的春天,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 整整一個春季, 他的寢殿裡都彌漫著苦澀的藥味。


太醫三番五次叮囑,不許他再往外跑。


他便順理成章地將朝堂上的大小事務都扔給了我。


也就是那個時候, 謝暄迷上了收藏珍珠,


那年我十七歲, 朝中部分官員對我監國一事頗有微詞。


我自己也覺得這樣不妥。


謝暄自己卻毫不在意,拈著白珠子笑得輕松:「這天下我本就是要交給你的,早些晚些又有什麼關系。」


他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體,讓我有些生氣。


「诶,你怎麼又生氣?」


他抬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看我:「太醫都說了我要仔細休養,不能勞累。」


「阿荇你能者多勞, 就替我多分擔分擔,啊?」


他無賴至極。


偏偏我又拿他毫無辦法。


遂隻能瞪了他一眼,垂著腦袋坐回去繼續批奏折。


5


謝暄親手雕制了一隻木匣子。


他將搜集來的珍珠悉數裝在木匣子裡, 用了三年時間將匣子裝滿。


我娶妻時, 他將匣子裡一半的珍珠給了我。


「算是額外送給你的禮物。」


我曾聽宮裡的老人說過, 謝暄年輕時曾親手為妻子繪制過嫁衣樣式。


星星點點的白珠墜在嫁衣上, 說不出的精致好看。


隻可惜當時放置嫁衣的閣樓意外走水,嫁衣也被燒成了灰。


我大婚之後, 謝暄越發虛弱。太醫說他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隨時可能離去。


大多時候, 他都在昏睡中度過。


我不知道太醫口中的那一日何時會到來, 每日下朝回來,總是要先去寢殿看一看他。


他在世上已無至親。


若是真到了那一日, 連我都不在他身邊,他該有多寂寞。


6


謝暄在第二年的春日離開了我。


那一日,他的精神久違的好,我推著他到外面曬太陽。


院子裡的海棠花開好了。


春風一吹,花瓣便和春光一起,灑滿了整個院子。


謝暄安靜地坐在樹下,手裡捧著他那個裝了珍珠的木匣子。


匣子裡的珍珠隻剩一半。


他便把那隻石青色的寶貝香囊也放了進去。


香囊是他的心愛之物。


因為使用的時間太久,裡面的香料早就沒味道了。


謝暄卻說裡面的香料有驅蚊避蟲的功效,日日都要握著它才能入睡。


我原本想陪他多曬一會兒太陽。


可沒過多久就有宮人來尋我,說是戶部的幾位大臣來找過商議國事。


謝暄便擺擺手趕我走。


我回來時,他坐在海棠樹下,安靜地睡著了。


懷裡還抱著他的木匣子。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卻發現他已經沒有了呼吸。


慌亂之下, 我打翻了他的木匣子。


潔白無暇的珍珠滾了一地, 匣子底下, 壓著一張輕飄飄的白紙。


宮人們連忙跑過來撿那些珍珠。


我捏著那張白紙。


眼淚不停地留著,卻沒有生息。


7


我遵從謝暄的遺願,做了一件違背祖制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謝暄在青田鎮買下了一塊墳地,那裡葬著他早逝的妻子。


我悄悄將他的屍骨與之合葬。


隨之陪葬的物品,隻有那隻香囊和那半匣子珍珠。


待我死後, 世上將不會再有人知道,在遙遠的帝都王陵,那座屬於殷文王的墓室不過是一座空墳。


他愛他的子民,但他也有凡心。


他其實不大願意做大殷的皇帝。


他隻想做偏僻的青田鎮上, 某個年輕姑娘的好夫君。


他茹素半生,在神佛面前為他們求了來世。


我不知世間是否真有輪回轉世。


但我希望,他能如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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