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芸芸。」
他不悅地叩了叩桌案:「你今日一直在走神,怎麼回事?」
我掩飾般低咳了聲:「新婚之夜,勞累過度。」
玄禮敲著桌案的手一頓:「那便好。」
我:「?」
「三個月後反攻魔界,留給你的時間不多。
「楚弦親近你,是好事。
「每過七日,會有仙門的探子來接應你的情報。」
他垂眸看我,語氣驟冷:「不要想著耍什麼小心思,不然你一定會後悔的,芸芸。」
好家伙。
原來原主是仙門的細作啊。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
玄禮見我滿臉空白,蹙眉:「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我望了眼銅鏡中這張與前世相似的臉,輕聲道:「當然有。」
「什麼?」
「魔尊昨日醉酒,望著我喊『小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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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頓了頓:「我若沒記錯,魔尊與仙君,師出同門。
「仙君看著我這張臉,有什麼想要說的嗎?」
玄禮別了一瞬眼。
正當我以為他要沉默下去時,我聽見了他的回答:
「你的眉眼,確實生得巧。」
他望著我的臉,像是在回憶什麼。
「你若懂事,待到反攻之後,本君也不介意將你收入房中,當個仙侍。」
我怔了一瞬,冷笑:「做你的春秋大夢。」
好荒謬。
我是在期待什麼呢?
早在那個風雨夜,我就該看清這些道貌岸然的仙君的真面目了。
「欲擒故縱對我沒用,芸芸。」
我嗤笑:「失禮了,我說的是實話。」
玄禮眸光一動,卻是笑了:「可你確實學得很像,連我都差點被你騙過去。
「若不是親眼見到雲汐身死道殒,我都要覺得,你就是她了。
「但或許——」
玄禮話音一頓,很輕地蹙了一下眉。
他猛然抬眼:「你——」
吱呀。
門開了。
楚弦瞧了眼氣息不穩的玄禮,語氣淡淡:
「仙君看起來有話想和本尊的夫人說?
「倒是……本尊來得不巧了。」
我一貓腰,輕巧地躲在他身後。
不,你來得剛好。
下一刻,強大的威壓自楚弦身上激蕩開來。
玄禮面色一白,口中噴出血來。
「小懲大誡。」
楚弦拂袖,冷冷掃了眼面色慘敗的玄禮。
「本尊的夫人,不是你可以覬覦的。
「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玄禮像是發現了什麼,邊咳血邊笑。
他看著楚弦,話卻是對著我說的:
「無妨,後會有期。」
7
我在十七歲生辰那日,偷聽到了一場有關我的談話。
談話的兩人,一位是將我從亂葬崗裡撿回來的,我最敬重的師尊。
另一位是我愛慕已久的玄禮師兄。
「雲汐天賦異稟,用作爐鼎,葬送前路,可惜了。」
「阿禮,你心太軟。鳳凰純血本就是天生的爐鼎。天賦異稟的爐鼎,難道就不是爐鼎了嗎?」
「扶搖山養她十幾年,如今也到她該回報的時候了。
「她是不是還撿回來了一個男孩?那男孩有妖族血脈,也是上好的爐鼎啊。」
「師尊莫急一時,那小子尚未及冠,須得再Ţů₆養幾年。」
「我看未必呢。」
我渾身發冷,想要離開。
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小石子,踉跄了一下。
「誰?!」
一道凌厲的劍氣直衝面門,險之又險地擦過臉頰。
我蹲在樹後,努力屏息,遮掩氣息。
「阿禮,你去看看。」
熟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在我藏身的那棵樹前停下了。
我睜大眼睛,死死捂住唇。
卻聽見玄禮笑道:「無事,師尊。
「隻不過是一隻受了驚的鳥兒。」
腳步聲遠去。
我等了一會,直到聲音徹底消失,才松了一口氣。
那番「爐鼎」的話卻在我的腦子裡揮之不去。
走!帶著師弟連夜走!
不能再留在這裡了!
我心亂如麻,一路上,連有人跟著都沒察覺。
直到那十幾個黑衣人不再遮掩,顯現出身形,我才猝然回神。
領頭的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朝我拱了拱手。
「我乃妖族大長老古章,向仙姬討一個人。」
我心頭一跳:「誰?」
「楚弦。」
據他所言,楚弦乃是妖王的獨子,妖族少主。
十年前妖族內亂,意外流落人間,不知所終。
他們沿著當年的蛛絲馬跡追查了很久,終於找到了我這裡。
「你們既已找到他,為何還要來問我?」
古章看著我,卻不說話。
我盯著他的眼睛,輕聲道:「他不願。」
古章笑了:「仙姬聰慧。」
我穩下心神,慢慢吐出一口氣:「人我可以給你,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靈石、法器、丹藥,仙姬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要,我要一個誓言。」
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很輕,也很堅定。
「我要你們以心頭血立誓,誓死效忠他、追隨他,否則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不隻是你們,還有妖王。
「善待楚弦,否則魂飛煙滅。」
古章沉默,我抬眼看他:「怎麼,不願意嗎?」
「你來之前,必然調查過一番。楚弦的性子,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隻要我不開口,他絕對不會離開我半步。」
古章拊掌,慢慢笑起來:「少主年幼不諳世事,對仙姬言聽計從,萬一仙姬招招手,他又跑回去了,我們可如何是好?
「我也有個條件,我要你和楚弦從此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我閉了閉眼:「你放心。」
……
今日是我的生辰,楚弦親自下廚,給我做了一碗陽春面。
小院裡的石案上,他撐著下巴看我,笑得眉眼彎彎。
「生辰快樂,小師姐。」
我埋頭吃面,覺得白汽燻得眼睛生疼。
楚弦見我不語,臉上的笑收斂了。
他湊過腦袋,緊張地問:「怎麼了,是面不好吃嗎?」
吞咽得太快,細軟的面條堵在喉頭,我偏頭嗆咳起來。
他擔憂地蹲在我身邊,一手拍著背,一手遞來幹淨的帕子。
我將頭埋在手臂中,咬了咬牙。
「小師姐,小師姐,你理理我。
「我準備了賀禮,你猜猜是什麼?一定會喜歡的。」
我蹲了半晌,感覺緩過來了些,撐著膝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楚弦伸手想來扶我,被我一把躲開。
「你和他們走吧,楚弦。」
楚弦茫然地眨了一下眼:「誰?他們——」
話音戛然而止。
他抬眼看我:「小師姐不理我,是因為這個?
「對不起,是我的疏忽。我這就去警告他們,不要來煩小師姐。」
我輕聲打斷:「不必,我答應他們了。」
「他們給了你多少?」
手上一緊,楚弦扯住了我的袖擺。
我別過眼睛,語氣冷靜得出奇。
「今夜,你隨他們下山去吧。」
他不答,執拗地問:「他們給了你多少?」
我驀然笑了:「他們當然給了我很多啊,這輩子花不完的靈石,用不完的法器,吃不完的丹藥,以後我不用刻苦修行了,躺著就能飛升。你說,哪個修行者會拒絕這些?」
見他垂頭不語,我笑著重復:「楚弦,這些你能給我嗎?」
楚弦抬眉,我才發現他紅了眼。
「那你,你答應了什麼?」
我實話實說:「恩斷義絕,再無瓜葛。」
小院裡,靜得針落可聞。
半晌。
楚弦啞聲道:「你不要我了嗎,小師姐?」
我垂下眼睫,沉默著。
他極輕地笑了一聲:「好。
「我說過,隻要是小師姐的願望,我都會做到。」
我低低「嗯」了聲。
小院中,那些黑衣人顯現出身形。
古章恭敬地行禮:「屬下來遲,請少主降罪。」
楚弦沒什麼表情地轉過身:「走吧,回妖界。」
「是!」
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不見。
我慢慢地坐下來。
忽然看見方才楚弦坐著的地方,落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盒。
我顫抖著手打開。
那是一枚精巧的白玉劍穗。
旁邊有張卷曲的小紙條,清雋凌厲的筆鋒,上面寫著——
「穗穗年年」。
紙條飄然落地。
我攥緊了那枚白玉劍穗,猛然咳出一口血。
得快些走!
就在這時——
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停在小院門口。
來人白衣如雲,笑如清風。
「幸好,還剩下一隻小鳥。
「可教師兄好找。」
後面的記憶,便已不甚清晰。
那夜下了很大的雨,我渾身是傷,堪堪從扶搖山殺出一條血路。
玄禮出手凌厲,招招致命。
卻又在劍指我咽喉的那一瞬間,好像軟了心。
「雲汐,這是師尊之命,你不要恨師兄。」
他頓了頓,低聲道:「你自廢右手,我確認了你對宗門再無威脅,便留你一條命。」
我抿唇不語,劍光直掃他面門。
他順勢握住我執劍的手。
「咔嚓。」
清晰的骨裂之聲響起。
筋脈寸寸斷裂,我疼得幾乎昏死過去。
醒來時是在魔界的亂葬崗。
又是一番血雨腥風。
然後呢?
我迷迷糊糊地想。
然後,我練了一手左手劍,跌跌撞撞從魔界的底層開始打架收小弟。
有一天,發現自己打遍了魔界,成了魔尊。
再然後——
我閉了個關,出來發現被我那好師弟搶了飯碗,還成了他的第七房小妾。
我不知道怎麼死了,我的好師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神經病。
8
自從那日玄禮來過之後,楚弦對我的態度就冷淡了許多。
我索性躲得遠遠的,相安無事。
還未等我想到什麼辦法哄好楚弦,又有不速之客找上了門。
六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楚弦的前六房小妾。
不會……吧?
我心中咯噔一跳,迅速把從前在話本子裡看過的類似橋段回想了一遍。
結果那個為首的粉衣女子大剌剌地坐下了。
她笑容粲然:「我名琳琅,是天音門獻給魔尊的……細作。」
然後毫不客氣地一口喝掉了我剛晾涼的茶。
「姐妹,你就是扶搖山派來的細作啊?」
我驚呆了:「什麼?」
琳琅笑眯眯地看著我:「別裝了,我們幾個都是。」
我蹙眉:「他知道我們都是細作?」
琳琅點頭:「對啊。」
「那為什麼——」
她不答,隻笑吟吟地打量著我的眉眼。
「還是你最像些,怪不得最得尊上寵愛。」
我下意識抬頭看她,終於發現了端倪。
面前的六個女子,容貌上都和前世的我有相似之處。
這個認知一出,我一時失語。
琳琅打了個哈欠,拉著我進了裡間。
「這些仙門中人,心思多著呢。他們打他們的,我們苟住命就行了。」
說罷,她朝我眨了眨眼:「我此次來,是想讓你幫我一個忙。」
我義正詞嚴地拒絕:「背靠大樹好乘涼,我暫時還不想做有損尊上的事情。」
琳琅盯著我看了半晌,「撲哧」笑了。
「別那樣看著我呀,芸芸。」
她笑容玩味:「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楚弦了吧?」
我懶得理她,心中暗道:你們這些沒有師弟的人是不會懂的。
琳琅見我不為所動,換了個方式。
「我聽聞,魔尊的寢宮裡,藏著他最大的秘密,從不許外人進入。你真的不好奇嗎?」
「琳琅姐姐若是沒有別的事,可以走了。」
一室寂靜。
琳琅瞧著我,驀然笑了:「難得,還有個真心人。」
下一句話,讓我愣在原地。
「他快要死了。」
9
楚弦……快要死了?
我下意識抓住琳琅的手腕:「你說清楚!」
「言盡於此。」
她似笑非笑地勾唇,聲音驀然壓得很低:
「我和你們,是站在一處的。」
粉色的裙角翩然遠去。
我坐在原地,心神不寧地回想著那個眼神。
總覺得很熟悉。
……
我找不到楚弦了。
問遍了丫鬟小廝,都支支吾吾,一副不敢多嘴的樣子。
我等得不耐煩,一個小丫鬟突然湊過來,聲音極輕極快:
「今日,是前魔尊的祭日。」
我聽得眉頭一跳。
驀然想起大婚那夜,楚弦指著夜色中清寂的水榭,目光寂寥。
「當年她的血就是在這裡流幹的。半池紅蓮半池血,你猜,一個人要挨多少刀才會死?」
果不其然,我在那方水榭找到了酩酊大醉的楚弦。
他安靜地伏在石案上,閉著眼。
身側散落著七八個酒壇子。
我蹙著眉,剛朝著他走了幾步。
就見他猛然睜開眼,袖中長劍出鞘,直指面門。
「誰?!」
我停下步子,安靜地和他對視著。
他眼中好像有光閃了一下,混沌的眸光清明起來。
下一刻——
「當啷」。
長劍落地。
楚弦怔然盯著我:「小師姐?」
他扯了扯唇角,那個笑容卻像是在哭。
「我又夢見你了嗎?
「還是,你又跑到我的夢裡來了?」
他真的喝多了,腳下虛浮。
隻一步,就踉跄著跪倒在了地上。
有什麼東西從他懷中落了出來。
我下意識看過去,目光頓住了。
那是一枚劍穗,舊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
卻還是被人珍而重之地貼身藏著。
我捏著舊得泛毛邊的穗子,突然想到了它的來歷。
這是,初見時我不小心落在他面前的那枚。
出神間,手腕上忽然一痛。
「嘶。」
我擰起眉頭,低低抽了口氣。
卻見楚弦一口咬țū́₃在我的手腕上。
「放開。」
我輕聲道,伸手去掰他的牙齒。
卻被他又往另一隻手上也來了一下。
我看著冒著血珠的手指,又看了眼被他叼在嘴裡的右手手腕。
無奈嘆息:「楚弦,你屬狗的嗎?」
他嗚嗚咽咽,聽不清在說什麼。
嘴裡的力道卻更狠了。
我隻好湊近去聽,拼起那些零散的字句。
卻聽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