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家隻能有一個謝太太。」
「我不允許有任何一星半點的意外可能發生。」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爭這些……」
「不爭就是最大的爭!」
「她不爭,但你這個兒子會為她爭!」
「你也說了,隻是一個妓女而已,妓女這樣髒的東西,死了又有什麼可惜?」
「她死了,再也沒人說你是妓女的兒子。」
「你更該感謝我,不是嗎?」
謝太太吃力地開口,抬起浮腫的眼皮望著謝敬釗。
「所以從一開始你什麼都知道。」
「從一開始你就在騙我。」
謝敬釗很輕地笑了一聲。
「不然呢,你當真以為你會是萬貴妃,我會是明憲宗?」
謝太太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笑的聲音很難聽,很可怕。
可到最後,卻又我心底生出了說不出的悽涼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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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你,這麼些年,這麼惡心我,厭恨我。」
「卻又不得不與我做盡了那苟且之事。」
我忍不住看向哥哥。
可謝敬釗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二分。
「有什麼關系,十八歲那年,陳敬釗就已經死了。」
「如今活著的謝敬釗,隻是個行屍走肉孤魂野鬼,骯髒的軀殼,不值一提。」
「這麼些年,難道就沒有一分鍾,一秒鍾,你是動了真心的?」
「當然。」
「孤魂野鬼也是人變的,軀殼再髒也是人的軀殼,之所以是人,不是畜生,區別就在於此。」
「那嬌嬌呢?嬌嬌又有什麼多大的錯?」
陳敬釗垂眸,再次撫了撫腕上的念珠。
「不是謝嬌親口說的,妓女不配活在世上,玷汙謝家門楣嗎?」
「隻是一句孩子氣的話,至於如此嗎謝敬釗?」
「一句話確實不至於此。」
「但是當時謝正林要接我回香港,我沒有同意。」
「後來他妥協,要接我媽媽一起。」
「你們母女得知之後,吹了多少枕邊風。」
「謝嬌又去找當時謝正林最寵的一個情人,讓她蠱惑遊說。」
「最後謝正林才會下定決心要除掉我媽媽。」
「但你和謝嬌仍不肯罷休,你們記恨她差點得以回到香港,回到謝家。」
「恨她動搖了你們的位子,所以才買通了那些兇手,讓他們將我媽媽折磨至死。」
「謝正林是殺人兇手,你和謝嬌,更是罪該萬死!」
「謝嬌背上的字看到了嗎?」
「當初是她親口吩咐那些兇手刻在我媽媽屍體上的。」
「如今她身上也有了同樣的字眼。」
「你說,她那麼厭惡妓女,那麼痛恨娼妓,她自己若是做了妓女,又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謝敬釗說完,牽著我的手離開。
謝太太伏在床上,痛楚地嘶聲喊著他的名字。
但他一次都沒有回頭。
「謝敬釗,我就是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你……」
「謝敬釗,你怎麼就能這樣狠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我忍不住看向他。
他的面上一片漠然之色,沒有任何的情緒。
如他所說,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
就像是一個空蕩蕩的軀殼。
18
「哥哥。」
我握緊了他的手,停了腳步。
「我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永遠都不要再回來了。」
他的手指冰涼徹骨。
我攥得更緊,努力地想要把我的溫度給他。
但他沉默了片刻。
還是抽回了手。
他想要如從前那樣摸一下我的頭發。
但手舉起來,卻又放下了。
「昭昭。」
他念著我的乳名:「明天走了之後,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吧。」
「哥哥……」
「把我這個哥哥,也忘了吧。」
「哥哥……」我忍不住哭出聲來。
可謝敬釗已經大步向前走去。
他的步子越來越快,我怎麼追,都追不上了。
19
我不知道謝太太最後是怎麼死的。
我也再沒有見過謝嬌。
出國念書的第二年。
謝敬釗稱病,將謝氏百分之八十的產業盡數捐出去做了慈善。
餘下的那些,他全部給了我。
律師坐在我面前,等我籤字。
「他現在在哪?」
「陳小姐,謝先生的行蹤不定,我們都不知道。」
「電話呢,電話都沒有嗎?」
「謝先生說了,讓您好好念書,好好生活,不要再找他。」
「就這麼狠心嗎?」
「連自己的妹妹都不要了嗎?」
我抓起面前的紙張撕碎:「我不要錢,不要珠寶,也不要這些房子車子。」
「陳小姐……別辜負謝先生的心意。」
「你去告訴他,如果見不到他,我一分錢都不會要的。」
「陳小姐,請不要為難我們好嗎?」
我站起身,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就這樣轉告他。」
20
後來,謝敬釗還是沒有見我。
但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
接到那個電話的時候,剛剛落了冬日的第一場雪。
我披著外衣,站在窗子前,看著紛揚的雪。
耳邊灌入謝敬釗的聲音,遙遠,卻又陌生。
從他開口喊我名字那一刻開始,
我的眼淚就一直沒有停過。
「昭昭,你如今早已長大成人了,不該再這樣胡鬧任性。」
「當初媽媽收養你,我向她保證過的,會照顧你一輩子。」
「那你為什麼食言?為什麼不照顧我,為什麼我連你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我哭得撕心裂肺,可謝敬釗的聲音卻仍舊平靜。
「你藏起來的那本日記,我看過了。」
我的哭聲驟然停住。
我知道他說的哪一本日記。
那是我故意留下的。
我想讓他看到。
看到我的心事,看到我密密麻麻的,無處紓解的暗戀和愛意。
「哥哥……」
「昭昭,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我的妹妹。」
「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其他想法。」
「你好好念書,過好你自己的生活。」
我的指尖貼在冰涼的玻璃上。
那點涼意一點點地彌漫到我的全身。
「所以,我隻是妹妹,對嗎?」
他應的斬釘截鐵:「是。」
「我知道了,哥哥。」
我的眼淚在落,卻又笑了一聲:「以後,你好好照顧自己。」
「會的。」
「如果將來有一天,我結婚了,你會參加我的婚禮嗎?」
「不用再見面了昭昭。」
「一面都不要再見了嗎?陳敬釗……這輩子真的一面都不見了嗎?」
可電話已經掛斷了。
我瘋了一樣撥回去。
一遍,十遍,一百遍……
可再也不會有人接聽了。
21
三年後,我要嫁人了。
新郎也是中國人,我曾在香港念書時的同學。
婚禮前一日,我收到了一份萬裡之外寄來的禮物。
沒有署名,但我也知道是誰。
很漂亮精美的首飾,烙印著我最喜歡的桔梗花。
合上蓋子那一刻,我的眼淚又失控了。
五年沒有見過了。
謝敬釗現在在哪,過的好不好?
有沒有人陪著他,他孤獨嗎?
我一無所知。
婚禮那一日,天氣特別特別的好。
我穿著繡著桔梗花的白色婚紗,嫁給了一個滿心滿眼都是我的男人。
當時我並不知道,婚禮的教堂外。
有一輛黑色的賓利曾停留了足足三十分鍾。
直到宣誓結束,車子方才離開。
22
五年後,我生下了一個女兒。
女兒百日那一天,我收到了一份匿名快遞。
還沒有拆開, 我就知道是謝敬釗寄來的。
但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次他寄來的, 會是那一串我給他求來的念珠。
盒子裡隻有這一串念珠,隻言片語都沒有。
我攥著那串佛珠, 聽著女兒咿咿呀呀稚嫩的聲音。
再一次的淚眼婆娑。
分開到現在,整整七年了。
我仍是不知道他在何處,不知道他過的好不好。
不知道他身邊有沒有人陪,不知道他孤獨不孤獨。
可我好想他。
不止一次做夢回到老家的那個小鎮。
他騎著自行車,車把上掛著給我買的奶茶和炸雞。
慢慢悠悠的穿過胡同, 小巷。
停在家門口,叫一聲我的乳名。
我會飛奔出來, 大聲喊著哥哥哥哥。
圍著他團團的轉,開心得不得了。
他會揉我的頭發, 說我是小饞貓。
說我把他的零花錢都騙光了。
說再也不會給我買零食了。
可他每一次回來, 都沒有空過手。
收到那串佛珠的晚上,我再一次做了這個夢。
隻是這一次夢裡面, 謝敬釗總是遠遠地看著我,不肯走近。
天快亮的時候。
夢也快醒了。
謝敬釗終於開了口。
「陳昭昭,我要走了。」
他帥氣地對我擺擺手, 笑得很肆意。
可笑著笑著, 他的眼睛卻又紅了。
「陳昭昭, 下輩子,我不做你哥哥了啊。」
我急得不行,夢裡面大聲喊著他,問他要去哪裡。
可他不肯說。
轉過身就走入了一團迷霧中。
我想要追,可卻一步都挪不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是從夢中哭醒的。
丈夫擔心地望著我,又抱著我輕聲地哄:「昭昭不怕啊, 隻是做了噩夢而已。」
我趴在他的懷裡, 漸漸哭得哽咽:「我想哥哥了。」
「乖啊,哥哥肯定也很想你的。」
一直到我媽下葬,過完頭七。
「(而」他如果想我,怎麼這麼多年,一面都不見我?
23(謝敬釗視角)
陳昭昭是我求著媽媽收養的。
她的名字都是我起的。
和我一樣發音的昭字。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我想我將來肯定是要娶她的。
畢竟, 她又膽小又愛哭, 嫁給誰我都不會放心。
但後來, 我們都長大了。
我一個人四處流浪。
她定居國外念書結婚成家。
她嫁的人還不錯,真的很愛她。
雖然沒有我愛她那麼多。
但是,也算是難得。
她生女兒那一段時間。
我已經病得很重,幾天幾夜都沒有辦法閉上眼睡覺。
我託人把那串佛珠寄給了她,送給她的女兒。
將來我人不在了, 總還有樣東西, 能替我陪著她們母女,保佑她們。
這些年她肯定在怪我,這麼狠心不肯見她一面。
其實是我自己心結太深無法打開的緣故。
我已經髒透了, 我厭惡自己厭惡透頂。
每一次面對她,心底的罪孽就會加深一倍。
實在是痛苦不堪。
隻能避而不見。
這樣最好,避而不見的結果就是,有一天我死了她也不會知道。
不會知道, 就不會難受傷心。
而我,隻要她快快樂樂地活著,就心滿意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