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左右大臣一瞧老皇帝,居然還這麼中氣十足,當即跪趴在地上高呼皇上。
有幾個人更是痛哭流涕,仿佛見了親爹般。
反倒是聽了這話的沈絳,突然笑了起來,她越笑越開心,越笑越覺得荒謬,簡直是荒謬至極。
這世間怎會有如此荒謬之事,如此荒謬之人呢。
“皇上,”沈絳柔聲喊道。
永隆帝抬眸看著她。
沈絳抬手指了指自己,無辜問道:“你忘了?你忘了我是誰了?”
永隆帝沉聲道:“朕自是知道,你是朕親封的長平郡主,是長平侯沈作明的女兒,你確實有乃父風範。”
沈絳了一聲,輕念道:“沈作明的女兒,對,我是的。”
永隆帝見她認下這身份,心中略松了一口氣。
可是下一秒,沈絳舉起手中長刀,舉向永隆帝:“你可還認得這把刀?”
定太平!
永隆帝幾乎是在一時間就認出了它,隻是在認出後,瞳孔猛縮,整人再次跌入深淵,無盡的後悔從心底湧起。
“你現在一定很後悔吧?”沈絳輕聲說。
她伸手摸了摸定太平的刀刃,近乎呢喃說:“當你就該殺了我的,因為你不殺了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我這個衛氏餘孽,現在回來替衛氏枉死的全族之人,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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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氏。
鎮國公衛楚嵐?
所有朝臣都覺得他們今天,聽到了太多,不該是自己聽的秘密。
即便他們不想聽,可今也不得不見證這些秘辛。
“英國公,方才你不是說順手替我報了侍女之仇,不如你便替我好好說說,當年衛氏一案的原委,讓我全了這份替衛家伸冤的心。”
霍遠思早在沈絳自認衛氏餘孽的那一瞬,臉色便陰沉了下來。
他冷漠道:“郡主說笑了,我怎知衛氏之案詳情。”
“哦,可是當時這個案子,不是英國公你親自偵辦?宮裡的檔案,白紙黑字,還有你的籤字呢,怎麼這會就全忘了?”
沈絳譏諷的說道。
很快,她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直接說道:“這是昭勇將軍宋牧,在以死謝罪之前,寫下的自罪書,清楚的說出,當年衛楚嵐所謂的通敵賣國一案,是你一手炮制的陰謀。你為了權勢,不惜陷害忠良,讓衛氏一族蒙受不白之冤,落得滿門慘死的下場。”
“你還要否認嗎?”
霍遠思自然不會承認,隻說:“僅憑一封信,就想定我的罪。”
“可是當年你害的衛家滿門,不也是靠的幾封信而已。”沈絳厲聲道。
就在此時,旁邊一直未口的永隆帝,突然盛怒,雙眸狠狠盯著霍遠思:“竟是朕錯信了你這個佞臣小人,原來當年衛家一案,是你一手促成的冤案。隻恨朕當初受你蒙蔽,未能聖心獨斷,讓衛氏滿門落得如此下場。”
說著,永隆帝拽著自己胸口的衣襟,身的衣裳在金鑾殿內的地龍烘烤下,已經半幹。
一生殺伐決斷的老皇帝,此刻竟是露出悔不當初的內疚表情,隻見他望著沈絳,竟是格外懇切道:“你且放心,既然朕如今已知,當年衛氏一案,是霍遠思這小人所為,朕必定要為衛家討回公道。待此次平亂之後,我一定徹查衛氏一案,還楚嵐一公道。”
“原你竟是楚嵐的親生女兒,你可知,朕與他年少相知,相互扶持,是他助朕得了帝位。朕心中懊悔,萬不該錯信小人之言,致使良臣忠將枉死。”
“朕會向全下發布罪己詔,靜思己過。”
沈絳望著永隆帝言辭懇切的聲音,心底無比悲涼。
父親當年就是為了這樣一個人而搏命嗎?
還有爹爹,他也是為了這樣一個人,守護邊關,直至戰死沙場的嗎?
“你當真是受人蒙蔽嗎?”沈絳問道。
永隆帝以為她信了自己方才所說的話,點頭道:“當真,朕確實是被小人蒙蔽,絕非……”
“皇上,您聽信小人讒言,相信衛楚嵐手中有先帝詔書,相信先帝想要傳位給郢王爺。所以這才命臣除掉衛楚嵐,怎麼才過二十年不到,您竟將這些事情,忘得幹幹淨淨。”
永隆帝雙目赤紅的看著霍遠思:“你這奸佞小人,朕若是早知道你的真面目,豈容你活到今日。早在二十年前,就親手殺了你。”
“我替皇上幹了多少髒事,多少見不得光的事情,聖上你如何舍得殺我。”
永隆帝:“你算什麼,竟敢如此汙蔑與朕。來人吶,英國公霍遠思勾結端王,以下犯上,謀逆不敬,即刻起,削去英國公之位。”
他恨恨的望著霍遠思,怒道:“當日太子造反時,朕便讓他殺了你們。”
豈會有如此的後患無窮。
“汙蔑?”一直未說話的謝珣,開口問道:“那我兩個幼年便慘死的兄長,是何人所殺?”
“我從五歲開始,便中的‘牽絲’之毒,又是何人所下?”
霍遠思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走到這一步,早已經窮途末路。
所以他再也不用顧忌,倒不如全都揭開,把這些腐臭、骯髒的爛事,全都掀開,大白於天下。
他毫不猶豫道:“對,你的兩個兄長,也皆是我殺。隻不過我是奉皇上之命,當初皇上與先太子正鬥的激烈,郢王居然敢猶豫不決。於是皇上讓我殺了你的兄長,嫁禍給先太子,讓郢王對他死心塌地。”
又是一陣嘲諷至極的笑意。
“至於你,他這樣的人,豈能容忍自己的帝位有一絲絲的危險,衛楚嵐死了,可是那封號稱是先皇遺詔的詔書卻下落不明。所以他要讓郢王斷子絕孫,再無與他相爭的一絲可能性。你瞧,這就是你們謝氏皇族,什麼尊貴,什麼天潢貴胄,全都是狗屁。”
“為了權勢,你們可以殺盡血脈至親,從前是,今日是,以後也是。”
霍遠思的話,像是一道詛咒般。
可是他的話音剛落,一道白色身影,如鬼魅而至。
謝珣手起刀落間,霍遠思的一顆頭顱,驟然落地。
瞬間血流如注,漫天潑灑的鮮血,噴濺在金鑾殿的石柱,金色地磚,還有所有人的眼前。
殿內眾人,都感覺自己方才眼前,一片血色。
接著霍遠思的身體轟然倒地,腦袋淌過血水,往前滾落時,竟是落到了永隆帝的腳邊。
“啊。”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聲尖叫嚇住。
隻見上首穿著明黃龍袍的九皇子,瘋了一般的脫自己的衣裳。
一邊脫一邊喊:“我不要當皇帝了,我不當了。”
他脫不掉自己的衣裳,便從不知何處,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將衣襟割爛之後,他脫掉外衣,露出裡面的明黃中衣。
隻是這抹明黃,似乎又再次刺激到了他。
他又將中衣脫下,最後竟是脫到隻剩下一件單衣。
他脫完,從上首跑下來,手裡居然還拿著象徵著皇帝的玉璽。
“給你,給你,我不要了。”
九皇子跑到謝珣身邊,一把將玉璽塞到謝珣手中。
望著謝珣,仿佛真的痴痴傻傻了般,咧嘴一笑:“你拿著吧,你們都搶,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說完,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去。
傅柏林立即讓兩個錦衣衛追去跟著,這外頭寒地凍,不管是真傻還是裝瘋,這麼薄的衣裳出去,凍也要凍死。
謝珣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璽,許久,他都沒說話。
永隆帝望著突然傻了的兒子,又看著眼前這一幕,竟是咬牙,吼道:“朕的兒子,皆難當大任。程嬰,朕願意立你為太子,朕會親自教導你,讓你成為一代明君。”
“明君?”沈絳默念這詞。
永隆帝像是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對,朕會封程嬰為太子,到時候你便是太子妃。待朕百年之後,程嬰為帝,你為後。”
沈絳眼底一片通紅,終於再也控制不住,怒吼出聲:“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嗎?你殘害忠良,隻因你為了保住你的帝位,害了衛氏滿門。身為九五之尊,你可有一絲將百姓放在心上,江南流民案,你明知是端王作惡,卻為了他用牽制太子,故意拖延此案。就憑你的所作所為,你也敢稱自己為明君?”
“萬聖之尊,天下下共,就憑你也配?”
永隆帝仿佛也被激怒,怒喊:“朕自登基以,宵衣旰食、事必躬親、知人善任、勤政愛民,朕憑什麼不配?”
“既是如此,那你就跟那些被你殘害的人說吧。”
“至於三公子,會成為帝王,但不是因為你的賞賜。”
沈絳望著,眼底再無一絲猶豫。
長刀舉起,輕易刺穿這全天下最為尊貴男人的身體,從前胸至後背,刀尖在後背刺出,鮮血順著刀刃緩緩留下。
滴答、滴答。
像是滴進了在場每個人的心底。
弑君!!!
本以為今日發生什麼事情,所有人都不會再覺得驚訝,可是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珠險些要迸出來。
他們親眼望著這一幕,看著沈絳毫不猶豫將長刀刺入皇帝的胸前。
永隆帝望著這把刀,低下頭看自家的身體,仿佛不敢置信。
可是巨大的痛楚,還有生命一點點流逝的無助,盡數襲來。
帝王,亦隻是血肉之軀。
沈絳看著永隆帝的眼皮還在,終於在最後一刻,說道:“這是衛楚嵐的定太平。”
永隆帝心底清楚。
因為這也是他賞賜給衛楚嵐的定太平。
隻盼著他以這把刀,平邊關,定太平。
當沈絳拔出長刀時,統治這個皇朝二十二年的男人,轟然倒下。
這一刻,所有人都清楚的聽到,一個朝代落幕的聲音。
*
沈絳在拔出長刀之後,竟不知為何,轉身就走。
謝珣看著她疾步而出的身影,立即追去。
“阿絳。”謝珣追趕去,擋在她的身前,問道:“你要去哪裡?”
沈絳抬眸:“我殺了他。”
她真的殺了他。
親手殺了他。
弑君。
她殺了這國家的帝王。
謝珣輕聲說:“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會當皇帝,我不想讓你的手沾他的血,”沈絳腦子一片混亂,她知道自己沒做錯。
謝珣注定是要成為皇帝的人,她不能讓他背上弑君的名聲。
若注定有一個弑君者。
便由她來。
他應該雙手幹淨的登上皇位,開創一個河清海晏,國泰民安的盛世。
“那你要去哪裡?”謝珣柔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