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來人,來人,”永隆帝吼了一聲。
殿外候著的總管太監彭福海,一路小跑進來,“陛下,奴才在。”
永隆帝面色陰沉:“去傳尹晉,讓他即刻進宮面聖。”
“父皇,你要做什麼?”太子瞳孔翕張,臉上帶著驚懼。
永隆帝看著眼前的太子,一字一頓道:“我要將你拉回正途。”
太子到底給永隆帝當了幾十年兒子,從永隆帝的眼神和話語中,便知他殺心已定。於是他立即往前撲過去,跪地行走,爬到永隆帝身側。
他仰著頭望向眼前的帝王:“父皇,兒子求你,不要殺他。兒子往後一定恪盡職守,盡心政事,當個讓天下滿意的好太子。隻求父皇饒過這一次,不要殺了他。”
若是方才永隆帝還有所猶豫,現在他看著眼前這個苦苦哀求的太子,徹底下定決心。
皇帝起身,一腳將他踢開。
太子跪趴在地上,依舊哀求不已。
永隆帝往前走了幾步,本不欲再看他,可是心中氣急難忍,再次回頭,指著他便罵道:“你六歲時便被立為太子,朕對你寄予何等期望,你十二歲時大病,朕為了你遍請天下名醫,請來高僧替你祈福。你病愈後,朕特地在普華寺還願,更是大赦天下。”
“待你讀書時,朕修建文昭宮,供你讀書。你的先生是李盛德、杜志明、魏紹這樣的儒學大家。你東宮的輔臣,哪個不是得力的老臣。”
“朕對你如此厚望,你竟為了一個低賤伶人,如此下跪哀求,可還有一□□為儲君的氣度和尊貴?”
太子被這麼一番痛罵,居然不覺羞愧,反而抬起頭,他雙眸通紅,竟頗有幾分瘋狂。
“父皇如今說對我寄予厚望,若父皇真的這般,端王、魏王為何膽敢對我這個太子咄咄相逼,他們二人的狼子野心,難道父皇就沒看見?”
太子心頭壓抑著的痛楚,仿佛一座沉睡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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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日夜夜壓抑著,他何曾不想讓父皇滿意,讓父皇以他為榮,認同他這個太子,這個天下的儲君。
可是他做的越多,父皇心中不滿就越多。
近年來,皇上倚重端王和魏王,疏遠他這個太子。
太子心頭也自省過,覺得是自己政績不出眾,無法讓朝堂上下滿意。
可如今他越來越明白,不管他如何做,父皇都不會對他滿意。
他這個太子,哪裡是什麼太子,隻怕早已是肉中釘眼中刺。
永隆帝被他的一番質問,氣得雙手顫抖,他指著太子:“孽子,你這是為了一個小小伶人,欲反了朕不成?”
“兒臣不敢,兒臣隻求父皇給個公道罷了。”
太子雙眸越發血紅,遍布痛楚,他泣呼道:“端王在揚州作惡多端,他所做之事,罄竹難書,一樁樁一件件,都夠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如今證據確鑿,父皇為何還要包容他?”
“父皇說對我寄予厚望,可是卻為何這般縱容端王等人,任由他們對我步步緊逼。”
永隆帝御極二十多年,早已經忘記被人指著鼻子痛斥的滋味,如今太子一言一行,看似清醒,卻是早已經失去理智,所言之語,處處戳著皇帝的心肺。
皇帝早已經布滿皺眉的面皮,微微抽搐了幾下,渾身更是氣得發顫。
“端王之事還未下定論,怎容得你如此胡言亂語。”
太子望著皇帝,竟連連笑了幾聲,他說:“父皇說這話可還虧心?錦衣衛帶回來的證據,還不夠鐵證?都察院的人證還活著,父皇還要什麼樣的證據。難道父皇如今一力保護端王,不是存著壓制兒臣的心思?”
終於這對天家父子,竟到了撕破臉面的地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先為君後為父,先為臣後為子,天家父子到了最後,哪還有什麼親情可言。
太子也信皇帝的話,他年幼時父皇是真心實意的,對他寄予厚望。
一心為他收集天下名師,教導他為君之道。
可是當他真的長大,涉及朝政之後,帝王的權柄再次被人染指,這個人還是自己親手所立的太子,作為帝王的父親後悔了。
於是皇帝扶持其他皇子,節制太子勢力擴張。
為何端王和魏王能在朝堂中,收攏那麼多朝臣的人心,不就是因為皇帝的刻意為之。
三足鼎立,好過一家獨大。
太子、端王、魏王,他們既是天潢貴胄,又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永隆帝自忖乃是執棋之人,一旦有棋子想要擺脫棋子的命運,那麼最後的命運就是被毀滅。
魏王不聽話,居然膽敢染指西北大營的兵權。
於是他倒了下去,徹底被圈禁。
至於端王,他倒是個好命的。
雖然他幹的這些事,沒一件比魏王的輕,可是皇上卻不願意動他。
因為沒有他的話,朝中就再沒有皇子有能力抗衡太子。
永隆帝聽著他的胡言亂語,忍耐心算是徹底到了盡頭,他幾步走到太子跟前,抬起手臂,啪的一聲,這一巴掌狠狠摑在太子面頰。
這一巴掌不像剛才那個被扔歪的鎮紙,永隆帝絲毫沒有收斂力道,用盡全身力氣般,將已經跪在地上的太子,再次狠狠打翻在地上。
太子再抬起頭,唇邊溢出血絲。
永隆帝指著他的鼻尖:“現在清醒了沒?清醒了的話,就滾回你的東宮。”
太子整個匍匐在金磚上,他確實被這一巴掌打醒了,知道自己剛才說了多麼大逆不道的話。
可是他卻還是不死心,他上前幾步,緊緊抱住永隆帝的腿,仰頭喊道:“父皇,你那麼縱容老三,連他私開鐵礦,養私兵這些死罪都可以寬恕。為什麼不能寬恕兒子一回,兒臣求你,饒寶清一條命。”
“兒臣要他活著,兒臣隻要他活著。”
彭福海帶上尹晉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太子不顧顏面,抱著陛下的腿痛苦哀求。
永隆帝沒想到他到此刻,居然還冥頑不靈,不知悔改。
他再次勃然大怒,用力一蹬,將太子踹到。
彭福海、尹晉二人紛紛跪地,不敢抬頭。
直到永隆帝冰冷的聲音傳來:“伶人尚寶清,媚主惑亂,殺無赦。”
*
郢王府。
雖已至夜,書房裡卻燈火通明,鎏金燈樹上的燈燭一一被點燃,案桌上擺著的香爐,正升起嫋嫋白色煙霧,帶著清淡幽香,將整個書房覆蓋。
謝珣手中握著書冊,卻一直沒有翻閱。
直到房門被敲響,外面傳來晨暉的聲音。
“進來。”謝珣將書放下,房門也被應聲推開。
晨暉立即上前,低聲說道:“主子,宮裡傳來消息,太子殿下因行為無狀,不敬皇父,被罰幽禁在東宮。”
謝珣似乎並無意外,他臉上閃過一絲冷漠。
“終於要開始了嗎?”
第125章
這一夜注定是不平靜的。
太子被押回東宮後, 便被皇帝派的人看管在殿內,嚴令旁人不得靠近。
就連太子妃都不得去見太子。
此事雖還未宣揚出去,但明日天一亮,勢必會在朝堂上下, 引起軒然大波。
傅柏林在尹晉進宮之後, 並未立即離開北鎮撫司,而是留下來。
一直等到尹晉從宮裡回來。
傅柏林一見到尹晉, 立即站了起來:“指揮使大人, 現在宮中什麼情況?”
尹晉先擺擺手,啞著嗓子道:“等我先喝口水。”
僕役端了茶水上來, 尹晉端起來, 一口氣喝完, 這才覺得冒煙的嗓子眼,舒服了些。
“出事了,”尹晉將茶盞狠狠壓在桌子上, “出大事了。”
傅柏林雙眸微縮,低聲道:“可是太子殿下……”
尹晉將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後, “老子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 可是今個真的被嚇出一身冷汗。”
傅柏林能力強,武功更是在錦衣衛裡排得上名,又一心以尹晉為重。
是以尹晉一直視他為心腹嫡系。
況且這小子撈錢的本事, 還真不是一般,尹晉這人不好女色, 隻愛黃白之物。
傅柏林能撈錢, 正好投其所好。
這會兒尹晉倒是也不打算瞞著, 反正明日這消息也必是會瞞不住, 他說道:“我去的時候,還是遲了一步,皇上與太子之間已起了爭執,太子言語狂悖,行為無狀,惹得聖上大怒。之後聖上令我押送太子回東宮,並且派人將太子看守在殿中,不許任何人見他。”
傅柏林露出震驚的表情,緊接著蹙著濃眉。
對於他的神色,尹晉並未覺得奇怪。
任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都無法再保持冷靜。
若是真的還能保持冷靜,他倒是要懷疑此人的居心。
尹晉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與成,今夜外面變天了,待會你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些。”
與成是傅柏林的表字,極少有人知道。
傅柏林露出一個勉強笑意:“謝大人提醒。”
待他離開衙門,走到大門口,僕役將馬牽了過來。
傅柏林突然抬起頭,望著頭頂,烏雲密布,遮天蔽月,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真的要變天了嗎?
突然他臉上揚起一抹笑意。
待他翻身上馬,竟直接打馬往前,雖然夜裡沒有宵禁,可是周圍早已經一片黑暗,這麼晚也不會有人出門。
在四周完全漆黑的情況下,傅柏林騎著馬,卻仿佛如入無人之境。
在寬闊的主道上奔行,傅府離這裡並不算遠,幾條街便到了。
傅柏林在家門口下馬的時候,他將馬拴在門口,準備進去。
他沒有妻妾,家裡隻有兩個僕人,還都是聾啞人。
錦衣衛裡這樣情況的,並不是沒有。
哪怕是自己的僕從,也有叛變的時候,作為錦衣衛,對身邊一切都小心至極。
畢竟他們自己幹的就是監察這些文武百官。
有些世家貴族的家裡,早已經被他們安排的人盯成了篩子。
隻是這次,傅柏林一推開院門,感覺到院子裡格外安靜。
陳伯上了年紀,一向覺少,每次都會在家中等他回來,再把他的馬牽進來喂草。
可現在,院子裡漆黑一片。
就連陳伯住的那間廂房,都沒了往日的那盞燈。
傅柏林按住腰間佩戴著的繡春刀,輕輕拔出長刀,漆黑夜幕中,刀身隻閃著隱隱寒光,他一步步走進正堂的房門。
門是被關著的。
傅柏林心底沒有一絲緊張,隻覺得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