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先生明知道我父親的事情,卻仍舊冷眼旁觀。”
姚寒山正色:“我若是真的管了此事,豈能有你的今日。況且我曾經答應一人,這一生都不會再入京城。所以你爹的事情,我無法管,也不能管。”
沈絳問道:“那如今呢,先生為何主動來尋我?先生若是想要躲我,隻怕我就是派出再多的人,也於事無補吧。”
自從來了揚州,沈絳就一直派人尋姚寒山,卻一直沒有他的下落。
現在他反而主動找上門。
姚寒山終於放下筷子,望著他們問道:“揚州的事情,你們知道多少?”
謝珣終於在長久的沉默之後,緩緩道:“該知道的,都已知道。”
“那你們可知,除夕之夜,就是你們的死期。”
第99章
沈絳迅速轉頭, 與謝珣對視一眼。
她這番舉動落在姚寒山眼中,又是一嘆:“女生外向,如今連先生的話都不信了。”
“我不是不信先生的話, 隻是先生為何要這麼說?”沈絳問道。
其實從姚寒山透露的消息,沈絳就知道, 她這位先生在揚州的消息路子, 隻怕比他們兩個加起來還要廣。
強龍不壓地頭蛇。
他們雖然從京城帶著皇上的密令,可是江南遠離京城,政令有所不受。
姚寒山沒回答她的問題, 反而問道:“我問你們,你們是不是提供了船隻給他們,要在除夕夜運一批貨物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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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兩人徹底沒了任何懷疑。
謝珣道:“是,趙忠朝之前與我借了船,但他說過, 在整個揚州知道此事的,不會超過三個人。”
目前來說, 除了提供船隻的他,就隻有趙忠朝還有揚州知府張儉。
“痴心妄想。一個秘密要想真不被人知道, 除非他殺光所有人。甚至把自己的嘴都徹底封上,要不然就絕無可能。”姚寒山冷然道。
他臉上不再掛著先前的嬉皮笑臉,仿佛在一瞬間, 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沈絳問:“先生怎麼知道的。”
“貓有貓道,狗有狗道, 你先生我摸爬滾打, 早不知道鑽出了多少條老鼠道。”姚寒山摸了摸自己的胡須, 分外得意。
“先生真厲害。”沈絳拍馬屁。
謝珣愕然。
反而面前這師徒兩人, 居然絲毫沒覺得老鼠道這三個字乃是貶低之言。
沈絳見姚寒山光顧著說話, 又立即招呼:“先生,趕緊吃菜,多吃點兒。瞧瞧先生瘦的,若是讓我師兄瞧見了,得多心疼。”
姚寒山:“他一個大男人哪知道心疼人,還是小閨女好,瞧瞧師傅有你,連這食為天都吃得起了。我可得多吃幾口,要不然回頭又沒得吃了。”
說完,他又狼吞虎咽了起來。
沈絳滿眼歡快的看著姚寒山吃東西,託著腮幫子,突然軟聲喊道:“師傅。”
興許是她聲音太過甜美,惹得謝珣也同時抬頭看著她。
姚寒山正好在吃一個粉蒸丸子,一口下去,險些沒噎著。
“您能不能告訴我們,除夕夜這些人到底還有什麼勾當?”
姚寒山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這丫頭,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每次這麼乖的時候,準是有事兒求著我。怎麼,想從我這兒空手套白狼啊。”
沈絳立即否認說:“沒有,這些揚州貪官,搜刮民脂民膏,私立各種名目的稅,弄得百姓名不聊生。如今還有江北流民一事,那些無辜流民不知道被藏在何處受罪,這些的人罪孽簡直是罄竹難書。”
她說的天花亂墜,姚寒山卻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甚至還倒了一杯酒,一口幹掉。
喝完嘖嘖兩聲,道了一聲好酒。
這一番動靜徹底熱鬧了沈絳,她雙手撐著桌面,霍地一下沾了起來,原本一臉笑意的臉頰漸漸嚴肅,眉頭微皺著,朝姚寒山看去,說道:“先生,你這麼大費周章的找我,不會就是為了吃吃喝喝吧。”
原本沉默不語的謝珣,立即伸手拉了下她的衣袖。
豈能對自己的授業恩師,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饒是他對沈絳,有一千一萬個縱容,此時也忍不住要阻止一番。
姚寒山被她嚇的,喝酒的時候不小心被嗆的連連咳嗽,他抬起手指著她:“我說是不是為師打小教訓你少了,你怎麼如今還這般沉不住氣。”
“那些無辜流民,你以為我就不生氣,可你知道,他們現在在何處嗎?”
沈絳面無表情答道:“城西松子林再往西二十裡的一座山附近,那裡有鐵礦。而且傳說那裡有野狼群,去年咬死了好幾個上山打獵的獵戶,所以這一兩年都沒去了。”
姚寒山呆了一呆。
他瞪大眼睛瞧著沈絳,有些驚嘆道:“我倒是真小瞧你們了,來揚州不久,居然知道這麼多。”
“您不會真以為我們是來開鋪子的吧?”沈絳輕笑。
因為沈絳對於那個溫泉莊子的溫泉水變紅,她推斷出附近可能有鐵礦。
大大縮減了暗衛們尋找私礦的時間。
果然他們在城西一處叫松子林的地方,打探到這附近的村子,在最近一年居然都搬空。
一開始是因為是因為幾個上山打獵的獵戶,被野狼群攻擊咬死。
之後村民準備上山報仇,不知為何,反而又損失了好幾人,一下傳出了那邊鬧鬼的傳聞。
揚州府衙立即派人前去查看,後來村民陸陸續續搬離。
這方圓幾十裡再無人煙。
如今看來這些狼群、鬧鬼,都是人為搞出來的,有人私自開了鐵礦,又怕被附近村民發現,趕緊用人命恐嚇村民搬離。
聽聞縣令還補貼了這些村民銀兩,幫助他們搬家,當時縣令被村民稱贊不已。
姚寒山放下筷子,不再賣關子說道:“既然你們知道這麼多,那我就直說了吧,他們打算除夕將這批東西運出海之後,就對私礦裡的礦工下手。”
“下手?”沈絳忍不住道:“這麼多災民,難道他們就敢真的全部坑殺了不成?”
姚寒山:“私採鐵礦,鑄造兵器,販賣私鹽,這些人幹的殺頭事還少嗎?天高皇帝遠,他們以為隻要殺了進京告狀的窮書生,就能瞞天過海,也不想想,這世上真有不透風的牆嗎?”
說到這個,姚寒山忍不住問道:“說來,我還要問問你們,究竟怎麼知道揚州的消息?”
沈絳想了下,低聲說:“先生,你說進京告狀的窮書生,你可認識這些人?”
這些書生進京告狀,乃是秘密之行,得知此事的不是揚州這些貪官汙吏,就是與書生們有密切來往之人。
果然在沈絳問出此話,姚寒山眼中閃過光亮,他忍不住興奮道:“你可是見過這些書生?”
沈絳如實坦白:“我隻見過其中一人,他名叫陳平,我遇到他時,他正被人追殺。”
“陳平。”姚寒山高呼這個名字,激動不已。
他道:“灼灼,如今陳平身在何處。”
沈絳見他神色這般激動,不忍將事實說出,隻是她左顧而言它的模樣,一下讓姚寒山明白了過來,重重嘆出一口:“他們離開揚州,前往京城之前,就明白,自己九死一生。”
“當時我們救下陳平時,他早已深受重傷,強撐著一口氣,才堅持到最後。”
沈絳聲音又輕又慢:“陳平與我說,他們一行八人進京告狀,兵分幾路,卻還是被追殺。哪怕他逃的最遠,依舊還是沒能活著入京。他在臨終前,將身上的御狀與證據,都託付給了我。”
姚寒山有些意外:“他竟交給了你?”
沈絳低聲說:“或許是因為我救了他,當時他又不久於人世,想要最後一搏。”
賭救他的這個少女,身懷一顆仁心。
桌子上擺著的珍馐佳餚,在這樣沉重的話題下,已失了香氣。
姚寒山苦悶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口喝完。
“我初入揚州,便與陳平相識,他雖隻是個窮苦書生,卻性子堅毅溫和。江南水患之後,大批的災民流離失所,他雖勢單力薄,卻已前後奔走,替災民籌集了不少藥材。誰知後來揚州就出了事,青壯年災民不斷失蹤,揚州官場上下沆瀣一氣,貪汙受賄,巧立名目徵稅,弄得百姓民不聊生。”
“所以幾個熱血書生,為了讓揚州老百姓能脫離這水深火熱,決定上京告御狀。”
這一番話,聽得其餘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哪怕他們早已經見過陳平本人,卻依舊對他知之甚少。
沈絳輕聲說:“我們拿到他的御狀之後,便回京,呈交給了皇上。於是皇上派人暗訪江南,我們就一道來了江南。”
“你就是皇帝此次派來暗訪的官?”姚寒山聽完,朝謝珣看了一眼。
沈絳雖沒明說,但姚寒山這樣的老狐狸,一聽就全都明白了。
他之所以來找沈絳,就是因為得到消息,運送這批鐵器的船隻是一個剛來揚州的商人提供的,此人姓程。
乃是江泉程家。
姚寒山何等人物,對大晉這些各處世家全都了如指掌。
別人不知道,他卻了解的很清楚,江泉程家這幾年江河日下,外面看著還強勢,實則內裡早已經外強中幹。
要真有這種能在揚州地界上都吃得開的厲害人物,何至於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當時姚寒山就對謝珣此人有了興趣。
就像他說的,他有自個的消息渠道,在了解謝珣的消息,就發現他身邊一直有個姑娘。
直到這位姑娘在揚州城開了一家朱顏閣,引起了全城轟動。
也就是這時候,姚寒山才知,自己的這個學生,居然也來了揚州。
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謝珣此刻站起來,衝著姚寒山恭敬行禮:“見過姚先生。”
他行的乃是學生之禮,長身玉立,行禮起來,行雲流水,動作格外舒展好看,連身旁的沈絳都忍不住一直盯著看。
姚寒山對沈絳時,臉上帶著嬉笑戲謔。
此刻他抬頭看向謝珣,微微打量道:“這位公子是?”
“在下程嬰,受聖上之命,前來揚州暗訪,以徹查陳平御狀上所說的種種情況。”謝珣態度誠懇。
他一直在尋找姚寒山,哪怕來了揚州,也沒放棄。
因為之前沒有對方的蹤跡,還懷疑過他是不是已經離開了揚州,沒想到姚寒山卻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姚寒山不由提眉:“你姓程?”
他微眯雙眼,打量著眼前的謝珣,眼中不自覺的帶上了審視。
“你既知此行揚州乃是暗訪,便該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危險,又為何要帶著沈絳一起?”
沈絳睜大雙眼睛,沒想到姚寒山會對謝珣如此質詢,她不由道:“先生,你千萬別這麼說,並非是三公子要帶我來的,是因為我自己想要來。當初陳平的狀紙是託付在我手中,我雖不是男子,卻也想要看到這世間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姚寒山聽著她的話,不由嘆了一口氣。
許久,他輕聲說:“怪我,把你教的太好。”
沈絳:“……”
“先生,你這是誇我呢,還是誇您自己呢?”
姚寒山正色道:“旁人皆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相夫教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方才是女子之道。可我偏不這般教你。灼灼,先生對你的期望,從不是這些。”
謝珣如今方徹底明白,為何沈絳會是這樣不拘一格的性子。
有如此先生,是她之幸。
沈絳順杆子往上爬,“先生,如今你與我們乃是同一立場,都想要救下那些無辜的災民,所以請您幫我們吧。”
先生此番前來,肯定不是找自己吃吃喝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