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嗯——”應笑比較猶豫。
裡面好像厚厚一沓。
不知道是什麼,她不太敢收。
“裡面沒有不好的話。您也可以查看查看。”池邊樹說著,小心撕開信封背面的心形粘膠,拿出來裡面的信,遞給應笑,“你查看查看?”
應笑點點頭,接過來:“那不好意思了。”
池邊樹的字跡工整,非常細心。
信上寫著:
【老婆,
對不起,我拜託了應笑醫生打聽打聽你想繼續的原因。
我想說,我是想要小孩子,但我更想要老婆,想要你,想要健健康康的林月。
算了吧,老婆。
這一年來你太焦慮了,天天想著孩子的事,又是失眠又是什麼的,狀態好像越來越差了。試管每回失敗之後你都整夜默默流淚。
而且這東西對身體不好,你這兩回都有腹水。
我很後悔,我要知道你的想法,我們上次就不做了。
咱們兩個一起生活,到處旅遊、到處玩兒,肯定也能特別甜蜜特別開心特別幸福。
我附上了我們兩個備孕前的旅遊照片,有蜜月的馬爾代夫,有2018年的日本,有2019年的歐洲,那個時候多麼高興。可是,自從我們開始備孕,好像所有時間、精力都花在了這件事上,你越來越不大笑了,連身體都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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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是為了我,而不是為了自己,就回來吧,好嗎?
我們一起瀟灑去啊。
老公,
池邊樹】
信後面是一沓照片。
應笑也看了看,池邊樹並沒有制止。
第一張照片是他們倆在馬爾代夫。海水無邊、透明、湛藍,林月穿著大花裙子,在轉圈圈。
第二張照片是在日本。春天的櫻花樹下,林月雙手正在比心。
第三張照片是在威尼斯。他們坐在貢多拉上,林月在摸牆上的花。
應笑感到有點驚訝。
她理解了池邊樹這封信的意思。
因為照片裡的林月與她今天剛見過的完全不同。
一個陽光、外向,一個愁眉苦臉、憂心忡忡。
應笑知道,隨著一次次的失敗,做試管的準媽媽們壓力總是越來越大。做試管的過程當中,她們不斷地猜測著“我這一次能懷上嗎?”而當結果是一道槓時,巨大的失望會淹沒一個原本開朗的人。很多人對應笑說過,失敗時,她們會不由自主地想“我是不是有什麼病?”“我是不是懷不上了?”而兩三次失敗以後負面情緒越來越多,她們會想“一次的成功率是40,我肯定是不正常的了”,之後,“絕望”便會蔓延開來,好幾個患者曾經對應笑說過,第2/3/4次失敗那天,她們想到過自殺,覺得與其一次次地失望和受折磨,不如給自己來個痛快。而且,絕大多數的老公都缺乏安慰能力,隻會說“你忍一忍”,或者“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呀!”“我陪著你也沒用啊!”“我陪著你,你難道就不疼了嗎?”之類的屁話。於是,一部分反復失敗的準媽媽會很焦慮,病情甚至可能會到焦慮症的嚴重程度。病越重就越難治,懷孕期間又不能服藥,產後抑鬱還說不定會讓焦慮症完全失控。
幸好,池邊樹是心思敏感的,也是關心林月的。他們兩個全都在為了對方放棄自己。
這時應笑又想起來她見過的幾對夫妻。是的,心疼老婆、提出放棄並且徵詢意見的男人雖然很少,可也還是有一些。
其中有人真的放棄,也有人選擇繼續。他們的家被外人們指指點點“不完整”,可應笑覺得,這樣的家真真正正非常“完整”。
第59章 放棄(二)
兩天後,林月果然來定方案了。
“林女士,”應笑側身,從抽屜裡拿出來了池邊樹留下的信,輕輕推給林月,道,“池先生那天拜託我轉交給你這封信。你先看看吧,再決定還要不要做。”
“……?”林月一臉疑惑地拿起來,而後緩緩打開信封。
才看到第一句“老婆”,林月就愣了。
不過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封信的由來,因為下一句就是“對不起,我拜託了應笑醫生打聽打聽你想繼續的原因。”
再接下來,就點名了池邊樹寫這封信的目的:【我想說,我是想要小孩子,但我更想要老婆,想要你,想要健健康康的林月。】
信並不長,林月看著看著,眼睫毛就全湿了,一根一根黏在一起。
最後,她拿起了信紙後面丈夫附的旅遊照片,一張一張地仔細看,仿佛根本就不認識上面那個快樂大笑的女人。
看完,她又重新讀了幾遍池邊樹的那幾段話,尤其是最後一句“我們一起瀟灑去啊。”
“你的丈夫很擔心你。”應笑說,“首先說句抱歉,”應笑又道,“你老公拜託我問一問你想繼續做第三次試管的理由。問完之後我感覺吧,你們兩個確實還是應該再商量商量。”說到這裡應笑兩手一攤,“你也不想做,他也不想做。但你以為他想做,他又以為你想做,何必呢?對不對?”
頓了頓,應笑又道:“你們兩個這樣的話對小孩子也不公平啊。你不真心想要孩子,而他呢,喜歡孩子但更喜歡你,也許覺得這小孩子傷害到了他的媽媽,也就沒有那麼喜歡了。最後大家全都不開心。小孩子應該在父母雙方的期待中到來。”
林月睫毛還是湿著,鼻尖也紅紅的,每幾秒鍾抽抽一下,半晌之後林月折好那封信,放在自己腿上,兩手攥著信封兩邊,垂眸盯著,想了很久,最後忽然抬頭道:“那,應醫生,我們就先不做了。”
“……嗯。”應笑問,“想明白了嗎?”
“暫時是。”林月說,“仔細想想,這一年多……好像是挺沒意思的。我們所有的心思全都花在試管上了。沒旅遊過,也沒玩兒過。這樣繼續折騰幾年……可能真挺沒意思的,而之後的生活我其實也並不是特別期待。我個人對小孩子們也沒有非常喜歡。所以,可能,如果我自私一點點,備孕前的那種生活反而是我最想要的。”
“嗯,”應笑收回筆尖,“你老公也說了,他最希望你開心。你開心他就開心。你受折騰他就難受。總之,大家還是要敞開心扉。”
林月點點頭。
應笑又嘆:“知道嗎,你有一個好老公。絕大部分老公都逼著老婆做試管呢。”
林月眼淚還沒全幹,不過破涕為笑:“我知道啊,一直知道。”
應笑點點頭。
“那,應醫生,我不耽誤你時間了,我走了。”
“行。”應笑跟個普通患者也沒什麼好聊天的,不過,在林月轉身走向門口時,應笑突然想起一件事,還是出聲叫住了她,“對了,林月!”
林月回頭:“啊?”
“別刪了我!”應笑揚揚下巴,“也別屏蔽朋友圈!我想看看你們兩個到處旅遊的樣子!”
林月被應笑逗笑了,很認真地答應:“行的~”
…………
一直到下班後,應笑還是有點感慨。她走到了住院樓的新生兒科,打算叫穆濟生一起吃飯一起回家。
穆醫生的辦公室裡有兩家患者正在說話,於是應笑站在門口等。
一個患者的家屬說:“那穆醫生,我們這就回家了!”聲音聽著並不年輕,可能是孩子的奶奶或者姥姥。
穆濟生的聲音溫和,卻又帶著一點疏離,與應笑面對患者時的“溫柔”是不一樣的感覺,“好。”
“奇怪,孩子住了一個月,這一要走,還有點兒舍不得你們!”
穆濟生說:“希望我們下次見面就不是在醫院裡了。”言畢他又想起什麼,道,“哦,每年NICU有一次聚會,你們可以一起參加,我會在。”
“那太好了!”幾秒種後,患者家屬竟然又問,“對了穆醫生,你有對象兒沒有呢?阿姨給你介紹一個?阿姨認識一個姑娘,可好了!英國留學回來的,特別漂亮!她爸爸是教育部的,媽媽是衛生部的,以後啊——”
嚯!站在門口的應笑想:又來了!穆濟生這家伙不管走到哪兒都有人要給他介紹對象!患者奶奶患者姥姥患者媽媽患者大姑小姑大姨小姨……穆濟生對不熟的人一直都是比較高冷的,雖然溫和但是也有非常強的距離感,可他這樣都擋不住一大堆人介紹對象!最最誇張的一次是,穆濟生在P大讀書時,醫學部求穆濟生參加一下“P大十佳”的評選,穆濟生便交了材料,結果材料剛交上去穆濟生就接到了P大一個內部電話,對方說:“喂,穆濟生嗎,我是學校學生管理辦公室的老師……”穆濟生還以為是材料出了什麼問題,正認認真真地聽呢,對方便緊接著問:“你有沒有女朋友呢?老師給你介紹一個?這女孩子可好了……”後來呢,因為“十佳”評選是全校投票的,可大家除了自己院的基本一個也不認識,於是隻能根據資料選,一人十票,據說,全校女生看見穆濟生的照片時全都一邊想“我艹他好帥”一邊投給了他,甚至男生都不例外,最後穆濟生的當選票數是斷崖式的第一名。
應笑思緒回來,繼續偷窺辦公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