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地官兵被嚇破了膽。
「老爺……這,這是土匪!」
兩稅使瞪大眼睛。
「少廢話,兄弟們上!」
一時之間,陰暗潮湿的林子裡,刀劍觸碰的清脆聲壓過蟬鳴鳥叫。
土匪頭子摘下面罩,露出一張俊美無雙的臉龐。
他們分頭行走,回到村裡已到深夜。
村裡人都聚在我家門口,等著分發糧食。
他們都拿走自家的糧食後,又貪婪地看了眼車上的。
張巧巧努了努嘴:「這王寶兒肯定是要獨吞。」
田雙雙:「這主意是人家出的,吃點好頭是應該的。」
張巧巧:「好啊你,不就是你家兒子在趙恆那裡讀書,以為自己說幾句好話,趙恆就能把你兒子教出個秀才來?」
其餘人離開後。
趙恆數了數剩餘的糧食,足夠一個萬人軍隊吃飽一年。
齊豫想問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指了指老天:「今兒個下午天上聚了雲,排排齊整,這裡叫魚鱗雲,民間有句古話,『魚鱗天,不雨也風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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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雨,這地上可就瞧不出馬車行走的痕跡了。」
再有,我已經叫齊豫把土匪們的衣服丟在地上。
那群朝廷走狗眼高手低,定不會相信老實本分的村民,會做出這一險招。
趙恆將數好的賬本交給我。
「若是你覺得有地方不妥,我可以陪你再數一遍。」
「無妨,兄長數過的,定是準的。」
齊豫有些陰陽怪氣。
我沒有理會。
自從剿滅土匪後,這倆人經常你爭我鬥。
夜裡,齊豫將我摟在懷裡,好奇地問我:「那日你對我無意,為何要主動接近我,讓我誤會。」
我一愣,反問道:「什麼時候,我做了什麼事。」
齊豫低頭在我的肩頭咬了一口。
「第一天,你摸了我的腰。」
我從他懷裡抬起頭,看到他眼下罕見地多了幾分紅暈。
「哦,那是我在看看,你一個人種地行不行。」
齊豫微微眯起眼,像一隻盯著獵物不放的野狼,低頭親了親我的脖頸。
「你知道的,我這腰啊,不僅僅會在土裡種地。」
一隻帶有灼熱溫度的大手撫上我平整的肚皮。
「唉,也不知道耕耘多日,這裡會不會有結果。」
我白了他一眼:「睡吧,我才多大,還不想有孕。」
齊豫蔫了。
他比我大六歲。
村裡同齡的都有倆崽子了。
我翻了個身,摟住他的腰。
可這能怎麼辦,他攤上了我,隻能再等幾年。
等這世道安穩,等每個農民都能吃飽飯。
23
翌日,我跟齊豫跑到隔壁村找一個叫李廣的男人。
村口的老太搖了搖頭:「李廣家就在前面歪脖子槐樹後邊。」
白日裡,李廣家木門緊閉,門前掛著兩道白門簾。
我與齊豫面面相覷。
心裡有些不安。
齊豫喊了幾聲,沒人回應。
就在我們以為李廣沒在家的時候,聽到屋裡傳來男人痛苦的咳嗽聲。
齊豫一腳踹開搖搖欲墜的木門。
映進眼簾的是一地枯葉。
齊豫手裡掂著沉甸甸的糧食,來到屋裡,聞見一股惡臭。
他低頭看向我,示意我不要進去。
我搖了搖頭,跨進門檻,走了進去,看到一個瘦骨嶙峋的男人躺在床上,臉頰凹陷,雙目無神。
像是失去生存的意志。
「李廣,我們來給你送糧食來了。」
李廣沒有看我,也沒有回答。
齊豫將糧食放在積了一層灰的桌面。
我走到床邊,拿起掃帚打算掃地。
「你們把糧食拿回去吧。
「我用不著了。」
我放下掃帚,帶著齊豫離開了李廣家。
我們一起找到李家村的村長。
詢問過後才得知,李廣娘得知兒子去偷其他村的麥子,心裡覺得愧疚,認為是自己拖累了兒子,便趁眾人熟睡,吊死在了門口的歪脖子樹上。
李廣給親娘操辦了喪事,便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李廣媳婦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村長看我臉上露出愧疚難忍的神情,安慰道:「這世道,沒有人容易,你們沒有做錯,我們偷你們的糧食,本就有錯在先。」
離開村長家後,齊豫抱了抱我。
我回想起這七年戰亂,攥緊齊豫的衣襟,咬牙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世道繁榮,百姓還是會被鄉紳欺辱。世道敗落,死的還是百姓。」
齊豫捧起我的臉,用指腹擦去淚水,低聲道:「每逢亂世出英雄,這世道會好的。」
我們一起折返到李廣家中。
我站在床頭,對他說道:「我給你送來二十斤小麥,你可以把這些磨成粉,做成白面饅頭吃。
「這世道,家裡孩子都吃不上白面。
「你要是想死,不如把那白面饅頭一口吃飽,再去死。」
李廣慢慢地睜開眼睛,朝桌上的麻袋看去。
「我家小子想吃白面湯好幾個月了,那時沒有條件,我告訴他要等著農收。
「農收後,家裡的麥子被朝廷搬空。我們辛苦勞作一年,沒給自己攢下什麼東西,都白送給了朝廷。」
我:「那你快些把媳婦兒子接回來,一家人先吃飽飯。我想他們在娘家的日子也不好過。」
李廣苦笑:「她娘家嫂子小氣,多了兩張嘴,指不定要多磋磨她。」
我看向齊豫,示意他倒一碗水。
齊豫扶起男人,給他喂水。
男人一口氣連喝三碗水,盡興後,長舒一口氣。
李廣對我扯出一抹艱難的笑容:「謝謝您送來小麥,待我緩緩後,就去把她們接回來。」
24
半月後,安康縣被從北邊來的反王攻陷,知縣被殺,懸屍鼓樓。
一時間,各村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賭反王的人性。
趙恆催我趕緊收拾東西離開這裡:「我老家在京城,你隨我一起回去。」
我望著院子裡的糧食,拿起掃帚去驅趕吃麥子的鳥兒。
「再不離開,咱們會被屠村!」
我:「趙兄,你可以自己回京城。京城是你的家,耀光村是我的家。」
趙恆見我咬死不挪地,氣得嘆了一聲氣,握著鍋鏟又回了廚房。
我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一邊生悶氣一邊做飯,好奇道:「趙兄,我可以給你盤纏和幹糧,要不,再給你買一頭骡子?」
趙恆沒有回頭,聲音冷冷地:「你不走,我怎麼安心。你執意要留下來赴死,那我作為你的兄長,定是要護著你。」
村裡那些俘虜走了一半,他們好不容易在戰場上撿回來一條命,可不想再被反王收去做炮灰。
其餘留下來的,都是跟村裡女人結緣的男人。
他們見媳婦不離開,也沒法。
半夜三更。
鄉下靜謐的黑夜中,一道矯健的身影翻過土牆,輕飄飄地落在土地上。
他剛要抬頭,卻發現有一把刀橫在後腦勺。
齊豫跟趙恆會輪流守夜。
他拿著彎月刀坐在我門前守著,有他在,我睡得香甜。
那闖進來的歹人忽地笑了聲,一個閃身,躲過大刀,鞋面在地上揚起一片塵土,與手持彎月刀的壯漢拉開距離。
「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
齊豫見對方身姿矯捷,知曉不是一般的土匪。
冷月寒光泠泠,白楊枝葉被風一吹沙沙作響。
那人哼笑道:「這是我家,我還回不得了?」
齊豫一愣,繼而想到小妻子還有一個哥哥。
「你是寶兒的親哥。」
那人挑眉,默認。
齊豫收回刀:「反王攻陷安康,寶兒是我妻子,我要護她周全,沒料到兄長會在這時回來。」
林權挑眉:「你是寶兒丈夫,那……」
他還以為平陽趙家二世子是文弱書生。
「原來是妹夫,明日你跟妹妹一起來安康縣,我再好好招待你們。」
25
趙恆聽村長說,攻陷安康縣的反王是耀光村的人,他可以找對方打聽一下。
他謝過村長,騎著骡子跑到安康縣,四處打聽之下,找到林權所落腳的庭院。
林權聽聞對方要找自己退婚,一愣,問對方是何人。
趙恆拱手:「在下乃平陽王二世子.」
林權撓了撓頭,心想自己妹妹已經嫁了人,便答應趙恆寫一封退婚書。
趙恆心中一喜,這些天的磨難,總歸是看到了頭。
就在林權執筆書寫時,外面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
二人朝門口看去,發現來人是穿著麻布裙的少女。
我看到趙恆也在這裡,心裡升起一絲詫異。
「你怎麼在這裡。」
「林權是你哥,你姓林?」
趙恆得到我的肯定,臉色難看至極,失去風度搶走兄長書寫的宣紙。
兄長剛要說什麼,可當對上趙恆駭人的眼神,閉上了嘴。
趙恆失魂落魄地離開這裡,走出去時,還譏笑一聲。
真是造化弄人。
若他早知道小娘子就是林相孫女。
他定會寫信駁回父親的請求,大不了,學尚書府嫡女一樣逃婚。
一輛馬車停在門口,丫鬟掀開門簾,扶著錦衣華服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下了馬。
趙恆與女子對視的一瞬。
那女子驚訝掩唇:「你怎麼在這裡!」
趙恆:「聽聞你逃婚,沒想到你逃到了這裡。」
此女正是尚書府嫡女張玉舒。
26
林王在安康縣以豐厚的軍餉與糧食招募到一批士兵。
我在人群裡,發現一個熟人。
「李廣,你也來了。」
李廣養了幾日,身子骨沒有那麼瘦削。
他眼神堅定地看著我:「我們如今過的苦日子,都是這狗朝廷帶來的,我要是死,也要死得其所!而且,我也需要錢養妻兒。」
我對他和善地笑了笑。
祝他日後能平安與妻兒重逢。
齊豫武功高強,被兄長硬是強留了下來。
當我聽說趙恆也被留下來的時候,兄長這才告訴我一個秘密。
原來平陽侯與林家的婚姻一說,是平陽候與林家合作的押金。
平陽侯把自己的二兒子送來當人質。再者趙恆博學多才,在兄長身邊擔任謀士一職,也算是各得其所。
他們要在安康練兵一月,朝廣平府進攻。
而我回到耀光村,把兩稅使收來的糧食,都分發給周邊貧困的農家。
27
轉眼到了七月十二。
張巧巧從姥姥家步行回村的路上,突然內急,藏在一米高的草裡解決。
湊巧撞見兩個面生的男人密謀。
「我都打聽過了,咱們兄弟都是被耀光村一個姓王的婊子害死的。
「寨裡的兄弟飢一頓飽一頓,咱們反正都活不到明年,不如先把那婆娘殺了,給兄弟們報仇!!」
張巧巧嚇得捂住嘴,不敢喘氣。
待那二人揚長而去後,這才敢穿上褲子,一臉著急地朝耀光村跑去。
從這裡到耀光村需經過三個村子,需要兩個多時辰。
張巧巧跑出一身汗,哼哧哼哧地繼續跑。
夜色漸沉,一輪半月懸在半空,路邊的柳樹隨風飄蕩。
忽地,張巧巧猛地回頭,瞧見身後有人騎馬奔來。
她心中一喜,若是能騎馬回去,定能救下王寶兒!
可那馬卻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張巧巧咬著牙,橫在路中間,閉上眼。
她不信對方敢從她身上壓過去。
那馬離她一有一寸之地,被馬上人急忙勒住。
張巧巧嚇出一身冷汗,睜開眼,就著皎潔月光發現馬上人竟然是齊豫!
「齊豫!王寶兒有危險,你快回去!」
她急得快說不出話。
齊豫皺眉。
直到從張巧巧破碎的語句裡,聽到土匪,報仇,王寶兒三個詞。
他面色冷峻,沒有留下一句話,便揚起馬鞭朝耀光村跑去。
張巧巧被灰塵撲了一臉。
她氣得原地蹦跶,指著齊豫背影罵罵咧咧。
罵完後,心裡也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