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南風館館主是個不怕生的。
聞言立馬將我打橫抱起,塞入馬車。
我活了兩世,向來是個鐵骨錚錚的女子,還從未被人如此對待過,一時錯愕無比。
餘光之下,又瞥見有人拽過俞衍的衣衫,教他露出大片肌膚。
又是幾雙黑黝黝的手伸出,將他拉回館內……
也好。
他既嫌我假惺惺。
寧可倚門獻笑,擇人而事,便回他該去之處吧。
……
快馬疾馳。
回到公主府上時,我已被藥性折磨得昏昏沉沉。
直到浸入冷水中,理智才稍稍回籠。
費力掀開眼皮,正瞧見館主那張焦急不安的臉。
雙手搭著木桶邊,我皺眉沉思:
「本宮……定是在哪兒見過你這雙眼睛。」Ŧú₉
話音剛落,我便失去意識,一頭栽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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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過來已是第二日,日上三竿時分。
「殿下!您終於醒了!嚇死春杏了嗚嗚嗚……」
我方起身,便被一個小肉球再次撞倒在床。
春杏是飢荒年,我從城外施粥回來的路上撿的。因挨過餓,這些年一直很是能吃。
如今像個年畫娃娃一般,長得很是喜慶。性格咋呼,特愛……黏我!
這會兒又趴在我身上嚶嚶直哭。
我伸手將她摟著,上一次這樣哄她,還是在城破之時。
上輩子滿臉是血的春杏,與這一世哭了一臉淚的春杏重合。
我心裡刺痛得要命。
「春杏,本宮疼……」
5
春杏告訴我,昨夜南風館館主整整伺候了我一夜,今晨從我寢殿內出去的時候,衣衫褴褸、抓痕密布,一對眼袋幾乎要掉到嗓子眼。
「殿下生猛,無人能敵!」
在春杏崇拜的目光中,我臊紅了臉。
天地良心,我與那人隻是蓋著被子純闲談!至多藥勁翻湧時啃了他兩口,再多的便沒了!
「那他人呢?」
要讓人知道我欺辱良民,明日彈劾我的折子怕是能堆滿朝堂……必須得想個法子將他妥善安置了才行。
正問著,便有侍衛來報,說府外來了二十餘輛馬車,為首者稱自己是……
「我,的,新,寵?!」
我氣衝衝趕去門口,還未到,便聽一道聲音高聲說著:
「看見我脖子上這紅印沒?公主親手抓的。」
「看見我這衣服沒?公主親自撕的。」
「看見我這肉嘟嘟的小嘴沒?人家以前也是個薄唇,公主給啃腫的!」
「我沈某人渾身上下都是公主的,將來定會好Ŧùₐ好爭寵,爭取做你們的男主人,給大家漲工錢!」
見我來,他愈發高興,三步並作兩步到我身側,拉著我的手道:
「殿下,我來入贅了,您可高興?」
我正想喊人將這敗壞我名聲的浪蕩子打出去,他又興衝衝向我介紹他的「嫁妝」。
——黃金五箱,珠寶五箱,古董字畫五箱,房契地契田契各三箱。
「先帶了這些過來,剩餘的來日再一點點搬。」
我忙將人迎進屋。
「心肝,你可來了,本宮等你許久!」
有了這幾十箱東西,邊關戰士的糧餉便不愁了。
甚好!
Ṫũ⁶……
自此,長公主新收了個面首一事傳遍全城,便是下朝後,我在街邊吃餛飩都能聽見有人議論。
「聽聞長公主那位面首以前是開青樓小館的。」
「莫不是床上技藝了得才能入了殿下的眼?畢竟咱們殿下最是一心為民了。」
「隻是不知那面首長什麼模樣,若是一般,教我家小子也去公主府上試試,正位不敢想,能在殿下身邊伺候著也比娶一般姑娘劃算……」
我邊聽邊蹙眉,這幫子大老爺們,最是嘴碎!成日編排旁人的是非,尤其愛拿房中之事打趣。
可……怎會無人知曉沈芥長什麼模樣?
沈芥,便是南風館館主的名字。
此人身上確有蹊蹺。
分明經商多年,從未蒙面有所遮掩,坊間談起他卻隻道他是最神秘的一個商賈。
如今也是,入府後他常進出走動,公主府本就坐落在市井繁華處,為何人們談起他,依舊是「不知長什麼模樣」?
不僅如此,連家中看門的門房也多次問過他是誰,來府上有何貴幹。
似是……隱形之人?
我不由升起一絲寒意。
這樣的人,若想盜取些機密,未免太過簡單了!
正想著,談論聲又一絲絲鑽入我的耳中。
「不過那南風館新出的頭牌可了不得,聽說了嗎?那人是前御史大夫的長子,據說他初次登臺那日,是被四五個人合資買下的……」
「南風館不是不讓湊錢玩樂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是館主新定的規矩,隻對這位御史長子奏效。這幾日啊,大夫都進出好幾回了……」
我從未想過會在這個時候聽到俞衍的消息,還是這樣的消息。
前世也曾有人趁我不在,將他騙出府過。下朝後收到消息,我頭一回在街市上策馬狂奔,堪堪救下他的清白。
第二日自然是被彈劾,又領了二十廷杖。
被抬回府後,見著俞衍我便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倒不是罵他害我挨打。
「你怎麼這麼蠢!別人喊你你便去?那張尚書的嫡女是什麼好人嗎?最是花心的貨色!」
當時俞衍低著頭,隻呢喃了一句,便教我消了氣焰,鼻尖泛酸。
「她說你有危險……」
當時我曾以為,俞衍或許亦是愛慕我的,隻是不善表達。
拼著一身傷,我登門尚書府,將他的嫡女一頓暴打,將她碰過俞衍的手指一一掰斷,方才罷休。
那時候,我哪舍得俞衍受傷?便是掉根發絲也得心疼半晌。
不似如今……
耳聽著他近日過得如何悽慘,我依舊慢條斯理吃完了一整碗餛飩,連口湯都沒剩下。
謀士不做,非要做娼。
我便成全他!
6
回府後,想到沈芥身上的疑點,我方進門便讓手下人將他拿了,帶去細細審問。
若他是清白之人便也罷了,若真是細作……
我絕不允許有第二個「俞衍」顛覆我的家國!
「殿下,可能用刑?」
用刑……
想著那雙讓人倍感熟悉的眼眸,我終究還是擺手作罷。
「先恐嚇吧,不行再報。」
可我沒想到,手下人再報得那麼快。
我人剛回寢殿,桌上的茶盞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暗衛便匆匆來報,說沈芥招了。
招了?這麼快?!
前世我也審過不少犯人,骨頭硬的能挨上月餘的折磨,骨頭最軟的也能扛上兩日。
沈芥這……
「但是沈公子要您親自去審,他說他會將一切都告訴您。」
放下茶盞,我起身朝地牢走去,人還沒到,便聽見沈芥嚶嚶在哭。
「嗚嗚女人都是沒良心的,提了褲子就不認人了!」
「前些日子還抓著我又抱又啃,說隻要我聽話,命都給我!」
「轉眼就把我丟到這麼黑的地方,還讓人拿火鉗子燙死我,嗚嗚嗚這哪是什麼『命都給我』,分明是『要我的命』!」
「兄弟,你可千萬別喜歡上誰,尤其是女人,她們都是沒有心的咿嗚咿嗚……」
我無奈嘆氣。
「沈芥,小十四是個姑娘,她都還沒及笄呢,別亂教。」
見是我來,沈芥倒是不哭了,他隻是罵我負心。我也不應,隻靜靜聽著,等他發泄夠。
一盞茶的工夫過去,沈芥果然不再哭訴。
「殿下,您讓兄弟……呃,姐妹們?都出去,想問什麼我都告訴您,祖宗十八代都介紹給您。」
我聞言頷首,示意眾人退下,尋了張還算幹淨的椅子坐下後,我對沈芥道:
「說吧,你究竟是誰,入府有何目的?」
沈芥是個不扛揍的,見我拿過刑具把玩,便一股腦全交代了。
隻是他交代的內容實在……
匪夷所思!
7
沈芥說,我們所在的這一方天地是一個戲本子,而他是後世之人,是意外來到這兒的。
「殿下可看過戲本子?」
我搖搖頭。
本朝有書局,會刊印一些摘文紀要,偶爾也有一些志怪雜談流傳於世,這我是知曉的,隻是自己未曾翻閱過。
「殿下休要騙我,您房中的什麼記什麼梅,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
!
這狗賊拿禁書害我?我抄起鞭子往他腳下甩去。
力道之大,飛沙走石。
角度之準,離足一毫。
但也將沈芥嚇得不輕,他忙不迭道:
「定是春杏偷偷買來放在殿下處的,春杏這死孩子,半點不聽話,等我出去幫殿下教訓她……」
如此我方頷首,示意他繼續說。
「戲本子裡身份最傳奇、糾纏最多的我們稱之為男女主,而推動男女主感情發展的是男女配。」
我聞言稍加思索,問他道:
「那本宮的男主角是誰?」
沈芥一時面露難色,半晌沒答話。
這有何不敢說的?他莫不是怕我尋到男主,便不要他了?竟愛我愛到如此情深了嗎……
我正兀自思量,沈芥終於吞吞吐吐開口了。
「您……您是……炮灰女配……」
什麼?!
「炮灰……何意?」
「就是男女主成功的墊腳石,真情的試煉金,最後一定會被滅殺的工具人。」
我愈發不解。
「可你方才分明說,女主是身份最傳奇的,本宮已是骊朝最傳奇的女子,三歲識千字,五歲背唐詩,七歲熟讀四書五經,八歲精通詩詞歌賦,九歲便已入朝旁聽,十歲參與朝政要事……」
沈芥愈發瑟瑟發抖。
「可……可這是本仙俠文啊我的殿下!您再傳奇也是個凡人,真正的女主是個神仙。」
我摸著自己的臉,一本正經地問他:
「也有百姓喚我『神仙姐姐』,沈芥,你再回憶回憶,我當真不是女主?」
……
我花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接受自己不是主角的事實。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女主竟是那人——女皇,鳳傾!
那個封俞衍為相,屠盡上京無辜之人。
「鳳傾是天界戰神,因殺戮過重孽債纏身,不得已才投入凡間歷劫,要歷經十世苦難,修出一顆仁心方能神魂歸位。」
我陷入沉默。垂著眸子,思量了許久,方再次問道:
「那俞衍……便是男主了吧?」
沈芥第一次收起嬉皮笑臉之色,面露不忍道:「是,書中您與俞衍的故事隻是寥寥數筆,往後他將與鳳傾一道一統天下,陪她堪破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再一同飛升,在天界再續前緣……」
我慘淡一笑,「原來,我那三年,隻有寥寥數筆啊。」
我壯志難酬、中道崩殂的一生,隻是俞衍的一場前塵夢。
若沒有重生,在原先的世界裡,他怕是很快就會忘記,曾有一個人,小心翼翼護著他那點顏面,絞盡腦汁讓他過得和抄家前一樣,甚至……甚至為他規劃了,他本該有的一生。
如果他沒有與鳳傾聯手,將我滅殺的話。
脫賤籍、陳舊冤,朝堂之上,再見君,這些我也會一一給他。
可惜……他不信我,也不願等我。
我起初隻以為他是天性涼薄,卻原來,竟是我這個炮灰女配,不配得到他身為男主,高高在上的愛。
可憑什麼?
我與我的臣民,上上下下數十萬條性命,通通被俞衍拿來,為他結識鳳傾做了一場毫無意義的獻祭!
若我之前隻是想讓他自生自滅。
如今,便是想教他生不如死!
見我情緒劇烈起伏,沈芥忙岔開話題,哄著我:「殿下猜猜我是誰?」
我沒有接話,他卻自顧自道:
「我沈芥,是全書出場次數最多,比男女主還要多的……路人甲!」
「雖然沒有臺詞,但是男女主初見時我在,秀恩愛時我在,吵架時我在,殿下出城施粥時我在,殿下帶俞衍回府時我在,殿下守城時我在,殿下……在敵軍軍營時,我也在……」
我震驚抬眸。
「沈芥……」
「殿下,我一直在。」
正因為是路人甲,沈芥的容貌並不突出,才會被人一眼看過便忘,因此全上京無人知曉南風館館主長什麼樣,公主府的新寵長什麼樣。
可他那雙眼睛,滿眼皆是我。我確實見過,不止一次。
隻是當時……隻道尋常。
而我也正好可以借著他這番身份以及他對後續劇情的熟知程度,布下一個讓俞衍恥辱萬分的局!
8
如沈芥所言,一個月後,鳳傾作為使團代表入京了。
父皇為了接待她設下宮宴。
赴宴前,我特地喚人將俞衍提了來,一同帶入宮中。
「殿下果真還惦記著他……」
一道酸溜溜的聲音傳來。
誰?
我偏頭望去——
「沈芥?這是皇宮,你如何混進來的!」
沈芥手提侍衛刀,一臉理所當然:
「我是路人甲,如此大的場面,自該有我的身影。殿下休要扯開話題,那俞衍如今瘦骨嶙峋,一副氣虛之相,他滿足不了殿……」
聽他越說越不靠譜,我狠狠瞪去,方讓他噤了聲。
「你日日讓他接客,還男女不忌,他能好就怪了。」
說著我向俞衍處望去,果真如沈芥所言——一副氣虛之相。
見我看他,俞衍頗為高興,衝我微微一笑。
我卻不屑一顧。
樂吧,樂不了多久了。
「殿下還看他!您若喜歡骨感的,我每日少吃些,別看他好不好……」
沈芥拽著我的袖子,小聲說著話。
我清了清嗓子:「沈侍衛,注意你的身份,站回去。」
他頗不滿地後退兩步。
「你乖些,今日宮宴上有蟹,本宮給你昧下兩隻。」
我未回頭,卻也知曉,沈芥此時定龇著那口白牙傻樂。
宮宴上,我第二次見鳳傾。
她與我似是天生不對付,上輩子看我是滿眼嫉恨,這一次,則是忌憚。而她的眼神落在服侍一旁的俞衍身上時,卻陡然轉為驚豔。
這便是身為男女主的命定之緣嗎?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總能一見鍾情。
拿過酒杯掩住唇邊的笑意,本宮要的……正是這般效果。
開席後,父皇與鳳傾相談甚歡,可她的視線,卻頻頻向我這邊望來。
確切地說,她是在看俞衍。
眼見時機成熟,我衝服侍著鳳傾的宮女使了一個眼色,她立馬裝作不經意,將酒水失手打翻在鳳傾身上。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我自是拂袖而起,厲聲斥責她:「沒眼力見的東西,拖下去杖斃。」
立刻便有內侍將宮女拖了下去。
她自然不會死,我不過是先聲奪人,保她一命罷了。
如果不是因為那名內侍頗為眼熟,我的計劃便堪稱萬無一失。
隻是——沈芥,這家伙……內侍也扮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