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呢喃起這個名字,小盛心裡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軟酥感。這種感覺讓他陌生,也讓他害怕。
他嘆口氣,輕輕的拍了拍自己兩巴掌,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想想以後,想想自己從做了太監之後一路熬才走到現在的位置有多艱難。
他想,以後殿下做了皇帝,等劉太監死了,他就是太子身邊第一把交椅,他的前程尚好,切不可做出什麼事情來毀了前程。
清鶯是好,但他的前程更好,他也不能害人。
小盛知道,他自己對清鶯是有點小心思的,這點小心思清鶯知道嗎?
他怕她知道,覺得他是個惡心至極的人,又想這輩子,要是她能知道他的心思,又該有多好?
但到底不該知道的。無論是她知道,還是被別人知道,他們就都要被處死了。
小盛不想害死人,他自己也不願意死,正胡思亂想,就聽見太子殿下咳嗽了一聲。這可不得了,小盛連忙進去,果見殿下已經坐起來了,“拿水來。”
小盛端了水過去,太子喝了一杯水,這才勉強止住咳嗽。小盛著急的要去請太醫,太子卻覺得沒那麼嚴重,“隻不過咳嗽幾聲罷了。”
他困的很,又睡了過去,小盛卻不敢睡,叫醒了劉太監,劉太監趕忙起來自己守著,讓小盛去楊太監那邊。
“燉一鍋雪梨湯,還有治咳嗽的膳食,能做的都做,就看殿下喜歡吃什麼。”
小盛連忙去了,兩人忙了一晚上,折筠霧倒是睡的沉,起來的時候劉太監說了殿下咳嗽的事情,“你今日可得勸著,殿下隻能吃清淡的飲食。”
折筠霧握著拳頭點點頭,“殿下自己也有分寸的。”
果然殿下就是殿下,他知道咳嗽了,便一點兒也沒再要求早上吃辣子,而是什麼清淡吃什麼,還特地喝了兩碗雪梨湯。
劉太監瞧見了,便叫楊太監再燉一鍋去。
他匆匆忙忙跟著殿下去戶部繼續查雲州墨的事情,倒是楊太監並不信劉太監,問折筠霧,“你說中午還給殿下送雪梨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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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筠霧想了想,搖頭,“不要吧?殿下其實不太願意吃重復的東西。雖然咱們送過去他也會吃,但他肯定吃的不高興。”
楊太監就點頭,回去做了幾個燉菜和清炒的小菜,將燉菜的湯汁淋在小菜上,然後又上火,收汁,這樣吃了既不上火,又能有肉的味道。
小盛提著午膳去戶部,太子殿下已經在那邊了。陛下特許他這幾日不用去讀書,每日清晨就去戶部跟著查案子。
初步查出來的東西也跟太子想的一樣。先是商會收普通墨,再將這些墨賣給朝廷。
而其中誰檢查這些墨,它們為什麼能輕易的進了朝廷的倉庫裡面,還有的去查。太子想查的就是這個。
上午忙活了一陣,用了午膳,下響進宮去南書房,將自己晚間寫好的功課給先生。
正巧皇帝也在,見了太子的功課,笑著道:“朕年輕的時候還想著要偷懶,你倒是勤奮。”
太子恭順的很,“兒臣天資並不聰穎,隻能勤能補拙了。”
皇帝很是欣慰,“你能如此想,朕就安心了。”
然後問起雲州貪墨一案。太子道:“雲州官商勾結,怕是已然多年,這時候去查,已經打草驚蛇。”
該逃的逃,該殺了殺,留給朝廷的隻有殘局。若是再給太子一次機會,他定然會派人去暗訪,然後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皇帝卻笑著道:“逃掉的都是小魚小蝦,大魚是逃不掉的。”
然後問,“這些日子,可覺得有什麼掣肘?”
太子便明白,在一般時候,父皇還是自詡是個好父親的,他會去幫扶兒子前行,很樂意幫他們將前面的荊棘給掃平。
他想了想,行了一禮,“父皇,若說掣肘,倒是有。兒臣自從忙雲州貪墨一案開始,便總覺得有時候力不從心,事情太多,而這些事情兒臣又不願意假手他人。”
“剛入戶部,還未深入,不知道誰可以信任。”
皇帝點頭,這是大實話。太子這孩子就這樣,有些死心眼,但是跟他說的都是實話,有什麼事情也不瞞他,脾氣是有些古怪,但總而言之,是個還算孝順的好孩子。
他正要提點一兩句,就聽他道:“所以兒臣想要兄弟們去幫幫我。”
皇帝的眼神便隱了隱。他想,太子可一直不會這般對兄長弟弟們懷柔。難道他也學得了端王那一套?
結果還沒想完,就見他毫不客氣的直接點名。
“二哥和四弟就很好。”
皇帝愣了愣,直接笑了出來,覺得太子還是那個太子,還真是……直言不諱。
不過跳過了老大端王,又跳過了後面的弟弟們,也就隻有太子一個人能幹的出來。
這個兒子啊,還太莽了,得慢慢調教,皇帝嘆口氣,老父親擔憂兒子的心思又上來了,道:“行吧,就派你們三兄弟去,可得好好給朕掙臉面,別讓大臣們笑話了。”
二皇子和四皇子趕緊上前謝恩。
端王就一臉笑盈盈的模樣,心裡怎麼憋屈隻有他自己知道。
父皇最近越發不給他臉了。到底是哪裡做錯了?
他回到清輝閣,到底是心有不甘。也拿著書讀,卻怎麼也讀不進去。
父皇就曾經誇贊太子一讀書就心無旁騖,不是其他人可比擬。可父皇也曾誇贊自己天賦高,讀什麼書一遍兩遍就能記住,不像太子,要反復研讀。
父皇曾經說,他們各有自己的優點,可如今,他的優點似乎已經不足為重了。
端王閉上眼睛,將手裡的書丟了出去,正好砸在進來奉茶的小太監身上。
書砸在人身上,是一聲悶響。人是不敢吭聲的,所以隻留下了書聲。
他睜開眼睛,倒是認得這個臉長得好看的小太監。
“你叫四鬥?”
四鬥跪了下去,“是,王爺,奴才給您奉茶。”
端王嗯了一聲,四鬥嘗試性的道:“王爺,奴才還會捏肩,您可要試試?”
端王無可無不可的又嗯了一句。
奴才們要往上面爬,肯定是要討好主子的,端王這輩子受過許多討好,捏肩捶背是做基本的,他並不推拒。
有時候,你得給奴才機會,他們才有梯子往上面爬。像太子那般,將所有的人都拒之門外,那就算他們有意爬過去,也沒有梯子可以過。
端王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做的沒錯。這般懶散的想著想著,就覺得肩頸之間確實舒服,這個小太監是有一手手藝。
他跟總管太監道:“就讓他在殿內伺候吧。”
四鬥就連忙跪下謝恩,端王想起他是雲州人,問他墨的事情,“你們那邊產墨產的多?”
四鬥點頭。
但是這些東西跟他們鄉下的孩子卻沒有什麼幹系。
“就是收學徒,也要收有關系的,經人介紹才能進。學得了制墨,這輩子就不愁了,奴才家裡窮,拿不出銀子去墨坊。”
一塊墨的事情,竟然連學徒都分個三六九等。端王端起一碗酸梅湯漫不經心的喝了一口,感慨:“雲州墨這事情,看來牽扯還要更大。”
確實很大。
到了八月份的時候,從雲州那邊傳回消息,雲州府尹折豪德承認貪墨,不過他是五年前做的雲州府尹莫,另外五年則是如今任職京都承運道督查的莫慶東。
莫慶東在雲州墨被查出來有誤的時候就被罷免在家查看,配合三司會審,在此前他閉口不言,在牢獄裡面不說話也不反抗。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一下子就牽扯就兩個朝廷官員,甚至往下面細查,還會有更多,無數人都覺得背脊發涼。
官兵到莫家的時候,莫家老小並不慌亂,莫家老夫人帶著一家子老小跟著官兵走,可見是知道總有這一日。
而此時,在牢獄裡面的莫慶東也肯開口了。
他訴出了雲州貪墨案件最初的緣由。
“雲州孤苦,百姓本就活的艱難。雖然陛下免去了部分雜稅,可對雲州百姓來說,依舊是重擔。”
他靜靜的道:“而當時我剛剛任雲州府尹,卻發現了一件事情。”
雲州窮,一般大家說的雲州窮三個字,說的是雲州府窮。
而雲州一共七個縣,這七個縣裡面,雲州府卻是最富裕的。其他六個縣比起雲州府來,更窮。
一縣還比一縣窮,雲州府稍微富裕一些,所以自古以來,雲州的大頭稅收都是由雲州府所在的雲州縣所出。
一縣出七縣的稅收,多年來眾人已經習慣,可這份稅收壓在雲州縣老百姓頭上,也讓他們抬不起頭。
十三年前,雲州內戰,百姓民不聊生,即便過了兩三年,依舊是沒有恢復。
而雲州欠朝廷的稅收越來越多,第一年,雲州墨是老老實實交了上去。
可是第二年,莫慶東突然得知,這些墨其實陛下並不用,都堆積在倉庫裡面,如同江南進貢的絲絹一般,放在倉庫裡面,除非大用,否則沒有出庫的。
他就打起了主意。
他知道這很難,一旦發現,無論多晚發現,都要遭滅頂之災。
但他拒絕不了誘惑。
“雲州墨跟普通墨之間,隻要做成一般的形狀,普通人是認不出來的。而我們放在上頭的是好墨,人的一生,能用多少墨?”
人有時候蠢起來,就那麼做了。
“第一年,這些省下來的銀子,我沒有中飽私囊。而是還歸於民,後來我就動了貪心,那些銀子,直接進了我的口袋裡面。”
而現任雲州府尹折豪德就是當年他們合謀的人,這些年貪墨的銀兩,他們都是平分的。
這些年,他吃不下,睡不著,日日煎熬,如今終於被查了出來,他終於可以睡了。
戶部尚書氣的要死,太子覺得不可思議。
他坐在那邊久久不能平靜,實在是不能相信一個朝廷命官貪墨的起因是為了雲州縣百姓沒有那麼大的負擔,於是铤而走險?
多麼可笑,多麼幼稚。
倒是皇帝相信。他拿著奏折跟太子道:“你去看莫慶東的平生,便可知他所說不假。”
莫慶東,是個讀書天才。天才跟瘋子之間很像,莫慶東早年沒有做官的時候,曾經做出過很多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