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到我快喘不過氣了,他才將我放開,用手撫平我的衣角。
那雙手骨節分明,因常年握筆的緣故,兩指帶著薄繭。
我是極熟悉的。
我捉住那手,曖昧地摩挲著。
傅行儉停下來,頗為無奈道:「娘娘到底想要怎樣?」
我的目光定在他臉上,心裡頗為緊張,聲音卻要強裝鎮定。
「傅大人,記住劉業的名字了嗎?
「傅大人的字,先皇和皇上都贊不絕口。若是他日由你動筆……」
傅行儉臉色驟變,面容如覆寒霜,聲音陡降幾度。
「趙臻,你非要這樣對我,是嗎?
「陛下唯有一子,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做文章。」
傅行儉憤而離開,我連忙伸手去攔他。
我太過著急,身形不穩,他雖在氣頭上,還是伸手抱緊了我。
「行儉,不是的,那夜我全然真心。如今我隻是先給你透個風。陛下那裡,於長遠計,你替他寫更為妥當。」
傅行儉立在暗處,緩緩閉上眼睛,聲音隱忍低沉道:「娘娘,回去吧。」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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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個月,皇帝得了不可言說的急病。
我已經是八個月身子的人了,自然不便去侍疾。
聽聞劉弘身上潰爛,創口可怖,連太後都不願去看。
他變得喜怒無常,他將那群小太監全殺了,又斬了幾位直言不諱的太醫。
如今誰也不敢明說他的病情,隻用滋補的藥吊著命。
前朝的政事,皆由傅行儉撐著,反正他也駕輕就熟了。
劉弘病勢沉重,誰也不願意見,但卻獨獨喜歡把我召到外間,隔窗同我闲聊。
「臻兒,我們的皇兒是不是快出生了?
「我說去母留子是嚇唬你的,我想和你一起看著他長大。
「我當了皇帝以後,變成了很差的丈夫,你會原諒我嗎?」
傅行儉聽到劉弘的臨終懺悔,不禁微微蹙眉。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不滿低聲道:「傅大人,別走神。」
傅行儉騰出手來,輕輕揉著我的腰,又俯下身蜻蜓點水似的親著。
皇帝隻在這段日子了。傅行儉免不了在外間守著,我又被日日叫過來聽劉弘的廢話。
我百無聊賴,決定在尚書大人身上打發時間。
傅行儉不敢出聲,又怕掙扎之間傷著我,隻得由著我做些荒唐事情。
「傅大人看著清正,居然隔牆戲弄當朝皇後,好大的膽子。」
撩撥傅行儉,於我而言,是人生一大趣事。
他面色泛紅,神情溫柔,身上卻緊繃,不許我再動手招惹他。
數日後的雪夜,我順利生產了,是位皇子。是我和傅行儉的孩子。
我忍不住落淚,心頭松了口氣,讓人將準備好的男嬰運走。
劉弘聽到消息,有了些精神。自己走到了門口,跟宮人說要來看劉業,太醫們攔不住他。
風雪交加的夜裡,劉弘坐在轎撵上,臉上還掛著微笑:「快,朕要去看太子。」
等到了皇後宮門,宮人發現陛下已經闔上了眼,就這樣薨逝了。
傅行儉一襲紫衣,站在宮檐之下,朗聲宣讀遺詔,傳位於嫡長子劉業。
我悠悠醒來,渴得不行,在床頭摸找茶水。
卻見床頭擺好了賜死三件套:白綾,毒酒,匕首。
10
我看向那人,當日是她保下了我,如今她還記得來賜死我。
太皇太後扶了扶鬢上沉重的金釵:「趙臻,當年你求我保住你的孩子,如今你也該死而無憾了。」
我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低聲忍痛說道:「太後,當年你讓先皇給我賜婚,你說會把我當女兒看待。
「太後,你不過是把我當成爭皇位的籌碼罷了。陛下纏綿病榻之際,尚且不忍殺我,你卻為了自己的權柄,要逼我自戕。」
太皇太後臉色驟變,從椅子上騰地站了起來:「你還敢提劉弘,他纏綿病榻之際,你又在外書房做了些什麼?」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
我神情恍惚,笑意更添悽厲。
「太後娘娘向來大局為重,怎會介懷這種小事。當年,向先皇諫言要趙家有去無回的,不是你嗎?讓陛下主動來接近我的,不是你嗎?
「你連人命都不當回事,親子臥病在床,你都避他不及,你居然還在乎這種小事?」
我真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得掉出了眼淚。
太後扶住了身後的椅子,吸了口氣,淡淡道:「趙臻,你自裁吧。就當是為了劉業的皇位。」
我躺了回去,她太可笑了。我生劉業,就是為了我自己。
門外響起一道溫潤又清澈的聲音。
「太後娘娘,小陛下來看你了。」
那人身影清瘦,懷裡抱著嬰兒,自顧自地推開了門。
太皇太後:「傅尚書,後宮禁地,你這是為趙臻撐腰來了?」
11
傅行儉將劉業放到我的床裡側,又從桌上倒了杯茶水給我。
「有點冷,慢點喝。」
我喉嚨酸澀,茶水灌進我的嘴裡,卻從眼眶裡冒了出來。
「傅大人……」
我委屈極了,隻是喊了聲他,卻不知道說什麼了。
傅行儉擦了擦我的眼淚,又用水沾湿我幹裂的嘴唇。
他轉過身去,和太皇太後對峙。
「太皇太後,劉業是我和趙臻的孩子。
「陛下重病多時,隻得口述遺言,遺詔由我親筆撰寫。
「若是您日後說趙臻與臣有染,隻怕劉業的皇位,才會不保。」
太皇太後神色一怔,眼中浮起震驚之色。
「那個奸夫居然是你!我隻當外書房內,是趙臻為了籠絡你的下作手段。
「沒想到傅大人清正自持,竟犯了這麼大的糊塗,哪朝哪代像你這樣的人,會有好下場。
「傅大人是輔政大臣,和趙臻攪和到一起。等劉業長大了,你是親政阻力,又是帝王汙點,隻怕不等劉業動手,趙臻就會先殺了你。」
傅行儉背對著我,不知臉上是何表情。
我伸出手去拽他的衣擺,低聲保證道:「傅行儉,我不會殺你的。」
太皇太後卻笑出了聲:「傅大人,你了解這個女人嗎?她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傅行儉垂首嘆息道:「微臣的命,不勞太皇太後費心了。」
突然想起,當年他問我,是不是哪天他沒用,我也會殺了他。
我今日才明白,那時他就料到了今日的下場。
12
數月後,傅行儉將劉業抱上了龍椅。
前朝強烈反對我垂簾聽政,擁護傅行儉為劉弘太師,傅行儉卻緘默不言。
我問過傅行儉,為何不讓我垂簾聽政。
「娘娘,我來教劉業,您來教我,還不夠嗎?」
「夠了,夠了,我疼。」
傅行儉慢慢將頭抬起,眼底浮起晦澀,他學會咬人了。
我成了皇太後,住進了太後的宮殿,將太皇太後遷居別處,讓她頤養天年。
我走進那幽深殿內,太皇太後面如枯槁,披頭散發,聲音卻更尖厲了。
「趙臻,傅行儉不讓你聽政,你來找哀家撒氣來了?」
「母後,我生完業兒的那天,在您這都討不到一杯水喝。我以德報怨,每日讓人送一壺茶進來。」
太皇太後撲到那奉茶的宮人身上,奪下茶壺往嘴裡灌,形容狼狽不堪。
如今我隻讓人為她準備三餐糕點,晚間一壺茶,其餘都不讓她碰到水。
我怎麼不算善男信女呢?
13
轉眼九年過去了。
聽說今日劉業在朝上突然提出親政,滿朝文武面面相覷,竟然都將目光看向了傅太師。
劉業氣得隨手抄起白玉鎮紙,砸破了傅行儉的頭。
我命人將傅行儉召來,坐在床上細細查看他的傷口。
傅行儉擋著傷口,向後躲閃:「太後,臣沒什麼事。」
我輕輕拂下床帏,用手勾他的衣帶:「不如,由我代皇兒向太師賠罪?」
傅行儉聞言,神色微愣,逃下床去:「娘娘,臣受傷了。」
我盈盈一笑,從床上探出頭去,傅行儉忙著穿鞋跑路。
這時,劉業闖了進來。
「傅老賊,你在前朝欺負我就算了,居然敢欺負我母後?」
劉業衝上來就要打傅行儉,我連忙把他又給拽上了床。
「劉業,你敢在我宮裡打人?」
我赤腳走下床來,傅行儉跪坐在床沿,從身後為我披上外袍。
「母後,他欺辱於你,我定不容他。」
「劉業,你哪隻眼睛看到傅太師欺辱我了?還有,你今天用鎮紙砸破了他的頭,你知不知道那有多危險?」
劉業審視著我,神色幾分悲戚。
「母後,女子總是吃虧的。他若不是欺辱,就會和你成親,而不是肆意出入內宮,行事輕薄孟浪。」
行事輕薄孟浪,這說的好像是我。
我要傅行儉常常進宮陪我,他位高權重,府裡肯定少不了女人。
我已經拿捏不了傅行儉,隻能用最不屑的手段去籠絡他的心。
「母後不必說了,定是為了我才與這老賊虛與委蛇,等我親政,我就砍了他。」
說到親政,劉業又垂下頭去,低聲啜泣。
「母後,我今日提出親政,滿朝文武竟隻看他的臉色。」
我蹲下身來,耐心安慰劉業,頗費了番口舌,才將他勸走了。
傅行儉從床上走下來,按著額上的傷口,神色散漫不羈。
我如今看他,確實有幾分猖狂。難怪劉業壓不住他。
「娘娘,陛下尚且年幼,再過幾年,親政更為妥當。」
「無須多言,我信你,行儉。」
傅行儉抬眸看我,眼神俱是威壓。
他知道,我還有下半句。
我佯裝無奈,嘆了口氣道:「可我信你,天下人不會信你。傅大人權勢滔天,宮城進出自如,門生遍布朝野,你不想,未必別人不想。」
傅行儉挑眉,眸光微轉:「那娘娘,是要我立即歸政?」
我揪著他的衣擺問道:「若是不便歸政,不如當朝太後下嫁太師大人,做一家人可好?」
向來舉止溫柔的傅行儉,伸手鉗制住我的下顎,逼迫我抬頭直視他。
他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我,眼神帶著深沉的探究。
「傅行儉,我真心想嫁你。」
「趙臻,史書之上,你我都沒什麼好名聲了。」
傅行儉將我攔腰抱起,侍女紛紛退下,將殿門緊閉。
14
隔天朝堂之上,傅行儉緩緩出列,並不贊成劉業親政。
頃刻之間,群臣伏地不起,請求陛下三思。
傅行儉長身玉立,和小皇帝對峙,竟隱隱壓過皇權。
劉業臉色發青,雙手握緊,清亮的嗓音壓抑著怒氣。
「既然如此,那就聽太師的吧。退朝。」
「陛下,臣還有事要稟。」
劉業又坐了回來,神情煩躁不安。
傅行儉面露倨色,聲音漫不經心道:「臣年逾三十,而未娶妻,懇請陛下將太後下嫁微臣。」
群臣聞言,將頭埋得更低。
整座大殿寂然無聲。
劉業臉色古怪,低頭又抄起鎮紙,砸了傅行儉的腦袋。
還好,這回是紫檀木的。
此番傅行儉在前朝的倨傲言行,做足了權臣威逼太後下嫁的戲碼。
眾人隻知傅行儉隻手遮天,卻不知我和他兩情相悅。
出嫁那日,傅家府宅滿院燈火,隻邀三五親友,擺了幾桌喜宴。
但我卻覺得,封後大典也沒有今日來得緊張。
傅行儉走了進來,一襲紅衣,襯得他更好看了。
我眼裡蕩開笑意,嬌聲喚他:「夫君。」
傅行儉坐在床邊,神色疲憊,沉聲問道:「剛剛是劉業的人來過了?」
我心內感嘆,如今傅行儉耳目眾多,不像當初那麼好瞞他了。
「陛下不便親自出面,差人送禮而已。」
傅行儉聞言蹙眉,唇線也抿得很直:「你出宮後,劉業去見了太皇太後。」
我饒有興致道:「傅大人,窺探帝王行蹤,可是死罪。」
傅行儉傾身壓近,目光幽深,近在咫尺凝視著我:「我犯的哪一條,不是死罪?」
眼前的人喝了酒,眼角泛紅,直勾勾盯著我,我忍不住有些口幹舌燥。
正值初春時節,夜裡下起雨來淅淅瀝瀝,微風斜雨從窗下闖進來。
我被衣物窸窣的聲音驚醒,隻見傅行儉披著外衫起來了。
他走到窗前,取下叉竿,合緊窗扉,室內靜了幾分。
我躡手躡腳地起床,赤腳剛踩上木質地板,立即響起突兀的咚聲。
雙腿傳來酸軟,我竟有些站不住,立刻倒在了榻前。
15
傅行儉回過神來,俯身溫柔地把我抱上了床。
他狀似無意問道:「娘娘,陛下送了什麼禮,你還沒說呢?」
傅行儉低頭替我揉腿,眉眼溫順如常。
這些年他愈發沉靜,除了在床上,我甚少能猜透他的心意。
但他開口問了,我若不說,他也會去查的。
我不知如何開口,隻能說了句沒來由的話。
「行儉,你想過納妾嗎?」
傅行儉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變得極差。
「我讓太醫來看看你。」
我從身後抱住了他,聲音哽咽起來。
「別去。你說,你介意除了劉業,再沒有其他子嗣嗎?你介意,我們就算了。」
傅行儉轉過身來,眼眶漸紅,神色悽絕,是他從來沒有展露過的那面。
「算了?趙臻,你折磨了我十八年,你現在說算了?
「你愛過我嗎?你為了當皇後,為了當太後,現在為了劉業,你愛過我嗎?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聽政嗎?」
我用手掩住了他的口,不想聽他說後面的話。
我知道,他是怕我大權在握,真會殺他滅口。我一路走來,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被他懷疑也是應該的。
「傅行儉,我知道。我愛你,真的沒有騙你。我是個這樣的人,我的愛也不過如此,但你別說出來。」
他伸手抱緊了我,下巴貼著我的額頭,聲音帶了幾分酸澀。
「趙臻,我認輸了。我不介意子嗣,隻怕傷了你的身體。」
16
太皇太後能告訴劉業什麼呢,隻有劉業的真實身世。
誰也不知道,劉業得知自己生身父親是傅行儉,會是何感受。
但事情並沒有像太皇太後以為的那樣發展。
劉業沒有來阻止我和傅行儉成親,這表示他懂事了,也學會了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