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奈何明月照河渠 4208 2025-01-21 17:22:59

他雖是帝君,未死在那重重烈焰之下,可身上也留下了數道無法褪除的燒傷。


她撫著他小臂上的傷,隻覺此生從未如此難過,比之初次上陣時被魔兵一劍刺入心脈還要難過百倍,「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帝君不該替我的……」


帝君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溫聲道:「本就是隻禿了毛的鳥,若是再留些傷疤,就更難看了。」


重明鳥羽時長時落,是以在她幼時,常有仙家嘲笑她是隻醜醜的小禿鳥,她為此還哭了許久來著。


原來他都知道。


她怔了一怔,眼神轉厲,「我去殺了他,隻要殺了他,妖族便會平息怒氣。」


「诶,小鳥兒不可。」司命從殿外走來,「人間帝王的氣運與紫薇星相連,隻要帝星未隕,天界便不可任意幹涉其生死,否則屆時天象大變,人間怕是要生出更多亂子。」


「那怎麼辦?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殘害我鳥族,眼睜睜看著妖族為害百姓嗎?」


「小鳥兒若想彌補過失,不如便下凡遂了那皇帝的心願,左右不過幾十年他便要入土了。你再對他一番勸誡,讓他對妖族致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若是妖族還敢耍橫,你便讓帝君往他們面前站一站,他們定會知道好歹的。」


她蹙了蹙眉,還未說話,便聽帝君冷冷道:「不可。」


司命還欲再勸,帝君已下了逐客令,「此事我自有分寸。」


司命走後,流筠仙子也來了,瞧見帝君手背上的灼傷直流眼淚,對她也生出了幾分怨懟,冷冰冰的不再與她說話,拿出止痛生肌的靈膏要為帝君塗抹。


她心頭黯然,轉過身想為這二人騰出地方,卻被帝君叫住。


「才惹下這般禍事,你又想去哪兒?」他斂下容色,對流筠道:「多謝仙子賜藥,交予憂姬便好。」


流筠僵了半晌,才道了聲好。


她一面往他胸口塗藥,一面向他低低地保證以後不會再胡鬧了,也不會再痴心妄想,對他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Advertisement


他沉默片刻,問她,何為不該有的心思?


她一下子卡了殼,絞盡腦汁思索怎麼才能敷衍過去。


他卻嘆了口氣,一吻印在她唇上,「我不是怪你,隻是怕你沒有識人之明,反倒害了自己。」


她呆呆道:「哦,那你親我是什麼意思?」


他看了她一會兒,「這是代表親近的意思。」


「那我可以親司命嗎?我和他也很親近。」


他在她額上輕敲了一記,眉眼卻是柔和了不少,「不可以親司命,也不可以讓司命親。懂嗎?」


十一、


那妖,卻不是那般好解決的。


妖王與眾妖為禍百姓,肆意屠戮,人間已是滿目瘡痍。這本就是她惹出的禍端,天帝便派她下凡平息這場風波。


她立於宮牆之上,面色是見慣生死的淡漠。皇帝身著玄色龍袍站在宮道內,身後跟著大批侍衛軍,一雙眼睛死死睨著她,像是唯恐眨一眨眼她便會再度消失。


她衣玦隨風翻飛,雙眸睥睨,全然不見他的影子。


京城上空妖氣漫天,宮牆外聚集著以妖王為首的大批妖靈精怪,士兵們為眾妖身上的煞氣所震,一個個握著兵器瑟瑟發抖。


ƭúₙ她微微抬起手,便是一道疾風過境,將城下眼露嗜血貪念的眾妖掀翻在地。


妖王為了維持風度,生生挨下這一股勁力,他抹了抹唇角的血,冷笑道:「天界這心卻是偏得厲害,分明是這狗皇帝凌虐我族後輩在先,你們卻慣會偏幫這些無恥的凡人。我妖族遵守三界條例,苟於山野之間安分守己,隻是這一再的退讓倒是讓你們以為我等好欺負。」


「自然是知曉你妖族受辱在先,不然你以為你們還有命好端端站在那兒嗎?」她道,「是為雪恥還是借故生事你們很清楚,這段時日你妖族殘害了多少無辜百姓?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可那些鳥妖又做錯了什麼?左不過是他殺我族人,我便殺回去罷了。」


她笑了笑:「莫不是非要將這大周變作你妖族的領地才肯罷休?」


妖王神色一暗。


「你妖族所為天帝皆已知曉,他心中自有定數。勸妖王你見好就收,莫要惹得天帝發怒,再現一遭千年前的慘劇。」


妖王面上青白交加,他權衡一陣,陰鸷地瞧了她一眼,與眾妖一並消失在了宮牆外。


她步入宮道,皇帝攥住她的手,指節泛白至微微顫抖,「你終究還是來了。」


他道:「朕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引你出來。」


她抬眼,看見他身後跟著一名女子,那是被他擒獲的數名小妖中唯一幸存下來的,身著一襲流光溢彩的霓虹羽衣,極是豔麗奪目。


「她是不是很像你?」皇帝輕聲道,「這衣裳,你穿著定然更美。」


她蹙了蹙眉,倒是沒瞧出她與自己有哪一處相像,甩開了他的手道:「你這收割我鳥族性命做出的衣裳,我瞧著隻覺厭惡,更遑論穿著。你為一己之私罔害生靈,這筆賬天道遲早都是要與你清算的,望你好自為之。」


不遠處,帝君浮於流雲紫霞之間,靜靜望著她。


她心下一定,徑直朝帝君走去。


帝君瞧了一眼地上的皇帝,執起她的手。


她自是不會拒絕。


「陛下……」女妖瞧著皇帝此刻的面色十分害怕,小心翼翼去挽他的手臂,柔聲道:「您還有我……還有禾兒……啊!」


皇帝將女妖甩脫在地上,袖下的手攥至青紫。


當年三界之戰平息後,佛祖曾斷語千年後必將有一場浩劫,隻是未料想到這浩劫竟是由她引出來的。妖族之後,魔界伺機生亂,這場勉力維持了數千載的安寧被徹底打破,蟄伏已久的魔族卷土重來,弱小的凡人成了仙魔兩界交戰下的犧牲品,人間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她跪地請命上陣,帝君冷下臉,「若非你私下凡間埋下禍根,三界豈會變成如今的模樣。來人,削去憂姬將軍之職,收了她的令牌,押入天牢以思己過。」


她難以置信,「帝君……」


男人恍若未聞。


帝君重披戰甲,掛帥三軍,然魔族籌謀多年,又有妖族助力如虎添翼,天兵天將折損過半。眼見不敵,帝君以已身為祭,重啟天機神盤,霎時間,無數妖魔在天機盤下灰飛煙滅,消匿無形。


她費盡心思逃遁出來,望見的便是他神力盡散,身殒道消的一幕。


此後這世間,再也無了對她傾心愛護之人。


她伏倒在地,雙眸怔然,身上的數道傷痕皆是為逃出天牢受結界阻擋留下。若是那人還活著,定會眉頭輕蹙,如同過去許多次那樣。


他心疼她,不願她做這個將軍,她是知道的。


可如果不做這個將軍,那樣寡薄淡漠的人,如何還會在意她,怕是早就將她拋在腦後了。


拿一點痛楚換來他的矚目,她一直覺得無比值得。


若是知曉有一日,他會因她造下的惡業而死,她何不早早地死在戰場上呢。


身側的小將遲疑地遞上一卷竹簡,「將軍,這是帝君赴身天機盤前吩咐我交給您的,說是日後……」


小將一語未盡,身子便被她周身暴漲之靈力所形成的氣浪打飛,手中的竹簡掉在地上。


魔軍已經降了,可她竟想催爆仙靈與剩餘魔族同歸於盡。


魔族少主撿起地上的竹卷,眼見勢態不妙,漲紅了臉高聲叫嚷道,「憂姬!以帝君的福澤和修為,未必沒有留下一線生機,若是你死了,這天下怕是再也無人可以救他了!」


她眸中金芒漸斂,漸漸恢復清明,緩慢起身,一雙眼直直望向他。


十二、


眼前的幻夢如海市蜃樓般崩塌消散,何渠醒了。


她甫一睜眼,梓桑便將腦袋探了過來,緊張兮兮地瞧著她。


何渠頓了頓,開口道出了她清醒後的第一句話,「梓桑?」


梓桑眼睛一亮,「你的記憶都恢復了?」


「恢復了。」何渠起身下榻,接過他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也記得你昨夜妄圖凌辱我的事情。」


梓桑面頰一紅,尷尬地搖了搖手中的折扇,「我是聽聞你竟鬼迷心竅到了與程寅那廝相好的地步,想來看看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若是真糊塗,與其便宜了那廝,倒不如便宜我。」


屋外響起沙沙的腳步,程寅踏入屋內,與他同來的,還有被下人架著手臂的和昌。


她鬢發凌亂,被踹彎雙膝強摁在地上。多熟悉的一幕,數月前,和昌初醒之時,便也是這般命人將她押住,而後施以棍杖之刑。


程寅興許也想到了那一日,眸底沉暗。


何渠走到她面前,抬起了她的下颌。


瞧見她的模樣,和昌臉上浮現出驚恐和畏懼,她竭力向後躲避,不願看她,「為何你竟與我那般相像……」


「與你相像?」何渠道,「我本就生著這副樣子,何來與你相像的道理?」


「你胡說……分明我才是憂姬。肉身可以不再,魂魄還能出錯嗎?」和昌雙目赤紅,幾乎聲嘶力竭,「我記得我與程哥哥所經歷的一切,程哥哥……你還記得我為何要喚你程哥哥嗎?」


——「為何不許?你是覺得我為老不尊,會惹得宮宴上的那些大臣們笑話?」那時她身披妃色薄紗,頂替了樓蘭舞姬,要在夜宴上為那荒淫好色的皇帝獻舞。


他望著她在薄紗ƭú⁷勾勒下不盈一握的腰身,和裸露在外的大片香肩,難以抑制地冷凝了臉色。


她卻笑了,將身子靠向他,柔柔攬住他的手臂,「那我此後也學那些尋常女子,喚你一聲程哥哥可好?」


這一幕,恰被躲在羅帳後的和昌瞧見。


此後數年,牢記在心。


和昌竭力將頭扭向程寅,惶急地想要向他自證,「你瞧,這稱呼的由來除了你我,斷無旁人能知。」


何渠笑了一笑,「和昌,你可知記憶是會騙人的?」


「千年前,你是我鳥族中一隻小妖,因與我生得有幾分相像被程寅留在身邊。他殺盡你同族兄弟,拔下他們的羽毛給你做衣裳,你卻枉顧血海深仇,真心實意愛上了他,此後生生世世,你都想成為我。」


「終於,在成為和昌公主後,你尋到了機會。」


「程寅生性多疑,他忌憚我入骨,你將我鳥族的命門告訴予他,二人合謀陷我於死地。程寅得了我的仙身,你卻得了另一樣東西,那便是我的命石,使得我被抹去記憶,而你卻受了那命石的影響,與我越發相像。」


「和昌,你拼盡一生隻為活成旁人,甚至連自己都騙了過去,不覺得可悲嗎?」


梓桑踱步至二人跟前,悠悠道:「程寅,如今你可信了?」


良久,他方澀然道:「原來一直以來,我都錯了。」


「是了,你心心念念、逆天改命也要救回來的女人,早已隨著輪回轉世來到了你身邊,你卻無一日真心呵護過她,反而易體換魂,將那和昌公主的魂魄塞入她的軀殼,還放任這女人對她用盡歹毒手段。你眼睜睜看著她受盡折磨與欺辱,生生折短了她的陽壽。你瞧,她如今已是百病纏身,就連站在那裡,身上每一寸骨頭也無不在隱隱作痛。」梓桑不無嘲諷,「程寅,這便是你對她的愛嗎?」


殿外是滿天陰雲,黑沉沉地壓下來,讓人想起百年前憂姬死的那日,也是這般的烏雲晦雨,不見天日。


幽微的風拂動她的袍角,程寅雙膝著地,跪在了她面前。


大周高高在上呼風喚雨的國師,便這般卑微狼狽地跪在了一個女子足下。


和昌神情怔然,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而她垂眸,滿面的無動於衷。


他沉沉道:「前世今生我皆負了你,你該是恨極了我。」


何渠眼中掠過一絲嘲諷。


她蹲下身,睨著他的眼睛,「怪我沒有看清,程小公子的野心從不止於稱王拜相,你怎甘於一生受制於一個女子,你想凌駕於眾生之上。你要的,是我的命啊。」


帝君曾道她沒有識人之能,到頭來會害了自己,還真是一語成谶。


程寅張了張口。


他原想解釋,解釋她死後他便已悔過,餘生都在找尋復生她的辦法,在將誤以為是她的和昌靈魄塞入她體內之前,他沒有一刻是得以喘息的。


當他真的將一切盡數握在手中,心中卻隻有一個念頭,他要她回來,活生生地伴在他身側。


這份入骨的思念甚至強過了他幼年受盡欺凌時,對於權勢和報復的渴求。


可望進她眼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


末了,終是艱澀道:「是我醉心權位之鬥,辜負了你的情意。」

作品推薦

  • 協議結婚後我離不掉了

    林与鹤什么都好,颜值成绩都是顶尖,唯独在感情方面迟钝到令人扼腕。 即使天降婚约,他也没什么感觉,只知道自己要牢记身份,完成协约。 婚礼当天,他还在为朋友们的调侃道歉。 “抱歉陆先生,他们不知道情况,希望你别介意……” 对象垂眼看他:“我不介意。” 林与鹤松了口气,只觉得传闻有误,对方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直到当晚,一夜未眠。 第二天,林与鹤强撑着酸软的腿,用哭哑了的嗓音问:“我再确认一遍,我们是协议结束后离婚对吗,昨晚那种任务只用做一次吧?”

  • 謀嬌計

    我陪知府家的小姐去寺里上香,她求财 运,我求姻缘。我说:「信女愿以小姐 十年单身,换一个八块腹肌、声音好

  • 死遁後被前夫和孩子找上門了

    假死脫身兩年後,我被一個陌生小孩抱 住大腿叫媽媽。我說:「認錯人了,誰 是你媽呀。」

  • 覺醒後真少爺給我當狗

    覺醒時,我正在霸凌真少爺。 少年被我踩在腳下,眼底赤紅。 我嗤笑一聲,腳尖挑起他的下巴: 「貧困生,腰挺細啊!」 真少爺又如何? 還不是要乖乖給我當狗? 後來,我被他掐著腰按在辦公桌上。男人聲音冷冽:「少爺的腰,也很細。」

  • 和尚反撲九尾狐

    我堂堂九尾男狐,下山第一天被和尚強佔了。彼時他在瀑布 下打坐,流水弄濕白淨的佛衣,貼在他若隱若現的肌膚上。 誘狐極了。我飛身而下,打算勾引他。

  • 川渝太子爺追愛記

    "班上新转来了一个痞帅校霸。 他来了后,先是撬走了我女朋友,后来又抢走了我川渝太子爷的称号。 我气不过,找了几个兄弟伙校门口堵他。 这家伙一个人单枪匹马赴约,还当众向我告白。 此话一落,后面的兄弟们都笑疯了。 我更是把他当死对头。 三个月后。 江湖传言,学校里的两位太子爷居然同时脱单了! 有人跑去小心求证。 校霸把我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亲我昨天刚被他咬破的唇,嗓音暗哑。 「嗯,我们早就内部消化了,是不是老婆?」 众人:…… 我:……"

目錄
目錄
設定
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