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娘最後還是嫁給了心上人,卻在那夜懷上了他。
之後,無論檀大人如何說自己不介意,他娘還是鬱結於心,生下他後沒多久就去世了。
偌大的檀府像一處沒有活人的鬼窟,對外,檀大人溫潤如玉似乎對皇帝毫無芥蒂。
隻有在家中,他才會對檀蓮露出猙獰的真面目。
他沒有虐待過檀蓮,他隻是用仇恨澆灌這朵注定盛放的花,希望檀蓮能開出令他滿意的惡之花。
在耳濡目染下,檀蓮成了第二個檀大人。
一個惹人喜愛的,卻虛偽至極的東西。
甚至因為他過於出眾的樣貌,他裝模作ṭű₎樣的效果遠勝檀大人。
效果好到他有些厭煩了。
厭煩那些覬覦的目光。
厭煩那些隻在乎色相的蠢貨。
厭煩他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的一切。
隨著年齡增長,世間事對檀蓮而言變得愈發像是一盤棋局。
他是操棋人,而坐在他對面的,卻像是一個三歲幼童。
人生毫無難度,命運可笑至極。
幸好那些覬覦他的瘋子中,還有幾個有本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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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想合作圍堵他,斷了他的手腳,把他幽困於後宅中。
檀蓮磕了磕棋子,想了很多種應對方法。
卻在某天意外回眸時,路過了一家香膏鋪子。
他隨手買了瓶回去。
味道是種很清淺的香氣,他很喜歡。
於是因為那零星的一點興致,他設計出現在謝家商隊面前,又憑著強行扣上的救命之恩,娶了謝家那位愛鑽研香膏的小姐。
不過娶了就娶了,多的興致卻是沒有的。
檀蓮喜潔,甚至到了不喜歡被外人觸碰的地步。
新婚夜,他找借口沒去洞房見他的新娘。
卻沒想到壞了事。
所有纏著他的人裡,他唯一不設防的就是沈懷歡那個傻子,偏偏是這個傻子給了他一份大禮。
沈懷歡被顧南舟利用,給他的新婚妻子下了催情藥。
因為他不在,沈懷歡竟然連跑都不知道,兩人誤打誤撞纏在了一起。
具體做到了那一步檀蓮沒興趣知道,但看他夫人蒼白的臉色,和那副天塌地陷的表情,他覺得答案估計不會讓他愉快。
其實也無所謂。
他娘也好,謝寶瓶也好,他不明白她們為何要如此在意貞潔這種東西。
所謂的貞潔,不過是強者施加給弱者的道德枷鎖。
隻要她們夠強大,女子的貞潔不過是笑話。
眼看著謝寶瓶一天天憔悴下去,檀蓮還是不耐煩地去了她房中,安撫了她一番。
畢竟現在的謝寶瓶還有用,他不希望她直接死在這種可笑的事上。
萬幸謝寶瓶比他娘要樂觀得多,他不走心的幾句安慰,竟然真的把人拉回來了。
檀蓮有一點慶幸謝寶瓶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大小姐了。
莫名地,他想起了那瓶香膏。
味道不算濃鬱,和謝寶瓶眼中的光亮一樣,有些渺小卻又風吹不散雨淋不滅。
作為一個需要長久跟著他的工具,謝寶瓶合格了。
既然她合格,檀蓮也不介意展露出應有的,夫郎的體貼與溫柔。
他對謝寶瓶很好,會根據她的喜好送禮,會根據她的表情調整自己對待她的態度。
有的時候,演戲演得太投入,就沉在戲裡出不來了。
他慢慢忘掉了自己的潔癖,沒事會捏兩把謝寶瓶的臉。
他還喜歡喂謝寶瓶吃飯,因為謝寶瓶吃飯的樣子像極了他曾見過的幼犬。
一樣可愛,一樣可憐。
他想,就當是養了個順眼的小寵吧。
他不介意一輩子裝出好夫君的模樣,如果是謝寶瓶,養一輩子好像也不是不能忍受。
可在他笑著推脫自己有事,拒絕陪謝寶瓶在上巳節去祈福那天。
謝寶瓶哭了。
她長得漂亮,哭起來也不難看,可她說的話卻讓檀蓮皺眉。
她說:「既然你愛裝,為什麼不再裝得像一點,讓我覺得你真的沒有嫌棄我呢?」
原來謝寶瓶還是在意新婚夜的事。
原來謝寶瓶早就看出了他不走心的偽裝。
他本不該在意,卻難得生出了幾分惱羞成怒。
於是為了掩蓋自己的不自在,他輕蔑地笑了出來。
他說:「我和夫人各取所需,夫人何必強人所難。如今你把話說破了,反倒不美。」
謝寶瓶的淚珠子連串往下砸,卻不再嗚咽。
她最後看了他一眼,檀蓮說不出那是種什麼眼神,他不夠了解謝寶瓶,也猜不出她當時在想什麼。
後來的很多年,檀蓮午夜夢回驚醒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都是謝寶瓶那時的眼神。
他不停地猜測,猜謝寶瓶當時究竟是什麼心情。
委屈?埋怨?恨他?
他不知道,他也得不到答案了。
因為就在上巳節過後不久,謝家在襄陽的祖宅被燒。
謝寶瓶需要回襄陽,而當時正逢他布局最重要的時候。
他分不出心力給謝寶瓶,隻叮囑了一句:「你留在家裡,我會安排人去修繕。」
可他忘了謝寶瓶不是乖乖聽話的性子。
何況他們當時還在冷戰。
直到謝寶瓶憋著氣,一聲不吭地偷跑去了襄陽,他才從繁忙的公務中回過神。
等他意識到不對,要去把人接回來的時候。
他隻接到了謝寶瓶的屍體。
謝寶瓶死了。
摻和進這件事的人有很多,派出死士的顧南舟,拖住他手腳的二皇子,故意延誤消息的宋將軍,還有幫忙在謝家搗鬼的長公主府……
對了,還有害謝寶瓶不開心,導致他們冷戰的沈懷歡。
這些人,他一個也沒有放過。
檀蓮依舊是那個招人喜歡的大善人,依舊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天下第一美人。
他站在那裡,勾勾手,就有無數人前僕後繼地甘心當他的狗。
他本來有更簡單的辦法登上皇位,報復皇帝。
可現在,他要報復的人多了一些。
他也不甘心隻是送他們去死了。
他要這群人活在他親手打造的煉獄,從此生不如死。
他把所有人當成棋子,用完後又棄如敝屣,他依舊厭惡那些貪婪的目光,卻開始享受利用這份貪婪置人於死地的快樂。
檀蓮想,自己終究還是變成了檀大人那種瘋子。
可他不在乎。
三年後,檀蓮登基。
害死他娘的老皇帝被他在佛堂活活氣死。
顧南舟和韓鳴那些人,則被他吊了起來,關在私牢裡,一天剝下一片肉。
偶爾心情不好了,就往他們的傷口上傾倒謝寶瓶留下來的香膏, 然後引蜂蝶來採食。
沈懷歡那個傻子倒是沒進私牢,他母妃識相, 用全部勢力換了沈懷歡一命。
所以檀蓮沒有殺他, 隻是把人貶作庶民,讓曾經金枝玉葉的小皇子,去體會和野狗搶食的乞丐生活。
他娘的仇, 他報了。
謝寶瓶的仇,他也報了。
然後檀蓮想, 謝寶瓶那個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想啊,想啊。
檀蓮某天恍然大悟。
他說:「謝寶瓶恨我。」
謝寶瓶恨他, 那他就也是罪人。
他先是毀了這張害死謝寶瓶的臉。
想到謝寶瓶不喜歡他的潔癖, 他就用烙印在自己身上留下永遠去不掉的疤痕。
但他是皇帝, 他死不了。
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太醫院守著, 他不會那麼輕易地死去的。
既然如此, 那就所有人一起去死吧。
登基第三年,新帝瘋了。
本來被所有人稱作賢君的人, 開始暴政。
貪官當道宦官專政,百姓民不聊生。
檀蓮看著各地急報, 那張已經扭曲猙獰的臉上,卻滿是快意的笑容。
他想, 就快了。
他快幫寶瓶報完仇了。
於是他去奉國寺,給他娘和謝寶瓶各供了一盞燈。
出來時,卻遇到了很少出現在人前的奉國寺方丈。
了昭和尚對他行了一禮。
開口卻是:「陛下如此行事, 業障卻是夫人與陛下一同擔著的。」
檀蓮不高興,問憑什麼。
和尚不答, 隻說。
「陛下站在天下最高的位子,若行好事,所積攢的福報也是常人的千百倍。
「隻要您願意, 貧僧願以此身幫陛下成全一個交易——
「用這千百倍的福報,去換一場輪回, 換一次重逢。」
檀蓮從不信鬼神。
卻答應了那個和尚。
之後十年,他仍夜夜驚醒, 面對著謝寶瓶的眼神說不出半句辯駁。
他頂著那張醜陋的鬼面整理朝局, 他當初能做好, 如今隻要他願意, 即便是暴君亦有穩住天下的能力。
十年後, 大燕海清河晏,承平日久。
檀蓮問了昭,這樣夠了嗎?
問話的太監回來, 卻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尖聲回稟。
「回陛下, 方丈他……坐化了。」
檀蓮若有所感。
當晚, 他又一次夢到了謝寶瓶。
這一次卻不再是那個他看不懂的眼神。
他看見謝寶瓶噘著嘴,嘟嘟囔囔地給他肩膀上著藥,嘴上說著令他茫然的抱怨。
「你再敢偷偷撕裂傷口,我就真生氣了!」
他看見面容完好的自己抱住謝寶瓶, 臉上沒有什麼親昵的表情,嘴巴卻恬不知恥地在謝寶瓶脖頸啃來啃去。
他看見一個盛世。
一個有謝寶瓶的盛世。
如果這就是了昭說的那個,有謝寶瓶的輪回。
那的確。
還不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