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個月後,昭貴妃生下了本朝唯一的皇子。
周晉大赦天下,對紀鹿雲的寵愛更勝從前。
沈皇後想要將皇子抱在膝下撫養。
昭貴妃跑到皇帝面前一哭訴,這事就沒成。
我站在御書房外,把周晉怒斥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阿雲什麼都沒有,養個孩子怎麼了?」
「別以為朕不知道當年你做的那些事,關於子嗣,朕隻能容你一次!」
畢竟是愛了很多年的女人,周晉最後還是溫言相勸。
「當年在晉王府,是她陪著我的。你身為皇後,要有容人之量,孩子的事不急,朕保證,嫡子隻會從你肚子裡出來。」
其實他很清楚,這話安撫不了沈芷的。
昭貴妃的小皇子的抓周宴上,後宮又有好消息。
沈皇後,有孕了。
她是故意的,要在這場抓周宴上搶盡風頭。
果然,周晉匆匆撇下了昭貴妃母子,馬不停蹄擺駕皇後宮中。
南疆秘藥讓她有了孕脈。
可她不知道,這孕脈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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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紀鹿雲的復仇,從這裡正式開始。
周晉趕來時,我正打了水給沈芷擦拭額頭,另一個宮女捧了塞著草藥的抹額為她戴上。
他高興得手舞足蹈,
「阿芷,八年了,我們終於有孩子了!」
時間真快啊,我來沈皇後身邊也近兩年了。
沈芷素白的臉上恰到好處地出現了羞澀。
周晉盯得意動,伸手讓我們全都下去。
隻一瞬間,帝後的臉色全都變了。
源源不斷的鮮血從沈皇後的被褥下湧出來。
沈芷發出悽厲的尖叫聲。
周晉目眦欲裂地盯著這一幕,憤怒的吼叫響徹大殿。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來人啊!」
太醫本就是沈皇後的人,他驚恐地湊上前探脈。
而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嚇得屁滾尿流。
「怎麼可能……這不可能!方才明明是喜脈……」
不顧沈芷還在流血,他目光冰冷地看過來。
「皇後,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沈芷完全被這一切弄蒙了。
她身體還虛弱著,卻聲嘶力竭地哭喊:「我也不知是怎麼一回事,一定是有人要害我……」
說到這,她一把扯下抹額擲在地上,狀若瘋癲地指著方才的宮女。
「是她!一定是她!這抹額有問題,皇上明察!」
宮女立刻磕頭求饒,跟著喊冤。
周晉立刻喊人來將她連同抹額帶下去查。
他們都不知道。
南疆秘藥其實是假孕藥。
抹額沒有問題。
我給皇後擦額頭的水也沒問題。
但二者合在一處。
便會讓服了這秘藥的人,血流不止。
15
沈皇後的血剛勉強止住,查驗的人來復稟了。
聽說抹額沒有任何異常,宮女受刑也沒有招出什麼。
周晉轉身就給了沈芷一耳光。
「你身為皇後不以身作則統率後宮,拿皇家子嗣開玩笑,好大的膽子!」
沈皇後不可置信地捂住臉。
我不怕死地攔在她面前,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
「皇上息怒,許是娘娘的藥膳出了問題。」
我還有一份大禮沒有開啟。
果然沈芷如同得了救命稻草,瘋狂探出手來去抓周晉。
「那南疆秘藥有問題,今宜,你快去取了來!」
我站起身朝妝臺走去。
周晉不願假手於人,他一把將我推到一邊,猛地拉開妝匣。
裡面哪裡有藥?
裡面放著的,正是當年沈芷入宮前,和先帝傳的情信。
字字句句,十分露骨。
做實了當年沈芷並非迫不得已。
而是貪慕宮中權勢,主動勾引。
甚至時至今日,還留著信件,隻等回味舊情。
皇帝的眼睛裡幾乎冒出了兩團火。
沈皇後剛剛起身艱難地挨過來,便被他一腳踹在了心口。
我急忙跪下去扶,隻見她吐了血。
「賤婦!你這賤婦!不堪為後!」
這日,是沈皇後順風順水的二十多年人生裡最痛苦的一天。
她被當場除了皇後鳳袍,扒了鳳釵。
打入了冷宮。
周晉昭告天下,他要廢後。
當年封後時,因她是先貴妃身份,多少朝臣都在反對。
但在周晉的血腥鎮壓下,這些聲音全都消失了。
如今,卻是這個男人把她親手送進地獄。
我聽了皇家秘幸,本也該被周晉除掉。
但他對我說,
「你去冷宮,盯好她。」
沈芷身邊的人全部死得死,走得走。
隻剩下了我一個。
我抱著狼狽頹然的沈廢後,在她耳邊溫聲低訴。
「娘娘,你還有我。」
「前路坎坷,今宜陪著你。」
在冷宮待了三個月,滿宮裡被沈皇後欺辱過的宮人都來刻意羞辱我們。
給我們餿飯算是輕的。
還有人往飯菜裡小解。
她終於忍不下去了。
我餓得面黃肌瘦,卻仍把好的食物留給她。
還狀若無意地多言了兩句。
「娘娘,也許從運河石碑開始,皇上就有對付您的心思了。」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裹著我偷來的薄毯。
輕聲對我說,
「今宜,我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
終於,沈芷給我亮出了她的底牌。
先帝臨終前,擔心晉王打入京來對沈芷不利。
在她的甜言蜜語下,留給了她一支秘密軍隊。
神出鬼沒,號稱鬼軍。
本來她可能永遠也用不上的。
但現在,她要反了。
她終於,一步步走向了我費盡心思給她設計的結局。
16
召集鬼軍的虎符被沈芷分開藏了。
我聽了吩咐,挖地三尺找到了最後半枚虎符。
沈芷在冷宮翹首以待地把我盼回來,眼裡滿是嘚瑟。
「兩日後是皇帝生辰,最宜動手,隻要先逼宮,除掉周晉,剩下的一切不足為懼。」
虎符合並在一起,泛著權利和欲望的金色。
我已經知曉如何操控虎符馭使鬼軍。
沈芷已經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她正對著明滅的燭火欣賞手裡的虎符,卻被我劈手奪了過來。
「娘娘的確是好計策,隻可惜,你看不到了。」
沈芷瞬間擰緊眉心,死死瞪著我,目光如毒蛇吐信。
「什麼意思?謝今宜,你敢背叛我?」
對上她沉得發暗的眼底,我揚起手,狠狠掌摑了她。
力道之大,讓她腫了半邊臉。
唇角也裂了,森白的牙齒被血染紅了半邊。
屋外有人戴著兜帽進來了,沈芷嚇得如同喪家之犬往後退去。
玄色兜帽取下,昭貴妃和我並肩而立。
「你們……你們……」
她猙獰的臉上滿是驚懼。
「娘娘,其實,我叫謝阿蠻。」
「我從進宮的那一刻,就是為了取你的命。」
「八年前,你從登基大典上逃走,和周晉害了滿街的百姓。」
「我阿爹,就是當年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為了今天,我等了八年。」
「好在,我等到了。」
沈芷瞪大了眼睛,宛如惡鬼。
「殺了他們的人是周晉,與我何幹?」
「不過是區區賤民,死便死了,大膽賤婢!枉我如此信任你!居然敢勾結外人如此對我!」
我幽幽嘆出一口氣,
「原來娘娘還記得啊……」
「可惜你太蠢了,這種時候還要激怒我。」
我轉身拎起爐邊燒得滾熱的茶水,扼住沈芷的脖頸,掐得她脖頸青紫,將她的怒罵堵在喉嚨裡。
紀鹿雲在我身後死死盯著這一幕。
語氣裡滿是快意,
「當年你害了我的孩兒,還毀了我的容貌。」
「今日,便還回來吧。」
話音剛落,我手中滾熱的茶水對著沈芷的臉澆了下去。
皮肉燙焦的難聞氣味,充斥整個大殿。
沈芷宛如一條離水的魚在我手中拼命掙扎,卻掙脫不得。
她的慘叫衝破喉嚨,指甲在骯髒的地磚上摳破,十指鮮血淋漓。
我松手丟開她。
沈芷昏死了過去,半張臉慘不忍睹。
我當然不會就讓她在此刻就死了。
沈芷將是對付周晉的最好法器。
17
周晉生辰那天,他在宮中大設宴席。
殊不知,自他登基以來,暴行不止,毫無功績。
群臣略有微詞便會立刻被杖殺。
有權勢的大多是一些官宦人家的酒囊飯袋。
天下苦周晉久矣。
鬼軍悄無聲息地拔除了駐守宮外的羽林軍。
周晉覺察的時候,喊殺聲已經震天動地了。
到底是當年親自打進京城的,周晉在兵馬上還有幾分謀略。
他親自提劍披甲,帶了幾千羽林軍,和鬼軍戰作一處。
狹窄的宮道內染了血。
鬼軍慢慢被逼退到一處角樓。
我挾持著一人,在黑暗裡慢慢現身。
站在高牆之上,我將套了麻袋的昭貴妃擋在自己身前。
「皇上,不想昭貴妃受傷的話,立刻退出三丈之外。」
隔著人群,周晉陰沉的臉龐透出戲謔的笑。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隻蝼蟻啊。」
「謝今宜,你不過是我帶回來的一條狗,卻幫著沈芷和我作對!你以為你會有什麼好下場,朕要將你碎屍萬段!」
我斜睨他,似笑非笑,
「皇上,你錯了。和你作對的,不是她,一直都是我啊。」
樁樁件件,我從運河石碑開始說起。
到南疆秘藥,妝匣情信。
隻是隱瞞了昭貴妃復寵和鬼軍的事。
麻袋裡的人劇烈地掙扎起來,卻隻能發出嗚嗚聲。
周晉眯起到眸子瞬間睜開,戲謔的笑消失了。
他滿眼狠戾地張弓搭箭。
「賤人!你害我和阿芷至此!朕要夷平你十族!」
我不可控制地大笑起來。
「八年前,你為了追回逃走的先貴妃,害了滿街百姓。」
「我阿爹是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那時起,我便孤身一人,再沒有家人了。」
「你現在和我說,你要夷誰的族?」
周晉怒發衝冠,幾乎咬碎了牙。
他再也忍耐不住怒火,張弓搭箭,而後松弦。
一箭如白虹貫日,我閃身躲在昭貴妃身後。
那支箭穿透了她的胸口,血濺了我半張臉。
周晉陰鸷地盯著我, 宛如瘋狗。
「立子殺母,朕會厚葬昭貴妃,善待我們的皇兒。」
他揮手號令羽林軍進攻, 卻被我的大笑僵滯在原地。
我掀開麻袋, 裡面卻不是紀鹿雲。
麻袋裡是半面毀容的沈芷, 她被紀鹿雲拔了舌頭。
方才聽我道破一切計策,憤恨填心, 卻隻能發出唔唔聲。
現在,她胸口中了一箭,血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我凝視著瀕死的沈芷。
腦海裡卻是當年阿爹在我眼前中箭的場景。
「親手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 這感Ţú₉覺如何?」
我遙遙望著周晉。
嘴角滿是嘲諷的微笑。
18
周晉當場怄出了一口血。
我清晰地看見他袖子裡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流血的嘴角微微抽搐, 他歇斯底裡地怒吼。
「殺了她!給朕殺了她!」
可惜, 他沒有這個機會了。
埋伏的鬼軍從城牆上現身, 無數箭羽落下。
羽林軍一個接一個地倒地。
他輸了。
輸給了我這個從底層一點點爬上來復仇的惡鬼。
許久之後, 周晉被五花大綁押在暗室裡。
我和昭貴妃攜手而入。
不,不該叫昭貴妃了。
登基大典一過,她將是新的女帝。
女代周興,石碑的預言竟真的成真了。
關於逼宮, 明面上是我解決了鬼軍這邊的問題。
但暗地裡,紀鹿雲不愧是太傅之女,胸中有溝壑。
她展現出了不輸男子的政治才能, 籠絡住了大批的朝臣。
周晉臉色發青,瞳仁幾乎要跳出來, 似乎要用眼神將我們活剐。
女帝打量著他,宛如拽起一條死狗, 拽住他的頭發將他的頭顱拉起。
「廢帝, 朕還有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朕肚子裡懷的, 不是你的孩子。」
周晉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兩腮青筋緊繃。
他想怒罵, 卻再也張不開口。
隻能瘋了一樣拿頭撞地。
喘息聲巨大, 血從他嘴角不斷流出,又被氣得吐了血。
我上前將他和沈芷捆在一起。
他們的臉已被鮮血覆蓋。
會一步步走向腐爛, 脫落。
這間暗室,將會被徹底封死。
永遠都不會有人進來了。
他們將在這裡,在絕望和痛苦裡, 走向最終的滅亡。
我邁過門檻, 走向新生。
陽光灑滿了庭院。
年輕英俊的紅袍官員正等著女帝。
見她出來,連忙上前扶住女帝的手。
「小姐, 當心腳下。」
聽到這個別具一格的稱呼,我心下了悟。
這人多半是女帝腹中胎兒的生父。
我知道了女帝太多秘密。
如果此時她要殺我,我也沒有怨言。
畢竟我來世上, 最後的夙願已經完成。
為阿爹報仇,為百姓除暴君妖後。
我這一生也已經圓滿。
但紀鹿雲並沒有殺我。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眼眶湿潤。
「阿蠻, 你終於可以做回謝阿蠻了。」
隨後, 紀鹿雲賜給了我一塊令牌。
「隻要你想,隨時都能回來。」
我背著包袱出城那天,她依依不舍地站在宮牆上眺望。
江南的風很恬靜。
我在墳茔前燒掉了周晉和沈芷的兩縷頭發。
「阿爹, 你也會為我驕傲吧。」
燈燭的火焰晃動了兩下。
恰如燈下,故人萬裡,歸來對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