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皇為了找到逃走的先朝貴妃,下令當街屠殺百姓。
終究逼得貴妃現身。
百姓慘叫聲裡,他們摒棄前嫌,互訴愛意。
六年後,先朝貴妃成了當朝皇後。
而我,通過皇帝的試煉,成了她身邊最得力的暗衛。
他們隻知道,我出身窮苦。
卻不知,我阿爹曾是街邊賣豆腐的老翁。
他死了,就死在六年前的那天。
1
我拖著疲憊的身軀給沈皇後復命。
「今宜,你這次動作很快。」
沈皇後姣好面容上露出滿意微笑。
她扔了一顆金馃子在我足尖。
「隻是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我不喜歡。」
我今晚奉她的命,殺了幾個妄想和她作對的貪官。
隻因前幾日他們不知死活地彈劾了沈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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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貪,比沈皇後貪得還多,所以他們死了。
我的衣襟上還濺著血。
在殺最後一個武官時費了點神,我砍斷他脖頸的同時,他的劍劃傷了我的左臂。
我心下微微嘆了口氣,看來下次殺完人,還得焚香沐浴了再來。
沈皇後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我把自己藏進黑暗。
她身邊的大宮女抱來了一隻貓。
我認出來了,是我前晚值夜在御花園喂的貓。
不知藏在哪個冷僻宮殿裡,一隻腿斷了還在艱難求生。
「好可憐喲……」
沈皇後眼睛裡發出憐憫的ẗù⁽柔光。
「快把傷藥給本宮拿來。」
隨後她把貓抱在懷裡,撫摸已經被洗幹淨的毛發。
「小可憐,小乖乖,你的命,也是命呀。」
看得我心下發出冷笑。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問問她。
貓的命算命,那人呢?
其實我知道答案的。
人的命,在她眼裡比不上草芥。
2
六年前,我還不叫謝今宜。
我出身寒苦,隻因是女兒身,便被親生父母丟在了棄嬰塔裡。
阿爹隻是街上賣豆腐的老翁。
如果不是他把我撿回去,我大概已被蟲蟻啃食殆盡。
他為了掙幾兩碎銀很是辛苦。
每夜三更時分就起來推磨,寒冬臘月裡就裹著一件舍不得換的破袄。
他給我取名阿蠻,給我買好看的衣裙,送我去書塾認字。
書塾裡的男孩子欺負我,揪我的辮子罵我沒娘。
一輩子沒和人紅過臉的阿爹知道此事,梗著脖子找上了門,大吵著讓他們挨個給我賠禮道歉。
阿爹總是慈愛地撫摸我發頂。
「阿爹苦點沒關系,隻要阿蠻不跟著吃苦就好。」
我說以後有出息,一定要給阿爹掙很多很多的錢。
可是他死了啊。
我隻能跪在了矮矮的墳包前,燒了厚厚一沓紙錢。
哭到眼淚再也哭不出來。
哭到喉嚨裡全是血,一把女兒家的嗓子徹底毀了。
死的明明是阿爹,我隻感覺我也跟著死了。
從那天起,我不叫謝阿蠻。
我叫謝今宜。
今當宜取仇人性命。
3
阿爹死的那天,正是當今陛下的登基大典。
那時候沈皇後還是貴妃。
隻不過,是先皇的。
沈貴妃未出閣時,和遠在千裡外的晉王殿下有段情。
奈何先皇從中插了一腳,搶了自己弟弟的親事。
世人都說晉王是衝冠一怒為紅顏。
為了沈貴妃殺回京城,搶來了皇位和美人。
我隻是不懂,你們的情,為何要拿我們這等小人物的命作祭?
晉王誅殺了後宮所有妃嫔,隻留下了沈貴妃一條命。
但她趁著登基大典逃跑了。
新皇發了瘋,他穿著氅衣率著羽林衛包圍了整條街。
「沈芷——你不出來,朕就殺光這條街的所有人!」
周晉在向她證明,他寧願背負暴君之名,也要把她留在身邊。
很浪漫嗎?
我隻覺得憤怒和惡心。
三息之後,沈芷靜靜藏在暗處,沒有現身。
周晉一聲令下,幹淨潔白的窗棂上就濺了血。
給我糖水喝的張婆婆,送我筆墨紙砚的程叔,給我衣裳縫補丁的李嫂子,還有我阿爹……
全死了。
我藏在水缸裡,透過破了洞的縫隙往外看。
阿爹的胸前中了一箭,他慘叫著倒在馬下呻吟。
許是嫌吵,有人砍下了他的頭顱。
血潑在昨夜剛做的豆腐上,細滑白嫩的豆腐,承不住這刺目的紅。
遍地的慘叫聲裡,沈芷終於現身。
她飛奔著撲進周晉懷裡,兩個人緊緊抱成一團。
沈芷並不無辜。
她隻是想看,周晉能為她做到哪一步。
她根本不在乎,這ẗū₊滿街因她而死的百姓。
我雙眼通紅,捂住嘴的手青筋暴起。
我拼了命將歇斯底裡的嘶吼咽在喉嚨裡。
我窺視著他和她踏著鮮血,在慘叫聲裡擁吻。
阿爹做的豆腐,我從小吃到大。
但從今以後,我再也吃不得豆腐。
4
我把自己賣了十兩銀子。
安葬好阿爹後,我就進了暗樁。
這裡是培養殺手和暗衛的地方,全是不要命的人。
我才十二歲,但我不怕。
我的命早跟著阿爹一起埋在那座墳茔裡了。
讀書握筆的手終究還是染上了血。
良善了一輩子的阿爹恐怕永遠想不到,我的手上會染了人命。
進了這裡訓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剛來的我瘦小纖弱,但我不怕疼也不怕死。
所以,不知道斷了多少次骨,流了多少血。
六年時間,我殺掉了同一批所有訓練者,成了唯一活下來的人。
這種方式是在養蠱,最後活下來的人將是蠱王。
頭領把我帶到了神秘人面前。
那人轉身,摘下面罩,長長久久地打量著我。
我面上毫無破綻,渾身的血液止不住地燥熱沸騰。
周晉,我再次走到你面前,用了六年。
通過試煉是一件難事。
第一個候選,體力不支掉下了虿盆,隻剩白骨。
第二個候選,則是死於發狂的虎口,屍骨無存。
我見到沈芷那天,和另外兩人一起跪在階下。
很突然地,華貴綺麗的沈皇後拔出了劍。
她的劍穿透了我的胸膛,熱呼呼的血飛濺了我半張臉。
另外兩人也被侍從的劍穿胸而過。
我一聲不吭地跪著,沈芷天真浪漫地笑了。
「就她了!」
周晉親昵地摟住沈芷的腰,見她開心,也朗聲笑著。
有人將我抬下去療傷,另外兩人卻是被拖出去的。
長長的血跡在幹淨的宮道上留下印痕。
耳邊沈芷的嬌笑,
「為什麼選她?因為她最能忍疼啊。」
「想來一定皮糙肉厚,日後為我擋劍也能有個倚靠。」
沈芷,你一定想不到。
日後,擋劍是不可能的,我會親手劈開你。
5
來沈皇後身邊一年,我送給她的第一份大禮終於到了。
江南雨季,運河之內驚現石像。
當地官員欣喜若狂地進京獻上。
隻因石像的眉眼和皇後娘娘極為相似。
周晉大喜,進獻的官員把石像稱為祥瑞,御前的侍從們無不恭賀。
於是他欣喜若狂地設宴慶祝。
沈皇後嫻靜地坐著,掩蓋不住眉目間的嘚瑟。
卻不知我把她高高捧起,為的是狠狠摔下。
我站在沈皇後身邊,靜靜看眼前觥籌交錯的熱鬧。
酒酣耳熱,大殿內溫度逐漸上升。
一聲驚恐的尖叫劃破夜空。
眾人循聲望去,臉上全是駭然之色。
殿中央那塊石像,正詭異地往下流出血淚。
一滴接著一滴。
鴉雀無聲的殿內,血滴在地上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肉眼可見,ƭŭ₌沈芷的臉褪盡了血色。
周晉的掌心死死握住龍座的獸首,手背青筋暴起。
「來人——」
他正大聲怒喝。
石像從面中開始斷裂,恍惚看著倒像是沈芷的臉被劈開一樣。
碎塊掉落,好端端的石像倒成了一塊石碑。
如果說剛才的一幕讓眾人隻是驚懼。
現在大家都恨不得今晚沒來過這場夜宴。
石碑上的字很清晰,像是從石頭裡長出來的血字。
「女代周興,永昌帝業。」
這是在說將有女子取代周晉的帝位。
結合石像和沈芷極為相似的眉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殿裡的人全部大氣不敢喘地低下了頭。
龍顏震怒,周晉硬生生掰掉了扶手。
血沁了出來,他猛地起身當庭抽出劍來。
撲哧一聲,一劍刺穿了獻碑官員的心髒。
所有人全都跪了下去,噤若寒蟬。
沈芷慘白著臉,垂下頭看不見神情。
「今日的事若是傳出去,在場的,一個都別活。」
周晉鐵青著臉甩袖離去。
他沒有當場對沈芷發作什麼,但卻是第一次當眾給了她冷臉。
這種反應更像是暴風雨來前的寧靜。
我清楚地看見在他走後,沈皇後眼裡一閃而過的冷光。
那是對於站在權力頂端的欲望。
這場鬧劇,鬧出了周晉作為君王的疑心。
也點燃了沈芷的野心。
但我要的,遠不止這些。
6
今晚周晉把自己關在御書房,拒了沈皇後的求見。
他飲下一樽酒,背著手來回踱步。
不過三息,憤怒地踹翻了龍椅。
我冷笑著窺視這一幕,抬手打松了牆上畫作的繩結。
那幅畫委頓在地,隨後被周晉撿了起來。
那是沈芷還在閨中的模樣,她垂首撫琴,恰似一朵含羞芙蓉。
彈得她和周晉定情的曲子——《鳳求凰》。
卻也有最不堪的回憶。
當年沈芷拋下他,入宮嫁了先帝時,也是靠這首鳳求凰奪得聖恩。
周晉緊緊攥著畫,極度的怒火讓他雙目通紅。
他抬手將畫撕得粉碎,而後氣勢洶洶擺駕。
我迫不及待等著看帝後的好戲。
酒氣染紅了周晉的眸子。
他扶住沈芷的臉,不允許她掙脫。
「春日宴上你奏鳳求凰,到底是為我,還是為皇兄?」
皇後的驕矜不允許她低頭。
沈芷紅了眼圈,
「阿晉,我隻愛過你一人。」
周晉的神色松動了些,手卻微微用力掐住了沈芷的臉頰。
「當年你拋下我,是迫不得已,還是貪圖權勢?」
我在心裡冷笑著替她答。
「當然是貪圖權勢。」
想到方才的石像,周晉的手緩緩下移到脖子。
像是情人的摩挲,但我和沈芷都知道,這是試探。
極為突然地,他連聲怒斥。
「朕什麼都給了你!愛給你,皇後之位也給了你!你還要幹什麼?連朕的江山都要覬覦嗎?」
他丟開了手,沈芷劇烈地咳嗽起來,伏在地上悲泣。
「臣妾對皇上的心日月可鑑!」
周晉對沈芷的哭求充耳不聞,隻丟下冷冰冰的一句吩咐。
「朕龍體不適,皇後移居小佛堂,替朕祈福三個月。」
我在黑暗裡滿意地笑了。
帝王之心多疑,今晚的試探隻是開始。
此時此刻,我灼熱地盯著沈皇後脖頸上那道青紫的掐痕。
不夠,遠遠不夠!
你和周晉欠下的。
要千倍萬倍地償還!
7
剛被周晉派來沈皇後身邊時,我吃過不少苦頭。
我的日常是保護她,聽她的吩咐,處理她見不得光的髒事。
但她並不信任我。
因為,歸根到底,我還是周晉派來的人,並不是她的親信。
他們這種人啊,刻在骨子裡的虛偽和殘忍。
我第一次殺人回來,臉頰添了一道月牙般的血口。
陰差陽錯,像極了史書裡流行的斜紅妝。
周晉多看了我兩眼。
他走後,沈皇後親手拿匕首將我的傷口劃到眼角下。
血染了我半邊臉,沿著下颌洇湿了前襟。
而後她拿起手指上的護指,撕開創口,將尖銳的指尖狠狠戳進去。
「斜紅妝不是你這等低賤之人學得來的。」
殿內,沈皇後不顧儀態,嘶吼著砸碎了花瓶。
碎片劃傷了她的面頰,看著竟也是斜紅妝的模樣。
見她狀若瘋婦,我心中暢快無比。
周晉和沈芷同為沒有人性的惡鬼。
他們相互糾纏,愛恨交加,妄想白頭到老。
看似至死不渝,實則暗藏裂隙。
而我,會一點點撬開這條縫隙。
我轉身出了殿,悄無聲息走在宮道上,避開巡邏的羽林衛。
當年沈芷入宮不久,周晉也娶了王妃。
可憐了王妃,如果沒有沈芷,皇後之位本該是她的。
登基大典上她的氅衣當眾起火,竟無一人敢上前撲救。
周晉落下一句「天降神罰,紀氏無德,不堪為後」,就急匆匆去追逃走的沈芷了。
我從不信滿天神佛。
氅衣起火隻是一場騙局,滿朝文武卻無一人敢言。
因為他們都知道,幕後操縱之人,得罪不起。
那一天,王妃和我一樣悽慘。
我失去了阿爹。
她毀了半張臉,失去了皇後之位,也失去了腹中胎兒。
可以肯定,周晉並無殺害親子之心。
作為掌權者,是不會嫌繼承人多的。
但沈芷卻趁著王妃治燒傷,暗害了她胎兒性命。
此後,王妃幽閉在長門宮裡。
也許哪一日死了都無人知曉。
沒有誰比她更合適成為我的盟友。
8
腳步不停,我越過宮牆翻入長門宮。
滿眼枯敗的庭院裡,廢妃緊攥著一塊襁褓哭泣。
月光下,當年的美人幾乎不成人形,半邊臉被火焰燎得狀若惡鬼。
連指尖也是枯瘦的。
宮裡巡夜的人每晚都能聽見她的哀哭。
她在嘶啞低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