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嶽洲見我不掙扎了,慢慢松開了手,他苦笑道:
「還能做什麼?
「阿蓉,你就算暫時不原諒我也沒關系,我可以等你。
「但你不能與那段城待在一起,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羅,你會有危險的!」
我看著他這副面孔,隻是冷笑:「在我看來,你比他要危險得多。」
嶽洲看著我,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消失。
他聲音變得低沉:「你既然不相信我,那我便讓你親眼看看。」
馬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嶽洲把我抱下了車,用布條捂住了我的嘴。
我半拖半拽地把我拉到了一間屋子。
打開地下室的門,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突然傳來一聲男子的慘叫。
我腳步一頓,不願再繼續往前。
嶽洲卻不依不舍地拽著我向前。
直到前面豁然開朗,他帶著我隱蔽在一旁,死死禁錮著我的身體,不讓我發出一點動靜。
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鮮血。
旁邊還有幾人屍體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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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恐地看著前方,渾身顫抖。
「救命!救命啊!」
有人跌跌撞撞從前面跑了過來。
確切地來說,是逃。
後面有人拿著劍步步緊逼。
男人摔在地上,驚懼回頭,連連求饒:「饒命,饒命啊!」
「將軍,你就饒了我吧!」
他口中的將軍已經到了眼前,昏暗的燭火照亮了他的半張臉。
是段城。
他渾身浴血,就像是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不管男人如何哭喊哀求,他卻恍若未聞。
隻是慢慢舉起了手中的劍,在男人驚恐的目光中狠狠落下——
人頭落地。
我猛地閉上了眼睛。
溫熱的鮮血似乎濺在了我的臉上。
嶽洲心情極好地伸手替我擦掉。
在我耳邊輕吟:「阿蓉,你跟我走吧。」
我嘴唇微動,嶽洲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他靠得更近了一點,我趁機用頭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嶽洲吃痛,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我猛地掙脫了他的束縛,往前一撲,跌倒在地上。
聲響吸引了段城的注意,他抬頭看了過來。
嶽洲大驚失色要來拉我,隻是手還沒碰到我,那袖子便被隨之而來的長劍削掉了一截。
段城伸手將我一把撈起,護在了身後。
「嶽世子這是何意?」
段城左手護著我,右手握劍,聲音裡半點溫度也沒有。
渾身殺意未散。
嶽洲看著他,竟不可抑制地往後退了退。
我定定地看著他。
嶽洲的眼神在我與段城之間來回流轉。
最後似哭似笑。
「好,好得很。
「蘇蓉,你寧願信他也不信我。」
我笑了:
「信你?
「以前我是很信你的,可結果呢?
「我對你的信任成了你對旁人炫耀的資本,我對你的信任成了你捅向我最尖銳的利器。
「嶽洲,你還讓我怎麼信你?」
嶽洲看著我不說話了。
而我隻覺得此時無比地清醒。
「嶽洲,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你喜歡的不過是我喜歡你的感覺,你喜歡的自始至終都是自己。
「怎麼?我離開你後,你便開始後悔了?
「後悔什麼?
「後悔沒藏得再仔細點,後悔怎麼這麼粗心叫我發現了端倪?」
也許是被我說中了心事,嶽洲怒吼:「閉嘴!別說了!」
我也忍不住朝他怒吼出聲:
「你慣會貶低我來顯示自己的高貴!
「嶽洲!你就是個偽君子!小人!
「嶽洲,你讓我覺得惡心。」
我看著他,覺得可悲。
他可悲。
以前的我同樣可悲。
14
回去的時候天空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雨。
雨滴落在馬車棚頂,滴滴答答,讓人靜不下心。
段城坐得離我很遠。
他說怕身上的血汙弄髒了我的衣裙。
「嚇到了嗎?」
他問我。
我很誠實地點點頭。
段城沉默了一會ťũ̂₍兒,然後才道:「我好像從未跟你說過我的事。」
「十年前傷了嗓子說不出來,也多虧你信任我。」
我彎了彎嘴角:
「我隻是看見過你偷偷幫我阿爹幹活。
「看見你偷偷去山上打獵,然後把東西放在我家門口。
「段城,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不會是一個壞人。」
段城低著頭,終是笑了出來。
「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
外面的雨滴淅淅瀝瀝,他對我說起了他小時候的事。
他說得很慢,我卻聽得入了迷。
他說他從前是京城一富商家的家生子。
他的父母都是這家的下人。
在他十三歲之前,日子還能過得下去,生活雖清苦,但家庭和睦。
變故發生在他十三歲生辰那天。
富商家裡來了客人,那客人吃醉了酒把來伺候的段城母親強行拖進了房裡……
段城母親不堪受辱,在第二天清晨投了井。
他父親悲痛欲絕,去找主家理論。
主家為了替那位客人隱瞞,竟將他父親活活打死了。
目睹了全程的段城拼死逃了出去。
但卻被冠上了殘殺父母的罪名……
他臥薪嘗膽,忍氣吞聲那麼多年,眼下回了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復仇。
這場遲了數十年的報復,是連聖上都默許的。
段城的聲音無比平靜:「我殺的,都是我的仇人。」
「我從不後悔。」
他表情無風無波,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路走來有多苦。
我沒有資格評價什麼。
除了他自己,誰都沒資格。
……
回家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
段城用鬥篷把我遮得嚴嚴實實。
把我送回院子的時候,他說:「對不起。」
我愣了一下:「什麼?」
段城的臉上還有水漬,額頭碎發湿透。
他垂眸看我:「之前說會護著你的,今夜卻讓你受驚了。」
「我該向你道歉。」
我搖頭:
「說起來,倒是我一直在麻煩你。
「也一直沒跟你說聲謝謝。
「段城,謝謝你。」
15
聽說端王世子大病了一場,在房裡躺了數日也不見好。
就在這時,漠北的戰事吃緊,聖旨發到將軍府時,我正陪著段城吃飯。
聖旨上說,西蠻與狄人聯合對漠北嘉月關發起了進攻。
大軍逼境,來勢洶洶。
嘉月關若是破了,漠北十三城就保不住了。
聖上命段城整頓軍隊,三日後即刻出發。
這頓飯沒吃完,段城便匆匆忙忙走了。
接下來的兩天他基本都不見人影,我在他門口枯坐了一夜也沒等到他回來。
我再見到他時,是在第三天凌晨,他風塵僕僕地從外面回來了。
看見坐在廊道不小心睡著的我時,他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解下身上的披風,小心翼翼地披在了我身上。
動作很輕,但我還是醒了。
「段城。」我看向他。
段城垂眸看著我:「怎麼不回去睡。」
「在等你。」
我問他:「什麼時候出發?」
段城沉默了一下,沉聲道:「兩個時辰後。」
我沒說話,隻掏出袖子裡的玉佩,伸手遞給了他。
「你曾說過,我可以用這枚玉佩讓你滿足我一個條件。」
段城抬頭看著我。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踮起腳尖,摟上了他的脖子。
「一定要活著回來。」
段城第一次有些猶豫了:「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
「段城,你收不了場便得負責。」
……
段城帶兵出城的時候,我去城樓上送他。
看著隊伍一點點消失在道路盡頭,我收回了視線。
一回頭,嶽洲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
我越過他徑直走過。
「這場仗很兇險,段城不一定能活著回來。」
我頓了頓:「所以呢?」
嶽洲拉住了我的胳膊:「我快成親了,是宋太傅的孫女, 最是知書達理。」
「蘇蓉,隻要你開口,我便去跟父親說,迎你一起進門。」
我聽笑了:「做個侍妾?」
嶽洲:「我可以護著你!你為什麼非要選那段城!」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下了城樓。
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因為我信他。」
後記
三個月後, 端王世子成婚。
十裡紅妝, 好不氣派。
端王府送到將軍府一份請帖, 嶽洲大婚那日,我帶著賀禮登門。
代表著將軍府, 我的禮數處處周全。
倒是新郎世子喝多了酒, 在酒席上失了態。
……
段城離京後,我便不常出門了。
每天最喜歡的便是待在院子裡剪剪草,澆澆花。
要麼就是去萬福寺為段城祈福。
日子一天天過去,前方戰場的消息時常會傳來。
有時好有時壞。
每每捷報傳來,我總能高興得多吃幾碗飯。
聽到那些不好的消息,我也會愁得睡不著覺。
我用心替段城打理好府上內外事務。
學著看賬本,打算盤,學習經商。
等待的日子尤其漫長。
這麼一等,我便等了一年多。
段城得勝歸來的消息傳回京城的時候, 是個豔陽天。
京城百姓在街上高呼段城的名字, 撒著鮮花高唱著歌,好不熱鬧。
我在街上被百姓圍住。
他們笑著向我報喜, 給我送花。
我自是高興,被人流簇擁著往前走。
百姓太多了,人一多便容易出事。
不知被誰絆了一下, 我身體一晃, 被撞著往前跌去。
令人熟悉的松木香鑽進了我的鼻腔。
我腦子一蒙。
一陣天旋地轉, 我被人攬著腰落在了一片空地上。
我看著旁邊戴著半邊面具的人,怔愣了許久。
段城幹咳一聲:「夫人, 看夠了嗎?」
我驚訝於他的厚臉皮:「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有些著急, 便跟著傳令官先回來了。」
「急什麼?」
「急著回來娶你。」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