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夏珠妍,你知道這個平安扣是我一步一步登上五千三百個臺階求回來的吧?」
他將那枚平安扣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冷靜的看著我:
「你現在不喜歡這枚平安扣,怎麼知道以後不喜歡?這枚平安扣我先幫你收著,等合適的時候,我再送給你。」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眸色深邃,隻是定定的專注的看著我,我看見他眸底深處倒映出我小小的影子。
我似笑非笑又意有所指,意味深長的和他說:「你知道,我從不和夏月搶她喜歡的東西吧?」
他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立即解釋:「我隻把夏月當普通朋友。」
我偏過頭,從圖書館窗口望著樓下的木芙蓉,語氣意興闌珊:「可她看上去,挺喜歡你的。」
他神色有些著急,握住我的肩,一字一句的問:「你是因為這個才一直和我保持距離,才對我這樣冷淡的?」
仿佛這個理由說服了他自己,他突然笑起來,眉飛入鬢,臉上的笑意像受了委屈後又被大人用雪糕哄好的小孩子,他說:「珠妍,我真的和你妹妹沒關系。」
我看著他,眼神從他的表情一點點逡巡,最後我笑起來,說:「證明給我看,江祈安,我很討厭夏月,證明給我看,你也討厭她。」
他愣了愣,握住我肩的手一頓。
我沒錯過他的遲疑,挑眉看著他,問:「怎麼?你不願意?」
他語氣疑惑:「可……可她是你妹妹,我一直以為你們關系很好。」
我偏過頭,過一會兒,才淡淡開口和他輕描淡寫的說了一件不相幹的ţũ̂ₗ事:
「你知道我和夏月同父異母吧,十歲那年,夏月因為一時興起吵著要學鋼琴,我繼母這個人,從不肯落人話柄,既然夏月要學,她自然不會讓人說她偏心,對繼女苛刻,所以我和夏月一起去鋼琴興趣班。」
「夏月學了一周後就不想學了,我卻很喜歡,那是我第一次開口向那個家求東西,我繼母一開始一臉為難的說不行,後來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改變了主意,隻是給我換了一個鋼琴老師。」
Advertisement
「那時候我很感動,我每天上完課去學鋼琴前都會盡心盡力的輔導夏月功課,哪怕她那樣笨。」
「我以為自己終於融入那個家了,王婉也對我很好,她開始給我買衣服,很漂亮的小裙子,她說要讓我每天都漂漂亮亮的。」
江祈安蹙著眉,仿佛察覺到了不對勁。
我笑出來,唇角的笑意冰冷又自嘲,我看著他,說:「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她給我換的那個鋼琴老師,是個喜歡猥褻女孩的慣犯。」
我問他,又像是反問,我說:「你說,我怎麼能不恨她們呢?」
江祈安看著我,這個向來漫不經心、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緊蹙著眉頭死死的看著我,若我沒看錯,他眼裡竟然還噙著稀薄的淚意,眼神是掩飾不了的心疼和一種手足無措的憤怒。
他語氣喃喃的失神喚我的名字:「珠妍。」
我看著他的心疼,頓了頓,然後我佯裝無所謂的偏過頭,用無所謂的語氣說:「你在可憐我嗎?不用可憐,在那個人渣對我更過分之前,我用花瓶敲破了他的頭。」
他頓了頓,沒理會我的無所謂,隻是突然伸出手,將我用力的抱進了懷裡。
我渾身一僵。
他的擁抱並不是那種強取豪奪或者佔便宜,很溫暖,像跨過這些年壓抑悲傷的時光洪流,去抱住了那個 10 歲的被鋼琴老師逼到雜物間驚恐無助又害怕失措的夏珠妍。
我停頓片刻,然後沒推開他,隻是靜靜地,靜靜地將下顎搭到了他的肩上。
這事其實和夏月無關,應該說我幼時遭遇的所有的偏心罪惡和黑暗都和夏月無關。
她被保護的那樣好,她的世界純潔無暇,她沒機會接觸到這樣的險惡人心。
她的爸爸是好人,她的媽媽是好人,她的姐姐也是好人。
她想象不到這個世界真的有人會那樣惡毒的對另一個人抱有這樣深的惡意。
王婉精明警惕,我想過無數種方法報復她,可想來想去,似乎隻有一種能讓她痛。
她再冷血精打細算,她也是個母親,她深深的愛著她平庸普通的女兒。
那麼夏月的痛,將會以百倍的痛感反饋到她身上。
我不要她還,我要她女兒還。
江祈安在我耳邊跟我承諾,他說:「珠妍,我會讓她痛。」
我笑起來。
6
江祈安第一次讓夏月痛,是我從省外參加完數學競賽回來的時候。
他和我的朋友們給我舉辦了一場慶功宴。
祝賀的禮物當然是我最「親愛」的妹妹夏月。
她套著醜陋滑稽的粉色禮物盒站在包廂正中間,臉上被人用馬克筆寫著「恭喜夏珠妍競賽一等獎。」
她懷裡還抱著為我慶祝的蛋糕,頭頂上頂著一個玻璃杯,杯子裡裝了一大半的水。
江祈安懶懶的坐在她正對面的沙發上,他旁邊的一個男生一邊拿手機錄像,一邊說:
「還有一分鍾,堅持一下,水杯要是掉下來的話不吉利的哦。」
滿座的人哄堂而笑。
夏月頂著水杯傻乎乎的站在那裡,表情不安又迷茫,又帶著點強顏歡笑。
這樣的行為令她不舒服。
她太單純,或者說是對人心的險惡沒有明顯的認知。
她覺得不對勁,可這是姐姐啊,在場的還有她喜歡的也是她的同桌兼好朋友江祈安啊。
他們怎麼會對她壞呢?
一定是在和她開玩笑而已。
我知道夏月是在心裡這樣的想。
我在這笑聲中面不改色的走進去,大家看見我時都滿臉笑意的親親熱熱的和我打招呼。
江祈安聽見聲音抬頭看向我,冷淡的眸子染上幾分笑意,他問我:「珠妍,喜不喜歡這個慶祝。」
我抬頭看向夏月,她不敢動,頂著水杯的身體僵硬,包廂暖氣又足,所以有汗不停的順著她的臉往下落,臉上的字都被暈染開。
她的眼神看起來好像要哭,看著我時委屈的像湿漉漉的小狗一樣,小聲的說:「姐姐……」
我笑起來,說:「夏月,你怎麼搞這麼髒。」
江祈安也笑起來,接了一句:「這好辦。」
他走過去,先漫不經心的取下夏月頭上的水杯握在手心裡,在夏月長舒一口氣的時候然後將她的頭用力按在了蛋糕裡。
大家都笑出來,夏月懵懂無知的從被砸爛了的蛋糕裡抬起頭來,她臉上都是白色的奶油,隻有兩個眼睛是黑色的。
她就那樣不解茫然的看著江祈安,一動不動。
江祈安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看見他微微一頓的背影。
然後我聽見他的笑聲,他將握在手心的整杯水潑到夏月臉上,語氣卻十分的溫和親昵,像是好友的語氣,他說:「夏月,珠妍說你髒呢,我給你洗洗臉好不好?」
仿佛是在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水混著奶油和黑色的馬克筆墨黏糊糊的糊在夏月臉上,她看起來像個絕望悲傷又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一樣的小醜。
滿屋子的人都在笑,隻有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這場慶功宴盡興之後意興闌珊的結束了,夏月維持那個狀態一直到滿包廂的人陸續散去。
我和江祈安從她面前走過去的時候,她小聲的跟我說:「姐姐,祝賀你拿到競賽一等獎。」
我恍若未聞,冷漠的和她擦肩而過。
江祈安送我回去。
我想走路散心,他一直陪在我身邊,回去的路上我們一直沉默。
路邊的路燈投射在我們的身上,昏黃的地磚上拉著極長的影子,我們都沒有說話。
我是沒有說話的欲望,我不知道江祈安為什麼沉默。
過一會兒,我就知道了,因為他開口問我:「珠妍,你開心嗎?」
我沒有回答,他這個人其實察言觀色向來很好,但此刻卻沒有識趣的停住不問,他語氣加重,拉著我的手腕,固執的問:「珠妍,你開心嗎?」
我轉過頭看他,他神色認真,英俊的臉被路燈打得昏黃,臉上已經沒了在包廂將夏月的頭按在蛋糕裡的遊刃有餘和狠心涼薄,他繼續問我:「珠妍,你開心嗎?」
我勾起唇角冷笑:「怎麼?你後悔了?」
他頓了頓,然後說:「珠妍,夏月很單純,她媽媽對你做的事你不該——你是她的姐姐,你Ŧúₓ可以試著去愛夏月,她也很愛你,她——」
我不耐煩的揮開他的手,往後後退兩步和他拉開距離,然後直視他冰冷的厲聲打斷他的話:「江祈安,我不愛她,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表情,因為江祈安靜靜的站在那裡,勸慰的神色變得震驚懊惱,他想走過來,不知道為什麼又頓住了。
我面無表情的冷靜的看著江祈安,冷靜的陳述事實:
「沒人愛過我,江祈安,從小到大都沒人愛過我,我不知道愛是什麼,又怎麼會去愛別人。」
我對他微笑:「你看,你沒證明你也討厭夏月,那就請你離我遠一點。」
我轉身就走,背對他的時候,我聽見他的聲音,他說:「珠妍,我沒有心軟,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是你真應該看看我將夏月的頭按進蛋糕時你的表情,你看起來,好像要過來殺了我一樣。」
「心軟的那個不是我,珠妍,從小到大,你有無數個機會和手段讓夏月慘不忍睹,你沒有做,直到今天你才借我的手讓她痛,隻是因為,你下不了手。」
「珠妍,我隻是怕你後悔。」
我沒回答,抬起腳面無表情的往前走。
7
那晚夏月很晚才回來,她可能是怕家裡人擔心,自己在外面處理完身上的狼藉。
回來的時候王婉就坐在客廳等她,見她蹙眉,臉色難得的嚴厲,說:「怎麼這麼晚還在外面。」
她眼睛紅紅的,低著頭說:「社團活動。」
我心不在焉的看她一眼,端著水杯上樓去了。
準備休息的時候,她站在我的房間外看著我欲言又止,我冷漠的回望她,她躊躇片刻,還是轉身走了。
之後夏月的世界就變了,江祈安雖然不忍心,但依舊不冷不熱的針對著夏月,手段不過分——沒有人能對夏月狠Ṫṻ⁸心。
她太過單純,信任著身邊的每一個人,但討好江祈安的人卻將他的喜惡放在眼裡,自然有旁人去刁難她。
她不再喊我一起吃午飯,不再叫我姐姐,不再吱吱喳喳的在我身邊說不停,她隻是低著頭彎著腰沉默的走在校園的角落。
有時候我會想,她如果和她那個惡毒的母親一樣惡毒就好了,那麼我也不會在這樣的境地裡生出不該有的……微妙的情緒。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